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瑪麗亞表面上還維持著禮節同普希金告別,但是暗地里已經把這個不知好歹的俄羅斯人罵了無數遍。
從小頤指氣使的她,哪怕現在被人們敬而遠之,至少在明面上還是被人們以禮相待,誰也不敢真的對她有所不敬,然而這個外來的詩人,卻居然敢當面駁她的面子,甚至還輕視了她的父王——尤其這還是在她提出這么優厚的條件之后。
雖然普希金說的是真話,他確實不喜歡寫頌詩,但是瑪麗亞卻打心眼里不相信,她“以己度人”,所以認為這個詩人一定是站在了特蕾莎那一邊,所以才故意不給自己面子(雖然這某種程度上也是事實)。
而這個猜測,更加增添了她心中的怒意。
某種意義上,她雖然恨透了特蕾莎,但是在內心當中卻也承認特蕾莎確實有資格來和自己斗,但是一個邊遠蠻荒的俄羅斯人,還是個從沒有聽說過的姓氏,連貴族都未必算得上,居然也敢如此怠慢自己,這讓她尤其感到難以容忍。
她也并不準備把忍氣吞聲。
經過之前和特蕾莎的交鋒,她原本就已經堪稱頑強的報復心,現在更是變得極度夸張,僅僅在一面之緣當中和她交惡的普希金,在她心里也被列上了敵人的黑名單。
等著吧,以后有你好瞧的…還有你那個到處出風頭的夫人。
普希金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給自己惹下了一個敵人,他結束了這段并不愉快的插曲之后,就重新返回到了大廳當中,大家還依舊沉浸在樂團的演奏當中,沒有幾個人注意到他的來去,他也就心安理得地重新融入到了人群當中,而這一次他再也不敢左顧右盼了,而是集中注意力欣賞樂曲。
時間就這樣悄悄流逝,很快也來到了這場演奏會的尾聲。
一首首曲目都已經演奏完畢,這一場演出也要謝幕了,而這也意味著這支小小的宮廷樂團在今天終于悄然登上了舞臺,并且將成為帝國在未來的一個文化符號。
不管實際水平如何,在場的人們都很明智地用熱烈的掌聲來祝賀她們的成功演出。
在不絕于耳的掌聲當中,特蕾莎皇后也離開了座位,然后帶著這些孩子們一起來謝場。
她此刻臉色緋紅,身上也大汗淋漓——自從來到法國以來,雖然時不時以音樂自娛,但是她已經很久沒有一口氣彈奏這么長時間的鋼琴了,這種“體力活”一下子還有點吃不消。
不過,身體上的疲憊卻沒有能夠影響到她的心情,她此刻既滿足又興奮,甚至還有一點驕傲。
自從來到法蘭西、成為一國皇后之后,她在身邊側近親信們的輔佐下,以很快的速度適應了自己的角色,親自運營整個龐大的宮廷機構,辦成了很多事,但那都是“分內工作”而已,她并不會為此感到多么開心,但是這一次不一樣,她發自內心地為這個小小的成就而滿足和自豪。…。。
音樂對她來說不光是情趣和娛樂,更是精神生命的一部分,她陶醉其中的時候,可以忘卻那么多煩心事。
在謝場的時候,人們紛紛涌上來,向尊貴的皇后陛下恭維和祝賀,而她也照單全收,并且一一予以回應,充滿了君臣同樂其樂融融的氣氛。
…好吧,除了一個人,讓她看到了還是一貫的不順眼。
瑪麗亞微笑著向她祝賀,并且表示能聽到皇后陛下的演奏讓她大開眼界,而特蕾莎只是緊繃著臉,不咸不淡地點了點頭就當是感謝,兩個人視線交匯了短短一瞬,就再不貼近。
特蕾莎現在還能容忍瑪麗亞站在自己的目前,無非只是因為趕不走她而已,所以哪怕瑪麗亞表面上服軟表現得恭順,但是她卻演都不想演,頂多只是維持最底線的禮貌,多一分都不想給。
