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洛特飄然而去之后,夏露仍舊在原地呆愣了許久。
這座豪宅,這個小花園,一草一木她都非常熟悉,但是眼下的一切卻已經物是人非。
蕭瑟的冬風,滿地的枯枝敗葉,不僅僅貼合了她此刻的心境,更是恰如此刻的帝國一樣,令人憂心忡忡。
能保護多少呢?能挽救多少呢?她不知道。
但是她必須堅持到底,因為如果不努力的話,那就什么都沒有了…
因為,這也是我的國!
夏露一咬牙,然后也轉身悄然離去,她要繼續自己與命運的決斗。
等她回到基督山伯爵府上之時,已經是下午時分了。
此刻的伯爵府邸,卻比往常要熱鬧許多。
畢竟,眼下已經臨近圣誕節了,所以全家人都在為接踵而至的平安夜和新年而奔忙。
雖然之前未遂的襲擊事件讓全府上下都有些掃興,不過,日子還是要過的。
尤其是,為了體現自家絕不畏懼任何叛賊的氣魄,瓦朗蒂娜夫人堅持要和往年一樣,按照原定計劃位全家人舉辦慶祝活動。
所以,此時仆人們都已經全體出動,妝點著圣誕樹和各式慶祝用品——當然,等到新年的時候,伯爵按照慣例舉辦一場盛大的招待會,到時候他們肯定還會更加忙碌。
不過,這些雜事都不用夏露出手,而她的精神,此刻也都集中到了手中的事務上。
思緒還是和過去雜亂無章,宛如置身于迷宮一樣,不過現在這個迷宮內卻好像又閃過了一絲亮光,隨著這亮光微弱而且飄忽不定,但是卻至少給了她些許的信心和希望。
這一束“亮光”,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交際花瑪格麗特·戈蒂埃小姐。
雖然她對這位美貌驚人的交際花還是不甚了解,但是通過現在已知的情報,她已經知道,這個人女人絕對沒有看上去那么簡單,她認識冉阿讓,認識保王黨分子,甚至還有暗中的合作…就算不是反賊,她又和反賊有多大區別呢?
至少,可以合理地把她抓起來審問了。
之前,因為她上流社會交際花的身份,夏露還有些投鼠忌器,擔心惹怒她背后有勢力的恩客,但是在和夏洛特一番溝通之后,夏露已經不需要再有任何猶豫了(話說夏洛特為什么居然會告訴她這么寶貴的信息,她暫且還蒙在鼓里,莫非是嫉妒?),現在是時候把這只名貴的波斯貓抓進籠子里。
哪怕不能把她送去坐牢,至少可以從她嘴里撬出不少有用的信息,再差再差,也可以讓那些“敵對勢力”們猝不及防亂了陣腳。
就算她的那些相好們施加壓力,夏露有陛下作為后臺,暫時也頂得住。
打定主意之后,她在當天下午就把沙威給叫了過來。
“您有什么吩咐嗎,小姐?”沙威向她敬禮之后再問。
“沙威先生,我希望您盡快動員一下您手里的人,越多越好。”夏露也懶得廢話,直接開門見山,“咱們明天要干一票大活——”
“啊?您是指什么?”完全沒有思想準備的沙威,自然是大為驚訝。
“抓捕瑪格麗特·戈蒂埃小姐。”夏露不緊不慢地回答,“或者換個用詞,我要把她請過來喝茶。”
對夏露的話,沙威略微有些吃驚,不過之前他已經聽到夏露提起過這個女人了,所以在短暫的震驚之后,他立刻就鎮定了下來。
“您有確鑿的把握嗎…?畢竟,她身后可是不少大人物。”
“這種事情您不需要考慮了,就算有什么壓力也是我來背!”夏露一聲斷喝,讓沙威再也無話可說,“況且,我也并不是無憑無據地抓人,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她與那位冉阿讓先生、甚至保王黨都有過來往…難道我們應該為了顧忌她背后的恩客,就放過這樣重要的線索嗎?”
