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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槍劍驚天一擊

  周處沖支狩真遙遙抱拳,縱身掠向河面,雙腳在水上急速蹬踏,濺起一連串雜亂的浪花。

  謝玄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這套踏浪步是粗淺的武道功夫,雖然實用,但動作不夠飄逸空靈,豪門貴族棄之不用。換做以前的周處,打死也不會使出此類難看的步法。

  “嘩啦”一聲,周處小腿掛著水珠,濕淋淋地躍至支狩真對面。他袍服多處撕爛,沾滿斑斑點點的泥污、血漬,額角血跡未干,深及眉骨的傷口隱隱露出虎爪印。

  支狩真鎮定地看了一眼腳下的尸體:“周兄這是何意?”

  周處眼神炯炯地直視支狩真,隔了片刻,沉聲道:“當日楊柳居一會,親眼目睹原兄劍威,我才幡然醒悟,原來天下之大,自己不過是一只井底之蛙。”

  他自嘲般地一挑濃眉:“古人云,‘朝聞道,夕可死。’今日之周處,已非昨日之周處。過去我行事孟浪,所作所為太過不堪,現在每每想到這些,便覺心中羞恥。原兄,楊柳居一事,我向你正式賠罪。”他語氣真摯,對著支狩真深深一揖,俯身不起。

  支狩真不由一愕,急忙還禮,順勢扶起周處:“周兄言重了。當時大家不過是開開玩笑,何至于此?”

  “那不是什么玩笑。是我狂妄自大,仗勢欺人。”周處正色道,肩頭一振,紅纓長槍彈射而出,“噗嗤”刺入虎精胸口,猛地挑出血淋淋的肝、膽,穿在槍頭上。

  虎肝色澤赤紅,亮如瑪瑙,虎膽顏色碧綠,潤如翡翠。肝、膽冒著騰騰熱氣,聞上去毫無腥臭,反倒散發出一陣陣芝草的清香,顯然是虎精一身精粹所結。

  “這頭虎精在北郊擾民,剛被我殺了,這副肝膽權當作周某的賠禮吧。”周處長槍一抖,遞向支狩真,“原兄須得趁熱吃,才有滋補奇效。”

  眾人越聽越奇,周處明明是來挑戰的,卻變成了致歉送禮。他向來年少驕橫,如今卻像變了個人,頗為匪夷所思。

  支狩真聽得半信半疑,他性子深沉,素來不輕信旁人的好意。當下心念一轉,從槍尖取下肝、膽,用手各撕成汁水淋漓的兩塊,拋給周處一半,微微一笑:“周兄一番美意,我就不推辭了,你我一同分食如何?”抓起半副肝膽,作勢往嘴里送,眼角的余光暗暗留意周處。

  “原安你是個爽快人!”周處欣然接過肝膽,一陣狼吞虎咽,咬得血水溢流,嘎吱作響。

  支狩真這才試著咬了一小口,肝膽入腹,立即化作一股熱流,游竄肺腑。支狩真只覺百骸生勁,血氣勃勃涌動,不僅補全了先前比試消耗的體力,還大有增益。他心中一動,頓時明白了周處的用意。

  他是要與自己公平一戰。

  “這二人頗有英雄相惜的豪邁古風。”伊墨望見二人分食虎精肝膽,不由擊節輕嘆。

  高傾月輕笑一聲:“周處興許如此,那位小侯爺可未必啊。”以他煉虛合道巔峰的眼力,自能從原安那一番表面的作態上,感應出體內氣血的微妙停滯,從而窺出少年猶疑的心思。

  波瀾微興的河面上,灑落點點金色光斑。周處從容退后,與支狩真拉開距離,長槍慢慢挺直。

  “自從楊柳居一別,我棄劍用槍,專攻武道,深入家族秘境試煉,浴血搏殺數百戰,終有點滴所得。”周處神情一肅,紅纓長槍發力一頓,梭形的雪紋槍尖上凝著一點吞吐不定的寒光。

  支狩真舉劍指向周處,默默調勻呼吸,全身的精、氣、神緩緩攀上極致:“我將全力出劍,以示對周兄的敬意。”

