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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不過一劍而決

  她還是來了。

  支狩真垂下手上比劃的草稈,想過去叫住她,抬起的腳跟又落回來。紅憐雪與他非親非故,本就不會單憑幾句話輕信自己。但他已盡了人事,這是紅憐雪自己的選擇,怨不得別人。

  清風瞧在眼里,手中草稈疾閃,在支狩真喉間連點十多次:“你的心不靜了。”

  支狩真愧然埋首:“是。”

  “一名真正的劍修:當山壓于頂而心不負,色形于外而意不動。未出劍時如處子,劍出時如雷霆,能發能收,可靜可動,謂之‘人在劍在’,又曰‘劍無處不在’。到了這一步,朝徹的境界自然而明。再往上走,便是感悟道意,返璞歸真的見獨了。”

  “人非草木,皆有七情六欲,又如何心不負、意不動?”

  “心在心外,意在意外。”

  清風此言一出,心下便有點后悔。這句提點直闡道門真義,已算觸犯門規。可瞧見支狩真入神思索的樣子,他又覺得一陣欣慰。

  “細述起來,劍道又可分為兩條路:有情劍道與無情劍道。”清風略一沉吟,繼續說道,“我人族以修煉有情劍道為主,劍是劍,人是人,既可合一,又能分化。是故人有情,以人御劍,劍亦有情。可惜的是,千萬年來,從無一人能將有情劍道修至破碎虛空的地步。”

  支狩真隨即問道:“那么羽族的無上劍典羽化劍經,走的是無情劍道么?”

  清風頷首道:“正是如此。羽化劍經講究‘羽化凡胎,跳出心意。舍劍之外,再無它物。’”

  支狩真訝然道:“無情劍道豈不是要絕情絕性?那就是劍仙?”

  清風悵然道:“我對此也只是略知一二,不敢妄言。不過數十年前,羽族曾有一人天資絕倫,劍術無雙,將無情劍道煉至巔峰。然而,他并未選擇破碎虛空、羽化成仙。”

  說到此處,清風的語聲透出一絲欽佩:“據說他感于無情劍道并非劍道之極,因此游歷八荒,以求再次突破。十五年前,此人與魔門第一高手裴長歡在大燕怒江論道,歷時七天七夜。之后飄然離去,不知所蹤。”

  支狩真心頭一沉:“此人還活在世上?”如此可驚可怖的羽族劍修,對巫族絕非好事。

  “隨時可以跨出破碎虛空那一步的人,除非自己尋死,否則壽數過千也不足為奇。”

  “前輩可知他的姓名?”

  “只知道他姓鳳,應為羽族皇室,名卻不曉得。”清風輕嘆一聲,臉上露出神往之色,“真劍無名,說的便是這樣的劍修吧。”

  支狩真沉思片刻,又向遠處瞥了一眼。紅憐雪在湖畔徘徊許久,時而忍不住涉水,時而又退回岸邊,盯著水下仙府出神。

  清風了然一笑:“當年老道我藝成下山,游歷中目睹豪門公子欺辱民女。我本想出手,可為了區區一個平民,又感不值。這些年,每當思及此事,總覺心中耿耿。”他拍了拍支狩真的肩膀,溫言說道,“十年、數十年之后,你是否仍會記得今日所為?是后悔做了,還是沒有做?”

  支狩真茫然而立,暮風卷起深秋的霜草,涌動如浪。他不知該如何回答,也不知十年、數十年之后,又會怎樣?支野教過他如何謀定后動,如何忍辱偽裝,如何斬盡殺絕,唯獨沒有教過這些。

  “何謂劍修?”清風猛喝一聲,“不過是一劍而決!”

  支狩真心神一震,腦海中浮現出胖虎擲石飛來的畫面…

  “轟隆”一聲巨響,象征著陰極的殿門倒塌,老燒刀子負刀大步跨入。

  這是仙府中宮,核心大殿。四壁珠纓金珞,一輪狀如烈陽的巨燈懸掛于頂,氣象恢宏,瑰麗耀眼。

  殿內眾人齊齊轉首,向老燒刀子望去。

  “老、老家伙,你、你來的正好!這、這邊有個點子棘、棘手,大伙兒得、得、得并肩子上!”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結結巴巴地嚷道,一邊使勁抓撓脖子。他頸側受了傷,血已止住,傷口卻奇癢無比。

  杜結巴、青龍、白老大、蠻人的頭領阿里巴、寄尸族的獨行大盜將更,馬化一族的頭子孫金毛…老燒刀子目光一掃,暗自狐疑,這些人個個帶傷,凝結的傷口血塊隱隱透出靛藍色,氣息頗為邪異。

  他的目光落在與眾人對峙的張無咎身上,微微一凝,拳頭收緊,不露聲色地蓄滿濁氣。

  宰羊集什么時候來了煉神返虛的高手?

  “老燒刀子,先做掉這個外人,不然誰都拿不到仙寶!”青龍怒視張無咎,沉聲說道。他身軀昂藏,孔武有力,比蘿卜頭還粗的十指密布青色鱗紋。

  “咱家也是這個意思。”白老大陰惻惻地道,嘴角血跡斑斑。他適才和張無咎硬拼一記,內腑重創,差點連命都丟了。

  其余人紛紛附和,張無咎暗叫不妙。他傷勢未愈,先前仗著煉神返虛的境界強壓眾人,而今遇上硬手,頓時心虛。“這位道友境界高深,不在貧道之下。你我合則兩利,斗則兩傷。如今仙寶未現,你我何苦自相殘殺,平白便宜別人?”他輕咳一聲,又道,“何況區區幾頭螻蟻,又怎夠資格與你我二人平分仙府藏珍?”

  白老大等人聞言一驚,將信將疑地盯著老燒刀子,不自禁地離遠了一些。老燒刀子冷哼一聲,對方此言雖是挑唆,但也有幾分道理。二人若拼個兩敗俱傷,白老大他們豈會放過自己?

  他不置一詞,只管打量著大殿中心:琉璃晶圍成八角闌,內設紫金星罡醮壇,一具十多丈高的仙人玉石雕像屹立壇后,袍帶衣袂飄飛,似要羽化而去,卻又氣勢渾凝,淵渟岳峙,宛似下臨凡間,俯視眾生。

  “這就是仙府的鎮宮之寶?”老燒刀子來回審視了數遍,雕像的冠佩綬帶飾以符文,并無異處,唯獨姿態頗為奇特:仙人右手平平伸出,掌心向上,左掌托住一個銅盤,嘴角猶自掛著一絲神秘的笑容。

  “嘿嘿,你一拳打過去,就曉得咋回事了。”白老大乜斜了老燒刀子一眼,那個外人聲稱老燒刀子實力高人一籌,他雖不太信,又有些疑神疑鬼。

  “道友一試便知其中奧妙,貧道決不敢妄言相戲。”張無咎舉著拐杖拱拱手,滿面誠懇之色。他留意眾人神情,見雙方生出嫌隙,心下一陣自喜。

  老燒刀子也不遲疑,丹田濁氣升騰,拳頭遙遙擊出。他這一拳運足一成力,恰比眾人略略高出一線。

  “轟!”勁氣過處,仙人雕像猛然炸裂,碎片飛濺。下一刻,仙人雕像幻影般重新出現在視線中,滿殿殘片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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