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獻忠遺孀楊氏愿以改嫁順監國為條件,換取大西奉表稱臣消息傳到已至安塞的陸四耳中時,陸四是哭笑不得。
“果然年少有為者,不出房門媒婆便踏破門檻。你四爺爺我文成武德,武功蓋世,又年輕俊杰,那楊氏倒是好眼光,也是好算計啊。嘿,你四爺爺我現在還真是癩蛤蟆...啊,不對,還真是塊天鵝肉咧。”
陸四扔下手中已經看到最后一章的《三國演義》如此與侄孫陸義良打趣道。
義良最近識字用功,認得不下千余字,知道那最后一章的回目叫“降孫x三分歸一統”。
孫字后面那個是啥字,現在還是有些難度。
“四爺爺,那張獻忠的女將長得好看么?”義良關心重點問題,這要是個丑八怪,那四爺爺這身子可就虧了。
“我哪知道,我又沒見過。”
陸四嘴里這么說,心里卻肯定楊氏定是貌相極美的,要不然八大王也不會立她為后。
隴西傳來消息說這個楊氏是十八歲被張獻忠“強聘”繼而冊立為后,算起來現在應該是二十二歲,年紀倒是同陸四差不多。
楊氏也曾為張獻忠生育一子,可惜此子被已存犧牲之志決意出川抗清的張獻忠殺掉了。
說來,也是個可憐女人。
若是沒有陸四,這個可憐女人是被她四個義子聯合起來絞死的,罪名是“傲居諸將之上”。
嘿,人家皇后不傲居你們四個義兒臣子之上,居哪里?
孫可望、李定國、艾能奇、劉文秀這四個好義子這件事干的相當不地道,你兵變就兵變,奪取就奪權,非要把一個空有虛名的“義母”給殺了,實在是有違人倫。
不過嘛,現在楊氏的命運肯定不會那么慘了。
自古太祖豪杰,不問婦人出身。
對于楊氏的“非份”要求,陸四本人不置可否,即納也行,不納也行。
納的話,有道理。
畢竟,自古以來戰敗一方的女眷多半是要躺在勝利者臥塌之上的,尤其是這種年輕的皇后。
政治上,楊氏若入大順后宮,則等于徹底將大西法統交出,對于穩定西營文武人心及對西北的治理是有極大好處的。
陸四現在也是急于從西北抽身,故而對西北問題的指示就是速定。
如何速定?
當然是傳檄而下。
因此,楊氏的配合將加快西北大定的進程。
而且,給自己再娶一個老婆,身為男人的陸四肯定不排斥。
尷尬的是,楊氏的身份有點敏感。
不是皇后這個身份,而是其輩份。
張獻忠生前同陸四的老丈人李自成那是稱兄道弟,所以理論上陸四見著楊氏得叫聲嬸嬸。
這天下哪有侄子納嬸嬸的道理。
別的民族可以,漢族這邊,有點說不過去。
名義上的嬸嬸,也是嬸嬸。
再者,孫可望、李定國、艾能奇、劉文秀四將名義上也是楊氏的義子,雖說艾、劉已降,但陸四總不能厚著臉皮給張獻忠擦皮鞋,做人家四個大小伙的干老子吧。
況孫、李尚在負隅頑抗,真要知道陸四成了他們的后干老子,東、西二府就算不為他們義父張獻忠爭口氣,也得為他們自個爭口氣。
難辦。
陸四棘手,拿不定主意,便問賈漢復、高一功、劉體純等人的意思。
賈漢復竟“噗嗤”一聲笑道:“此監國私事,臣下不便進言。”
“監國哪有私事可言,我看你賈膠侯是存心看我的笑話。”
陸四笑罵一句,問高一功、劉體純。這二人論輩份都是李自成、張獻忠一輩的,因此二人的意見很重要。
“興國公怎么說?”
劉體純沒有先說自己看法,而是問具體負責人李過的意思。
“劉帥,興國公的意思是監國許楊氏可以不為張獻忠守節,那楊氏如今選擇改嫁且指名改嫁監國,似乎沒有問題。”
賈漢復頓了頓,補充一句,“邏輯上沒有問題。”
“邏輯”是監國陸四最近常掛在嘴邊的話,大致就是道理通不通的意思。
李過其實也是含糊其辭,既沒說可以,也沒說不行,總之是把這皮球踢給了當事人。
新任甘陜總督孟喬芳也是踢皮球,倒是陜西巡撫張國柱力諫監國速納楊氏,“以為大局計”。
劉體純點了點頭,又問:“西營那幫人怎么看此事?”
