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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摧枯拉朽尋一

  燕擊浪的雄軀猶如淵渟岳峙,屹立不動,直到“臨江仙”最后一句余音遠遠飄散。

  這是他縱橫天下百年的規矩:唱罷此曲,方會出手。任由對手在這一曲時間里施展渾身解數,搏取最后一線生機。

  這并非燕擊浪有多么仁慈,而是出于自身道心的映照。清風符劍平舉,心如明鏡清澈,隔著重重雨幕,繇猊熾亮猙獰的赤目和燕擊浪悠然寫意的眼神在他面前交替閃動。

  自古大道之數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那個遁去的“一”,歷來成為無數修士苦思求索之謎,也是破碎虛空、飛升成仙的關鍵一步。

  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那個遁去的“一”是生機,是新的活路,是天地宇宙無窮無盡的變化。道門諸人亡命逃竄,落在燕擊浪這等大宗師眼中已不僅僅是求生,而是化作千姿百態的生命軌跡,去追逐那個遁去的“一”。他們種種掙扎反抗、隱藏逃匿…無不是在與遁去之“一”進行不同方式的接觸。

  對手越是死中求活,燕擊浪越能從中感悟遁去之“一”的奧妙。

  “不知你這柄符劍,能攔住灑家幾息?”燕擊浪望定清風,雙目驀地神光一閃,左足邁出。

  延伸八方的氣勢隨著這一步倏然匯聚,漫天的風、雨、雷、電也隨之裹挾而起,猶如百川千流歸海,瞬間飆升極點!

  空氣發出壓縮到極致的“畢卜畢卜”聲。

  清風首當其沖,口鼻呼吸不暢,皮膚僵麻,血液不受控制地突然加快,直沖發脹的腦門。

  他默運道訣,足尖點地,向右后方倏地滑行十多丈,避開對方氣勢的正面碾壓。同時符劍疾抖,一縷縷細密的電光蕩漾出去,交織成網,層層疊疊,布下對方難以趁隙追擊的防線。

  燕擊浪跨出的左足忽然縮回去,似乎從未邁出。以右腿為軸,左足順勢劃出半圓,整個人轉身變向,從清風另一邊遙遙掠過,撲向遠處,與清風交相錯開,拉開數十丈距離。

  清風愣了一瞬,下意識地持劍欲追,忽而瞥見燕擊浪肩頭微聳,左手五指無聲合攏,毛孔微張,手背血管因為洶涌的濁氣而僨張,泛出一抹青紫色。

  這是左拳蓄勢,將發未發!

  這是刻意誘敵,回身猛擊的一拳!

  清風雙足站定,一聲平地霹靂,自喉中發出,符劍暴然化作千百團眩目的電光,激射而出,悍然打斷了燕擊浪的拳勢。

  “轟——轟——轟”電光如雨,撕裂夜色,林木化作一簇簇燃燒的火焰,雨水紛紛蒸騰成煙。密集電光又在下一刻,群鴉歸巢般紛紛投回清風手上,重聚成一柄暗紅色的桃木符劍。

  此為符劍優勢之處,變化繁多,妙衍神通,雖然劍氣欠純,卻能分化由心。

  執劍在手,清風又愣了一瞬。

  就在符劍爆發的那一刻,燕擊浪的左拳忽而松開,五指攤開為掌,洶涌的濁氣霎時轉為巧勁,拍上掠及的一棵柏樹樹干,借勢橫越數十丈,符劍電光全數撲空。

  雙方距離再度拉遠百丈。

  燕擊浪跑了?

  清風旋即明白過來,燕擊浪邁出的那一步、合攏的那一拳都是以絕妙的精神力引導己方氣機,造成即將攻擊的錯覺,導致自己誤判。

  那一步一拳都是虛晃,燕擊浪是要擺脫自己,先行追殺他人!

  想通此點,清風又用了一瞬。而三瞬過后,他方才奮起直追,繇猊在遠方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巨影。

  直上山嶺,兵鋒子飛竄如箭,惶似驚鳥,一頭撲向草深林密處。

  兩旁草木“嘩嘩”搖擺,腳下泥水飛濺,伸出來的荊棘拉扯他的袍擺,劃破一條條口子,漏出里面精美的雪白絲絮。

  兵鋒子聽見自己驚鼓般的心跳,絕望又沉重。無人知曉,他有多么怕死。

  所以他才選擇善于遠攻的箭術,即便一擊不中,也可抽身遠遁。認出燕擊浪時,他更是頭一個轉身奔逃,絕不拖泥帶水。

  急速拐彎,兵鋒子鉆入及膝高的灌木叢,貓腰潛行。道袍濕漉漉地黏在肌膚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汗水。