果然,在夏露的詰問之下,沙威的眼睛里也是精光一閃。
只要一提到冉阿讓,這個老警探就完全不顧其他的了。
“是!”他立刻立正,然后渾身冒出了多年執法者的氣勢。“我這就去為您準備。”
“那好,集合人手,明天9點之后我們準時出發。”夏露滿意地笑了笑,然后下達了命令,“記得,一定要穿便裝,不要暴露了行蹤。”
“是!”沙威再度應下,然后匆匆離去。
到了第二天早晨,夏露施施然地走出了伯爵府邸,踏上了早已經準備好的馬車,然后向著“茶花女”瑪格麗特·戈蒂埃住處奔馳而去。
就在她的身后,有三輛馬車也在保持一定距離的情況下跟隨著,這些人自然都是沙威的手下。
這樣一直隊伍陣容并不龐大,但是抓捕一個弱女子,想必也足夠了。
馬車穿過了巴黎的街道,很快就來到了昂坦街9號,瑪格麗特·戈蒂埃小姐的住宅前。
這片區域是巴黎的富人區,而這位知名的交際花又是出了名的喜歡揮霍的主兒,所以她的豪宅自然比旁邊的鄰居還要醒目——雖然無法和伯爵大人那恢弘的府邸相比,但是也足夠宣告女主人的財富地位了。
只不過,這種“財富地位”到底是基礎牢靠的,還是如同水上的浮萍一樣頃刻就會消失,這一點大家就心里有數了。
名媛們賺得多花得也多,揮霍不僅僅是她們的本能,甚至簡直就是她們的生存目標,所以看上去揮金如土的她們,手里究竟有多少儲蓄呢?抑或是負債累累只是表面光鮮呢?
對這個問題,夏露自己都有些好奇。
而且她相信她很快就可以得到答案了。
他們一行人來到門外之后,夏露先讓沙威等人在外面等著,然后自己走到了房門之前敲門。
門很快就打開了,不過開門的人是門房,他看到拜訪者居然是個女孩子(而且還如此漂亮),顯然有些愣住了。
不過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然后用一種不耐煩地語氣打發夏露。
“小姐,這里的女主人白天不見客,您改時間再來吧——”
當然了,瑪格麗特白天不見客,夏露知道這一點。
沙威早就開始盯梢她了,所以多少也摸清楚了她的生活規律——她過著晝夜顛倒的生活,每天晚上都會和一群“朋友”縱情于談笑和推杯換盞當中,幾乎要到快天亮才會散場睡覺,等到了第二天的下午她才會起來,然后乘坐她那輛奢華的馬車去各處兜風,去劇院看戲,或者去陪伴供養著她的“恩客”。
能養得起她的人,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人,她不僅和巴黎的達官顯貴有來往,據說和一些在巴黎的外國外交官都有關系(她出手最闊綽的一位‘恩客’就是一位俄羅斯公爵,不過據說兩個人居然是在扮演父女關系,并沒有發生越軌的事,不過這種事夏露都覺得太過于離奇所以不太相信就是了)。
這都是夏露從沙威這里得知的情況。
所以,在這個時間點來“上門拜訪”,就是她故意選擇的。
畢竟,如果晚上來,那就是一地狼藉,飲酒作樂放縱恣睢的狂歡,第一她自己也不想看到這種場面,第二目擊者太多,傳出去對她自己名聲也不好。
所以,現在反而正是時候。
“先生,我請您去給女士通個話吧,就帶一句話就行了…”夏露一邊帶著討好的笑容,一邊向門房求情,“您就告訴她,上次在劇院認識的那個女孩子來求見她了——”
一邊說,她一邊悄悄地將兩枚金幣塞到了門房的手中。
果然,當金幣開路之后,門房的臉色直接就變了。
他不再說話,默默地將金幣放到了自己的懷中,然后轉身離去。
夏露在門口靜靜地等著,而她還特地給周圍埋伏的沙威等人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為什么不直接亮明身份然后沖進去抓人?
第一,夏露喜歡“先禮后兵”,讓事情做得更體面一些,第二,她也想要在這個最后的時刻,再從想必很驚訝的瑪格麗特嘴中套出更多的東西。
她沒有等待多久,門房回來了,接著,他向夏露拉開了大門。“女士請您進去。”
夏露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拋下了自己的手下們,只身走入到了其中。
對一個弱不禁風的交際花,她還真沒有什么好怕的。
很快,她就被帶到了客廳當中。
觸目所及的,是一片富貴的跡象。
精心雕刻的玫瑰木家具、到處擺放的來自于清國和薩克森的精品瓷器、以及數不清的高級綢緞和天鵝絨繡品,還有隨意擺放的各色貴重首飾…這些東西擠在一起,甚至可能會讓人產生一種“它們的價格應該會很便宜吧”的感想,但其實,它們的總價格可以輕易讓一位身家豐厚的大貴族破產,天知道到底廢了多少努力,房屋的女主人,才能夠統統擁有了它們!
