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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故舊原是有意

  新學子們依次走上書院的渡船。

  走在最先頭的,是謝玄、支狩真、王氏兄妹這些出身四大頂級門閥的。接下來,是周處、孔九言等十二世家子弟。之后,是二、三流豪門的學子。

  直到所有高門學子登船,才輪到寒門子弟,最后則是平民上船。

  “切,晉人不是最放浪不羈、憤世嫉俗的么?怎地連排個隊也要分三、六、九等?”萌萌噠蹲在船桅上,不屑地搖搖尾巴。

  此言當即引來世家子們異樣的目光,要不是她乃原安的獸寵,早被大聲喝斥。

  謝玄瞧了瞧萌萌噠,難怪自己斗嘴總比不過猴精,這猴子的嘴巴比自己還臭,連士庶尊卑的規矩也敢妄議。

  渡船緩緩駛離竹格港,岸上響起一片送行的叫喚聲,就像是起伏的江浪。支狩真望見王夷甫始終站在棧橋上,身影越來越渺小,最終隱沒在水天一色里。

  渡船徑直駛向江心,白鷺書院就坐落在對面的白鷺沙洲上,相距建康不過半個時辰的船程。突然間,學子們紛紛仰頭,大聲驚呼起來。高空中,一艘金碧輝煌的羽槎轟鳴著駛近,懸浮在渡船上方,陰影像巨大的翅膀俯下,籠罩住學子們。

  “山長,是羽人的使團!”一名白鷺書院的教席不安地叫道。

  郭靈應靜立在船頭,澹澹地瞥了一眼上空的羽槎,神色從容,連腳步都不曾移動一下。“無妨!今日的卦象無兇無險,諸事平安,爾等無須擔憂。由它去,我們走我們的便是。”

他面目清奇,風姿飄逸出塵,言行中自有一股令人懾服的氣勢。聽到卦象無恙,幾個教席  立即神情放松下來。羽槎一直停在半空,并無異動,學子們也漸漸鎮靜,不再慌亂,又過了一會兒,眾人反倒對著羽槎指手點腳,高談闊論起來。

  支狩真手扶劍柄,精神力遙遙鎖住羽槎,全神戒備。

  他殺死小鷹王之事雖然告一段落,羽族巡狩團也與大晉朝廷和解,但難保羽族不會翻臉報復。

  “他奶奶的,這群鳥人團不會是不甘心,又跑過來找茬吧?”謝玄罵罵咧咧地道,雙手十指掐動術訣,氣息萌動,蓄勢待發。

  “正好,小爺的拳頭正發癢呢!”“羽族好歹是八荒霸主,不會出爾反爾吧?”“興許是使團離開前,特意來示威一番?”周處、孔九言和王涼米也自發圍過來,靠近支狩真。

  羽槎的舷窗邊,鳳峻獨自佇立,默默遙望著江上的渡船。

  “君上倒是交了幾個不錯的朋友!”一個一尺來高的小矮人從角落里鉆出來,頭戴蒿草小笠帽,身披棕葉小蓑衣,墨綠色的濃密胡子遮住了臉,只露出一雙鼓凸的碧色眼珠子,靈活左顧右盼。

  赫然是支狩真在蠻荒遇到的山怪阿蒙!

  “能成為君上的朋友,是他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想到他們呼吸著君上呼吸的空氣,我的心就充滿了各種羨慕嫉妒恨…”另一個小矮人從舷窗外凌空翻入,它手捧五彩法螺,邊吹邊唱,全身肌膚白嫩,雌雄難辨,褐綠色的頭發又長又密,下半身像馬匹,屁股后面還拖著一片形似小車的菌蓋,散發出馥郁藥香,竟是一頭成精的車馬芝。

  “馬屁精…”地板上揚起一陣怪風,一個形如煙塵的生靈倏地浮現,盤旋半空,正是售賣《寒風折竹圖》的攤主!

  “我就是愛拍君上的馬屁!”車馬芝搖頭晃腦,吹奏法螺,“生命不息,拍馬不止!一日不拍君上的馬屁,我就心如刀絞,肝腸寸斷。拍了君上的馬屁,我胃口好,睡覺棒,拉屎都比平時香!”

  “你什么時候拉過屎?你都是吃的。”形似煙塵的攤主沒好氣地道,目光四下里一轉,“鳳老,金童呢?還沒到?”

  鳳峻道:“金童趕去天荒,暗中盯住鷹霄羽,以防萬一。”

  阿蒙皺了皺眉頭:“金童雖是追隨君上多年的五色神劍魂器,但先天不足,不見得是鷹霄羽的對手。”

  “鷹霄羽常年閉關潛修,我又扣住了鸞安發往鷹部的急箋,天荒那邊尚不知小鷹王被殺,暫時不會有事。”鳳峻沉吟道,“你這邊進行得如何?”

  攤主答道:“這幾年,江淹一直隱姓埋名在白鷺沙洲,與所有故交親族都斷了聯絡,沒人知道他現在的境況。”他遲疑了一下,道,“君上為何要在此人身上花費這么多功夫?這個人族雖然劍道天賦不錯,但心志實在太差,只是被金童拿回了本體五色神劍,就一蹶不振,這些年更是自暴自棄,徹底淪為了一個廢物。”

  車馬芝哼道:“不管君上如何安排,都是正確的,明智的,高瞻遠矚的,豈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測的?正所謂‘吾等一思考,君上便發笑。’”

  “君上和過去不太一樣了啊。”阿蒙俯視著下方的渡船,謝玄親熱地摟著支狩真,湊近腦袋,也不知說了些什么,惹得周處諸人捧腹大笑,支狩真臉上也露出明亮的笑容。

  “當然不一樣!君上此生必將超越劍道巔峰,從此前無古人,后無來者…”車馬芝唾沫飛濺,大吹法螺。

  鳳峻暗自出神,說實話,他并不完全清楚自家主上的意圖。

  僅僅是為了追尋無上劍道的圓滿?

  恐怕未必如此。

  也許關系到最神秘,與天地意志最密切相系的巫靈?

  又或是只有凰后才曉得全部的隱情?

  江面上,忽而飄來陣陣悠揚的琴樂合奏聲。

  一只碩大的朱漆酒葫蘆乘風破浪,跨江馳來。葫蘆上,嵇康手揮五弦,姿態灑脫曠達,其余竹林五子或長嘯高歌,或吹笛弄簫,或擊節拍鼓…與清越的琴音時而分頭并進,相互追趕,時而乳水交融,合為一體。

  琴樂聲洋洋灑灑,似天上流云,各自灑脫來去,然而云聚云散,又依依相連,遙遙呼應。

  這是送行之曲。

  鳳峻輕輕嘆息,羽槎轟然一聲巨響,攀上高空,與渡船不斷拉遠距離,飛向云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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