剛剛晉升的事務科副科長,頓時沒有興趣再去為難對方,擺了擺手說道:“行吧,這次就放過你了,以后記得及時繳稅…對了,你身后的是誰啊,藏頭露尾的。”
對于力銘而言,最后這句話只是隨口一問,他根本沒興趣管紅臉人是不是在幫人偷渡,或者包庇什么通緝犯。
但對于紅臉人來說,這個問題卻非常棘手,因為按照天黃區的規矩,當這些代表公司的官僚提出類似要求的時候,唯一正確的應對就是將被懷疑的目標,本本分分地展示出來,以證明清白。
簡單來說,就是摘掉兜帽,露出面容,然后經力銘手中的全息平板在數據庫內做一個簡單的認證。
當然,力銘未必有耐心去做那個認證,可能看一眼兜帽下面的臉就不會再理會紅臉人。但偏偏現在兜帽下的那張臉,不能給任何人看。
這里已經不再是紅臉人完美布置的舞臺,周圍沒有那么多的托兒,不可能再營造出一種人云亦云的氛圍,所以一旦肖恩的相貌暴露出來,20多歲的女房客的設定立刻就要崩塌。
但此時若是紅臉人無動于衷,那顯然會重新激起力銘的怒氣,讓他又來找麻煩。
肖恩心中一動,準備上前以觸心術來度過難關,但是在他來得及行動前,就見克拉圖因人擺在身后的手用力握成了拳頭,示意絕對不要輕舉妄動。
下一刻,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劇烈的爆炸,肖恩驚訝地轉頭看向爆炸的方向,那分明是黑白街的位置。
然而紅臉人沒有給肖恩更多反應的時間,他抓住機會,趁著力銘和石琉嚇得當場癱倒在地的時候,快步向前越過兩人,并低聲留下了一句話。
“這個女性人類是我的房客,我要帶她避難去了。”
“啊,啊,好!”力銘下意識地點點頭,完全不知道自己聽到了什么。
紅臉人帶著肖恩又走了很遠,才終于放緩了腳步。
黑白街處的爆炸風波逐漸消散——終歸只是混亂無序的貧民區的爆炸,并不足以牽動太多人的注意。
而在肖恩開口前,紅臉人就說道:“那是胡博他們早就做好的配合,一旦發生難以妥善處理的意外,就用爆炸吸引注意,為我們爭取機會。顯然他們很清楚這兩個就在我們必經之路上的事務官,會有多麻煩。”
肖恩點點頭,沒有多問,他的確很關心黑白街那邊會不會出現傷亡,但既然一切都在計劃中,那么他要做的就是珍惜這個機會,在紅臉人的幫助下前往虹彩港與李鈺匯合。
不過,跟著紅臉人走了這么遠,肖恩心中的疑惑也越來越深。
紅臉人到底要往哪里走?
前面可根本不是天玄區的方向!恰恰相反,那是天黃5區的最底層,一個在任何資料中都沒有過多贅述的垃圾堆砌場,也是整個天黃5區里距離虹彩港最遙遠的一個點。
從過程來講,紅臉人的偷渡行動完美無瑕,瞞過了所有人的眼睛,但從結果來講,他卻將肖恩帶到了死路上。
但肖恩始終沒有說出心中的疑惑,只是默默地跟著紅臉人。
兩人一路走到一個陰森寒冷的寂靜廣場,說是廣場,但其實顯得擁擠而逼仄,尤其末端被一面銹跡斑斑的巨大金屬墻壁所隔斷,仿佛是被利器斬首的刑場。
撲面而來的是寒風和腐臭,但掩蓋在這股臭味之中的,還有大量活人的氣息。
“這是五區最底層的貧民窟。”紅臉人忽然開口為肖恩解釋起來,“在大部分官方資料中,這里是無人區,但這里其實有很多人生活著。雖然在貧民窟的人看來,他們和死了也沒什么兩樣。”
廣場上七扭八歪地豎著許多金屬棚,和黑白街那種雖簡陋卻至少具有完整結構的不同,這里的金屬棚就仿佛是流浪漢在漫不經心地用破布遮擋殘軀。生活在金屬棚里的,則是一群幾乎不成人形的生物。
哪怕是貧民窟里最貧寒窘迫的人,也不會像他們一樣骯臟而絕望。
“這些人,曾經生活在天上。”
紅臉人向上伸出手,肖恩目光隨之上移,恍惚間看到了萬丈豪光。
下一刻,他腦海中靈光一閃,忽然意識到那片光芒來自不周。
來自離的能源核心,透過天玄區,向底層的垃圾場灑下了一點余暉。仿佛是高高在上的貴人們,向乞丐們撒出了手里的食物碎屑。
紅臉人卻絲毫沒有憐憫之情,伸手指著廣場上那些住民們,說道:“但現在他們卻只能匍匐在泥里,因為他們不愿意生活在地上,不愿接受身旁活生生的一切,寧肯把僅存的生命拿來祈禱自己一步登天。”
肖恩點了點頭,心中不由感慨。