夏露還注意到,在房間的角落里,擺放著一架鋼琴。而且一看就是從德意志進口的高端定制貨。
如今每個上層或者中產家庭里都會擺著鋼琴,這倒也并不稀奇,只不過對大多數附庸風雅的人家來說,鋼琴無非是大一點的家具擺設罷了,但是這架鋼琴卻很明顯能夠看出經常使用的痕跡。
看上去瑪格麗特·戈蒂埃除了和自己那些恩客們應酬往來之余,還經常會用彈奏鋼琴打發時間。
不知道為什么,看出這一點之后,夏露對她的印象反而好了一分——畢竟,作為一個從小混跡于宮廷樂隊的孩子來說,看到另外一個喜歡音樂的人,本能地就會親近一些。
當然,這種感情上的傾向,完全不足以影響她理性的判斷。
她今天是來抓人的,而且一定要把對方抓走——這一點確定無疑。
就在她在觀察周圍的時候,她聽到了耳邊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既輕柔又雜亂,顯然主人心里也心事重重。
而就在下一個瞬間,大名鼎鼎的瑪格麗特·戈蒂埃小姐出現在了夏露的面前。
上次兩個人在劇院見面的時候,瑪格麗特穿著考究的長裙,披著開司米披肩,帶著價值幾萬法郎的耳環,打扮得極為精致;而現在的瑪格麗特,也許因為是剛剛被人打攪到睡醒、心煩意亂的結果,只穿了一件厚厚的棉絨睡袍,睡袍雖然也繡著金線和花邊,但是和那天的奢華相比,還是多了幾分簡單和慵懶。
但是,即使如此,還是非常美麗。
看著夏露,她的臉上浮現出了若有若無的笑容,然后向夏露繼續靠近。
雖然還沒有說話,但是她舉手投足之間卻已經魅力十足,這下夏露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有那么多大人物,愿意為她花錢,愿意為她這一屋子的貴重物品買單。
也許,真的物有所值吧…
正當夏露還在陷入到一瞬間的失神時,瑪格麗特·戈蒂埃終于不緊不慢地走到了夏露的面前,接著,她深深地看著夏露,目光當中影射出了金發少女那倔強的倒影。
“不得不說,您給了我一個巨大的驚嚇,夏露小姐。”一邊說,她一邊輕松地往后滑落,坐到了自己裝飾有絲綢坐墊和靠墊的沙發上,然后懶洋洋地瞇起了眼睛,“您居然會來我這兒!說出去又有誰會相信呢!”
“上次我不是說過,我們會再見的嗎?”夏露這時候也回過神來了,然后她微笑著反問,“難道,您不愿意讓我登門拜訪嗎?”
“怎么會呢?您愿意踏上我家門的臺階,那是我一輩子都無法忘卻的榮幸啊…”瑪格麗特同樣微笑著回答。
只是,她微微瞇著的眼睛,卻一直沒有再睜開,而是放在了夏露身上,“那么,您是來找我做什么呢?是來抓捕我的嗎?”
一瞬間,夏露的心被揪緊了一下。
不是因為被人一語道破,而是因為她那一瞬間的眼神,既犀利又穿透力十足,和柔媚輕浮的外表完全不一樣。
“您為什么會產生這樣的想法呢?”夏露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反而像是覺得好笑一下大笑了起來,“難道我是警察嗎?”
“您不是警察,但警察不就是給您這樣的人干活的嗎?”瑪格麗特反問。
雖然此時氣氛已經有些詭異,但是她的語氣仍舊優雅,不疾不徐,沒有絲毫的慌亂。
接著,還沒有等夏露回答,她又輕輕搖了搖頭,“不過,來了就是客人,既然您來都來了,那是否允許我為您彈奏一曲呢?我見過您的演奏,希望我的水準,也能夠入得了您的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