“西營那邊,”
賈漢復搖了搖頭,笑了笑道:“那幫人能有什么意見,便是有怕也不敢直言。”
事實上艾能奇、劉文秀等西營將領聽了皇后娘娘竟以改嫁大順監國為奉表條件,一個個也是哭笑不得。
惱火,怒不可遏倒真沒有幾人。
艾能奇、劉文秀這兩個比楊氏都大的義子,怎么可能對這個年紀小的義母真有什么母子之情。
頂多一時之間覺得沒法接受,但從各個角度再細想,也就捏著鼻子認了。
他二人反對也沒有意思,都已經是大西的叛將、大順的新臣了,哪還有資格說什么忠貞名節的事。
再者,退一萬步講,人楊氏才二十二歲,沒有理由叫人家就此當一輩子寡婦吧。
其他人,如馬元利、竇名望、王自奇等,則是純當一樂。
說白了,西營上下大多都是“泥腿子”,于什么封建倫禮并不看重,反而較為務實。
雖然張獻忠同李自成生前平輩而交,也稱呼喚弟,但兩人沒有血緣,也沒有八拜過,如此大順陸監國客氣一聲叫楊氏嬸嬸,不客氣也就是個“賊婆娘”。
馬元利、竇名望他們也是巴不得陸監國能納楊皇后,因為楊氏這個大西皇后真的嫁入大順后宮,對他們這些西營降將未必不是“利好”大事。
這要是楊氏肚子爭氣能給尚無子嗣的大順監國誕下長子,將來這位長子肯定要依重西營,屆時西營于大順朝可就是威風八面了。
唯一暴跳如雷破口大罵楊氏不守婦道的是那原西營中軍都督、現為第十一軍鎮帥的王尚禮。
王都督對老萬歲當真是忠心耿耿的很,即便是無奈跟著定北、撫南降了大順,內心對大西總還是有千萬感情的,故而實在接受不了老萬歲尸骨未寒,婆姨便叫老萬歲之死元兇給睡了的。
劉體純若有所思。
高一功插嘴問道:“汪兆齡什么意思?”
賈漢復譏笑道:“汪丞相給監國的信中已自稱罪臣,他還能有什么意思,巴不得監國把那楊氏娶了,好做他的甘肅巡撫。”
“老汪這人還是不錯的,要我說,咱們順西兩家就這位汪丞相最合我的脾氣。”
陸四不是無故冒出這話來,事實上他的前世諸多史料將汪兆齡這個大西中央政權的一把手說的極其不堪,生生給刻畫成奸臣小人,鼓動張獻忠濫殺的奸賊形象。
但實際上,汪兆齡這個舉人才是西營之中最具革命者氣質的領導者。
此人不僅一手幫助張獻忠創立了大西政權,更在施政過程中處處透著“共產主義”的革命斗士形象。
最典型的一點就是汪兆齡主張絕不與地主士紳妥協,哪怕他本人實際就是出身于地主士紳階級,為了徹底消滅地主士紳階級,汪兆齡激進勸說張獻忠開恩科,將川中幾千讀書人處死,以根絕讀書人為地主士紳張目,并為地主士紳效力反對大西政權。
西軍在川中推行過的殺盡地主政策同汪兆齡是斷然脫不了關系的。
中國最早提倡使用簡筆字的也是這位大西汪丞相,原因是汪丞相認為不能再讓地主士紳把持“教化”繼續愚民,欺壓民眾,所以要將“教化”普及到所有人民,使大西朝的所有百姓都能識文斷字。
但是過去的繁體字過于繁瑣,不利百姓學習,因此在汪兆齡的主持下大西朝開始去繁易簡,同時大力推廣白話文運動。
這個運動取得了相當不錯的效果,大西政權榜文、公告以及軍政相關文報,甚至是六部奏疏都是用白話文敘述,讓人一看就懂,一看就明。要是哪個官員還咬文嚼字的用八股文形式寫公文,汪丞相是發現一個殺一個。
陸四從前番繳獲的西營諸多策令上,看到許多后世改革的影子,當了解這些策令多是汪兆齡起草,對這位西營一把手當然是刮目相看,因為他的大順也要推行簡化字及白話文。
所以,這才愿意給汪兆齡甘肅巡撫的重任。
大順,也需要汪這種全心全意為百姓的革命者。
將來諸多律法政策的施行,更是需要汪兆齡這種“激進者”去執行,指著那幫降官去干這些在他們固有觀點相悖的政策,估計也就是聽個響,沒啥實際效果。
便同有的皇帝愛用酷吏一樣,酷吏有害,但不能缺少。
“婦女喪夫改嫁乃是尋常之事,任何人都不當阻攔,只是這個楊氏身份特別,其突然提出改嫁監國,我懷疑這背后是不是有人指使?”
劉體純想了半天竟將此事往陰謀上去想。
也不由這位已經內定為國公的劉帥如此想,楊氏一個“小丫頭”怎么就突然有了要嫁大順監國的念頭的?