紅臉人所說的天上人,顯然是指天玄區的原住民,比如王毅醫生。因為種種原因,他們失去了自己的身份和特權,淪落到了城市的底層。
但不同于在天玄九區自得其樂的王毅,有些人完全拒絕接受現實,不愿在貧民窟開啟新生,而是日夜乞求著天玄區能對他們重新敞開大門。
這片死寂的廣場,大概就是他們的祈禱之地。
紅臉人說道:“之所以他們會聚集在這里,是因為傳說中,這里有一條能夠直達天玄區的通道。”
肖恩眨了眨眼,對這個傳說不以為然。
的確,從地理位置來講,這片廣場和天玄區相距并不遠。別看來自頭頂的光芒仿佛是另一個世界,但其實按照離的立體地圖顯示,那面墻的后面的確就是天玄區的地盤,只不過是七區的倉儲區,而非生活區罷了。
這座太空城市并非平面結構,天玄區也不僅只有地面上的生活區。
只不過,單單是看著那面毫不留情的厚墻,就能讓人清楚地感受天黃區和天玄區之間那難以逾越的隔閡。
“高壓電,監控探頭,自動炮塔…”紅臉人說道,“墻后的人很清楚這邊聚集了一群什么樣的貨色,所以他們會盡一切可能將其阻擋在墻外。”
肖恩心中則補充道:但更重要的是那些無形的阻礙,被剝離了身份以后的人,就算重新回到天玄區,也只是不受歡迎的異物罷了。相較于一個人的品性和能力,身份往往更重要。
所以就算真的有一條秘密通道能讓人直達天玄區又怎么樣呢?難不成離有哪一條規矩規定,從那條路走過去的人可以赦免一切罪行,恢復身份?
說到底,只是一群不愿意承認現實的人,將希望寄托在了類似宗教的無形之物上罷了。
與此同時,紅臉人則說道:“但是,只要能越過這道墻,你就可以輕易抵達虹彩港,地下倉儲區到虹彩港有一條貨物運輸的快速軌道,每個標準時都會有軌道快車,而那里目前正處于白銀的控制之下。”
“而幫你越過這面墻,就是我的工作。”
肖恩心神一振:難道紅臉人真有辦法翻過這面墻,幫他直達天玄區?
這條偷渡路線,可實在是出乎意料…然而就在此時,肖恩不由眉頭一皺。
“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紅臉人說道:“我不需要你的預感,我只需要你的配合,現在跟我來。”
肖恩張了張嘴,終歸沒有和對方爭辯,只是默默握緊了腰間的光劍,準備迎接任何意外的到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意外來了。
紅臉人當先開路,筆直地行走在廣場正中,他的步伐沉重之極,仿佛以此昭告著自己的到來。生活在棚子里的人們如同被巨獸驚嚇到的小動物,紛紛退讓開去。
一路走到高墻下方,紅臉人才停住腳步。他伸手細細撫摸著墻面上的銹跡,仿佛要從中尋找什么機關。
然而很快他就變了臉色,猛然轉身。
身后,在爛泥的陰影中,一個身材高大的尼克托人緩緩站了起來。
“你在找這玩意么,克拉圖因人?”狩龍人的二組組長發出嘶啞的笑聲,他手中捏著一個四四方方的金屬塊,看顏色恰好和灰撲撲的厚墻相吻合。
“真有意思啊,看著你這一路小心翼翼地演戲,把所有人都當成生銹的金屬頭…但我一開始就知道,肯定是你!只有你這條赫特人手下的狗,才有本事幫那個通緝犯脫身!所以無論你演得多認真,最后等著你的都會是我們。”
與此同時,在三管身后,一個又一個狩龍人戰士站了起來,他們全副武裝,殺氣騰騰。
但終歸沒有第一時間就動手。
“來的時候,首領認真囑咐過我,說哪怕是絕地學徒都可以殺,唯獨你,就算要殺,也要殺得堂堂正正,理直氣壯。因為你的主人曾經幫過我們一個大忙,這也是必要的人情。”
尼克托人說著,啐了一口:“我最討厭這種人情往來,利益計較。所以我就讓你死個明白,按照離的法律,包庇通緝犯的人殺無赦,就算是你的主人來了也沒有例外,所以…”
“所以你說的通緝犯在哪兒?”紅臉人冷靜地應對著,哪怕被人從身后包圍,被爆能槍指著要害,他依然沒有半分恐懼。
尼克托人不想和對方廢話,兩步上前,擠開紅臉人,然后伸手掀開了那個斗篷人的兜帽。
露出了一張20多歲的年輕女子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