  四周突地一靜,兵鋒子心頭劇烈一跳。猛然間,地表震動,后方傳來繇猊驚天動地的吼聲。

  狂烈的腥風從數十丈外席卷而來,兵鋒子嚇得魂飛魄散,倉促躍起,來不及回頭,半空中搭弓拉弦,往背后射出。

  一聲尖銳的呼嘯劃過夜空,雨點紛紛附著其上,化作千百根冰藍色的透明箭光。

  “嗖嗖嗖——”箭光破空,無一命中。兵鋒子心頭驟然一沉,上方已被龐大的陰影覆蓋。燕擊浪凌空撲下,手掌劈落,兵鋒子身軀一分為二,向左右兩邊傾倒,斷裂處平滑如鏡,繼而噴濺出數百道血水。

  兵鋒子完了!

  胖叟驚悸抬頭,遠處冰藍色的箭光星星點點,碎滅在昏暗風雨里。他抓住麻袋,將背更緊地貼向山壁,頂著窒息狂風,緩慢挪動腳步。

  密密麻麻的藤蔓從上面垂落,來回晃蕩。這是山腰處一段險窄小徑,背靠崖壁,面對深壑,被突巖和藤蔓遮擋,肉眼難以察覺。

  未過多久,胖叟腳步一滯,望見靈犀剪的瑩潤玉光閃過夜空。緊接著一只拳頭宛如開天辟地,在視野中不斷擴大,把靈犀剪擊得粉碎,瑤霞的慘呼聲一閃而逝。

  胖叟滿身肥肉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想了想,他抓住身前藤條,攀著崖壁往下爬。他身子雖胖,卻身輕如燕,手腳靈巧,無聲無息便落到壑底。

  隨后他看到黑暗中,一雙大如燈籠的暴戾紅眼瞪著他。燕擊浪悄然卓立,右手扣住繇猊脖子,指節顫如波浪,巧妙化去兇獸的吼聲。

  “撲通”一聲,胖叟雙膝跪倒,哀求哭訴:“前輩饒了在下吧,我愿為仆為奴,誓死效忠前輩。這一次前輩動了道門,必然招來瘋狂報復,在下可作前輩內應,為您打探消息…”

  燕擊浪淡淡一笑:“你年紀比灑家大,你才是前輩。不過,像你這樣的前輩若能死絕,江湖也就干凈了。”

  胖叟肥臉抽搐了一下,賠笑道:“達者為先,達者為先。晚輩只想當前輩的一條狗,您要我咬誰,我就咬誰…”說到一半,他突然甩出麻袋,罩向燕擊浪,同時彈躍而起,雙手掐動道訣。

  顛倒是非訣!

  天空倒置,深壑升騰,草石仿佛獸群撲躍,暴雨從地底密集沖出。繇猊困惑地搖搖腦袋,天地翻轉,頭下腳上,四周景物顛倒錯位,亂象紛呈,連蟒身纏住的那頭兇物也變得遙不可及…

  胖叟趁機凌空倒翻,探手拽住藤條,往山崖上疾竄,另一只手不停變換道訣。顛倒是非訣一起,自己一舉一動都會在對手眼中徹底錯亂,明明是往上逃竄,卻會生出自己向前猛攻的異象。

  “呼——”一口精純之極的濁氣從燕擊浪口中噴出,猶如一匹橫空白練,擊中麻袋,硬生生破開一個大洞。

  麻袋頓時漏風,綿軟垂落,胖叟遭法寶反噬,口噴鮮血。他不管不顧,一個勁地瘋攀狂爬,轉眼竄到山腰。還未喘口氣,燕擊浪的拳頭劈面擊來,把頭顱打得沖天飛起,血水四濺。

  燕擊浪腳步不停,穩穩踩在垂直的崖壁上,整個身軀平展,幾步跨上山頂。目光淡淡一掃,他伸出左手,中指在一株野草尖上輕輕一彈。

  野草微微搖動,一股無形的力量沿著草叢向四面波及,一株接一株草木顫動起來,不斷延伸,形成浩浩蕩蕩的波浪卷過群山。“噗嗤!”一粒草籽在對面山頭猛地裂開,木尊者倉惶躍出,半空中,整個人突然炸開,斷肢殘骸四處拋灑。

  第四個。

  渾渾冥冥中,支狩真的魂魄感應到了第四處生命跡象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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