如果說無人指使,那楊氏可是真有心機了。如果有人指使,那背后性質更惡。
“有人指使也好,無人指使也好,楊氏不過一介婦人,便是真改嫁了監國,難道還能翻了天不成?”
高一功不以為然,對監國外甥女婿道:“臣以為若是能換來西寧、蘭州、寧夏等地的和平,監國可以納楊氏為妃,否則楊氏潛逃出固原,西北之地怕是一兩年不得安寧,到時免不了大軍征剿,勞民傷財。”
陸義良瞄了眼高一功,心道你高帥不怕外甥女背后埋怨你?哪有做舅舅的給外甥女婿納妾的道理。
“高帥所言固然有理,然而唯今所慮是納楊氏恐會讓孫、李與我大順死拼下去。”
賈漢復提醒最關鍵的一層。
幾天前孫可望、李定國被李成棟、胡茂楨部阻于延水,本是能將孫、李集團十萬人拖住,等待監國率主力趕至合圍消滅,可惜最后還是功虧一簣。
急于突破延水的孫可望、李定國一方面連番督兵猛攻順軍營地,另一方面竟讓數百西營健卒每人飲了兩碗酒后,在李成棟部扎營所在的渡口上游三十余里地處冒死渡河,以凍死凍傷三分之一兵員的代價成功以鐵鏈接通兩岸,再于鐵鏈之上鋪設木板,從而令得西軍“聲東擊西”成功大部成功渡過延水逃往靖邊堡。
不過也拋棄了大量輜重及牲畜戰馬,不可謂不狼狽。
山西方面,左潘安率所部抵寧武關后,飛檄大同的姜驤領軍前來助戰。本欲在順西之間繼續做墻頭草的姜驤得知西軍攻寧武不克主力已退,知道局面再也不容他在大同繼續觀望,遂領所部兩萬人前來寧武關接受左潘安指揮攻打保德州。
駐守保德州城的西軍守將靳統武不愿孤軍困守,所以率軍出城野戰順軍,結果被左潘安指揮的順軍以數倍優勢兵力擊退,被迫退回城中。順軍其后圍城,將保德圍的跟鐵桶一般。
左部有順軍最早成立的純火器部隊鄭思華旅,該旅攜帶了大量火藥以及闖王包,另外還有福建人洪寶指揮的順軍炮兵主力第一鎮,該鎮大小火炮近六百余門。
每日于城外以火炮及闖王包轟城,令得城中西軍苦不堪言。接連炮轟兩日后,左潘安下令姜驤部奮勇攻城,經半日鏖戰順軍終是奪城,西軍守將靳統武同李定國委任的保德知州郭桂之被生擒。
靳統武部的覆沒標志延綏東北一帶再無西軍主力,左潘安趁勢命姜驤為前鋒沿長城南下攻打延綏另一重鎮神木。
不想神木城中駐守的西軍雖是雜牌軍,但守將秦勇卻是防守甚嚴,姜驤未能得手。
左潘安聞訊大怒,親領主力前來助戰姜驤。面對順軍優勢兵力及強勢炮火,秦勇竭力支撐,還是難以敵擋,最終神木城破,城中西軍官兵3600余人被殺,另有戰馬600余匹被順軍繳獲。
順軍其后迅速攻占神木附近的建安、雙山、永興等西軍駐守的堡寨,現前鋒已經抵達榆林。接李成棟急報他于西軍主力在延水交上火后,左潘安沒有立即帶兵前去增援李成棟,而是繼續沿延綏境內的長城內線向西進軍。
因為李成棟說的明白,西軍孫、李集團是要往靖邊逃竄,所以只要順軍搶在孫、李集團前搶占靖邊等地,哪怕李成棟在延水兵敗,孫、李集團也無路可逃。
可惜,正向靖邊急行軍的左潘安不知道李成棟在延水邊上沒能拖住孫可望、李定國。
各方面的情報匯聚到行營這里,陸四通過不斷完善的地圖大致也判明了孫、李集團的下一步動靜。
首先孫可望和李定國已經不可能去固原,他們唯一的逃跑方向就是寧夏。
心中盤算一番后,陸四讓侄孫義良去弄些酒肉來,要高一功他們同自己吃酒。
眾人沒想到正議著大事,監國卻突然要吃酒都是愣了一下,但一個個很快精神起來。
喝酒吃肉,人生一大塊事!
很快,酒肉就備好。
酒是監國最愛喝的洋河大曲,肉是親兵們早就烤好的羊排。
兩碗酒下肚,面紅耳熱的陸四突然起身離案,舉著酒杯緩緩踱步來到眾人面前,打了一個酒嗝問眾人道:“我這監國若納了那大西皇后,是不是便同那曹操一樣了?”
曹操?
高一功、劉體純等人都是泥腿子造反,知道曹操是哪個,但監國納楊氏同曹操有什么關系,以他們的水平實在是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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