  “我也一樣。”周處弓步、沉腰,紅纓長槍微微縮于肋下,蓄勢待發。

  夕陽西下,水波粼粼閃爍,二人對峙的身影沐浴在金燦燦的夕暉里,仿佛也發著光。

  周處手腕輕抖,長槍開始“嗡嗡”震響,槍身猶如水面上的波光持續顫動,槍尖濺出星星點點的寒光,交織成閃耀的光暈。

  無聲無息,支狩真的長劍反復轉動,一刻不停地變換力道、角度,仿佛一縷裊裊浮動在風中的輕煙,撲朔迷離。這縷煙越來越淡,劍光仿佛被劍身一點點吞噬,變得昏暗下來。

  長槍的槍刃愈來愈亮,槍尖顫動的幅度愈來愈大,接連不斷潑出千百點寒芒,仿佛綻放出輝煌奪目的星雨。長劍的光芒卻越來越模糊,似要消逝在溶溶夕色里。

  槍、劍一明一暗,涇渭分明。連身后的河水也遭波及,被映得半邊幽幽半邊明。

  這是以純精神的槍意、劍意,強行干涉物質的上乘對決。眾人情不自禁地陷入了緊張的氣氛,屏住呼吸,瞪大眼珠凝神觀看。雙方的槍勢、劍勢均已蓄至巔峰,猶如繃滿的弓弦。一旦出招,必然石破天驚,勝負立決。

  二人兀自靜立,猶如淵渟岳峙,與槍、劍的“動”形成奇妙的反差。

  “周處真的變了。”謝玄喃喃自語,心中莫名地若有所失。以周處如今震懾人心的槍勢,連他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謝詠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手輕輕按在他肩上,什么也沒有說。

  暖暖暮風吹過,周處槍上紅纓飛揚,像一簇燃燒的火焰,槍芒在一瞬間亮到極處,幾乎無法直視。

  支狩真的長劍也在此刻暗到極處,像一抹化入暮色的陰影,肉眼再難分辨。

  蜿蜒的秦淮河上,光影斑駁。赭紅的落日掛在遠方的紫金山巔,映在周處視野中,呈現出世間最壯美的圓。

  一種無法言語的熱血充斥他的胸膛。

  紅纓長槍倏然吐出,迅如奔雷,槍身仿佛化成一道世間最筆直的線,誓將落日擊穿!

  一桿巨大的長槍法相浮出周處背后,氣勢磅礴,鋒芒摧人,與紅纓長槍瞬間合一。

  璀璨的槍芒陡然生出變化,似一下子被沉沉烏云覆蓋,天地濃黑如墨,陷入無盡長夜。

  周處高吼一聲,槍勢一去無回,像猛烈的黑暗擇人而噬。

  這是由光轉暗的絕妙一槍!

  這是告別過往的一槍!

  這一槍的濁氣全數凝于槍尖一點,不曾一絲一毫外泄,將支狩真死死鎖入令人窒息的黑暗。

  天地驟然一亮,一道耀眼無匹的劍光從黑暗中破空而出,擊向長槍。

  “轟!”槍劍交擊,爆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響。河面炸開驚濤駭浪,水柱激烈飆射。

  周處忽覺手上一輕,長槍失去阻力,像一匹失控的奔馬從劍旁擦過。劍光卻貼著槍桿,輕飄飄地直削過來。他立即抖動槍身,試圖發勁攔擋,但劍光一路輾轉變幻,巧妙卸去一波波反擊的勁道,仿佛一尾逆浪而上的鯉魚,不斷逼近上游源頭。

  周處驀地長嘆一聲,頹然放下長槍,劍光也隨之消失。

  “我敗了。”周處抬頭望向支狩真,沉聲問道,“你還有余力么?”

  支狩真收回長劍,遲疑了一下,微微頷首。

  周處怔怔半晌,忽而長聲一笑:“能刺出這新生的一槍,周處夫復何憾?原兄,多謝你成全。”他伏身一揖,昂首扛起紅纓長槍,踏著一河晚照而去。

  “永寧侯世子原安,蒙蔭節斗法奪魁,得賜上古玉璇璣。”片刻后,伊墨清朗的語聲回蕩在秦淮兩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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