瑪麗亞當然知道特蕾莎心里的想法,但越是這樣,她就越是找機會在皇后陛下面前說恭維話,既讓特蕾莎心里添堵,卻又讓她找不到理由來發作。
其他人當然也能夠看得出來她們兩個互相存心在擠兌對方,雖然誰也不敢摻和(當然背地里卻很樂意津津樂道),但是大家卻很有默契地看著這出大戲,甚至還有人嫌事情太小,拼命想要拱火,最好讓兩位尊貴的殿下以后搞出更多大新聞,讓他們看樂子。
在謝場完成之后,這一場演出也終于圓滿謝幕,人們紛紛散去,而瓦朗蒂娜和其他樂團成員們也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了——今天的成功,注定也成為她們生命中最難以忘懷的瞬間之一。
作為東道主,艾格隆自然也親切地和這些孩子們告別。
“瓦朗蒂娜,你一如既往的優秀,絲毫沒有讓我們失望。你的爺爺,還有你的未婚夫,都會為你感到驕傲的…”艾格隆親切地向瓦朗蒂娜揮手告別,“回去好好休息吧,我已經下了命令了,畫師會將你們的演出繪制成圖畫的,到時候作為紀念禮物,你們每個人都會被贈送一份,。”
“謝謝您,陛下,我會珍藏好它的。”瓦朗蒂娜連忙向艾格隆行禮致謝,“謝謝您給了我這樣的機會…我曾經只是把它視作是一種任務,取悅您和皇后陛下的任務,但是現在…我發現我非常享受其中的樂趣,也許過得幾年之后我就要從樂團離開,但是我會把它當成我一生的愛好。”
鄭重地做出承諾之后,乖巧懂事的瓦朗蒂娜向艾格隆告別離開。
而特蕾莎這時候因為不勝疲憊,也在和艾格隆說了幾句之后,就先回寢宮休息了。
隨著眾人的離開,偌大的殿堂,突然只剩下寥寥幾個人。
而這時候,艾格隆發現瑪麗亞居然沒有走,還留在原地看著自己,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于是,他走到了瑪麗亞的身邊,主動開口詢問。…。。
“殿下,剛才的演出不是很好嗎?您怎么如此悶悶不樂啊?”
“還不是因為您的那位朋友…”瑪麗亞陰沉著臉回答。
“是?為什么?”艾格隆更加莫名其妙了,“發生什么事了嗎?”
“就在剛才,我興沖沖地找了他,結果,他卻給了我好大的冷臉——”瑪麗亞強忍著心里的不爽,簡單地將剛才自己和普希金的交談講述給了艾格隆聽。
“所以,您不該貿然在對他毫無了解的情況下就接近他啊…”聽完之后,艾格隆忍不住苦笑了起來,“他是個詩人,很有點文人的臭脾氣,在俄羅斯的時候,連沙皇的面子都不給,當初還曾經被沙皇流放過。對這個人來說,堅持自己心里的想法,比討好某個權貴更加重要,所以他既然不想為您寫頌詩,那么您給出什么出價都是沒用的…他就是不會寫。”
當聽到艾格隆的解釋之后,瑪麗亞心態總算沒那么爆炸了。
既然他連沙皇的面子都不給,那他不給自己面子也不算那么可惡了——雖然還是很可惡。
“所以您為什么要慣著他呢?他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算有幾分才氣,但世上有才華的人多了去了,何必忍受他那點脾氣。”她還是有些憤憤不平,“我看他現在得享大名之后,是更加沒把人放在眼里了。”
唉…就算跟你說了他有多么重要,你肯定也不會放在心上的。艾格隆心想。
他之所以如此優待普希金,不光是欣賞他的才華,其實也正是覺得他的脾氣和自己相投,都有一身傲骨。
正如瑪麗亞所說,世界上趨炎附勢的人比比皆是,可是這些點頭哈腰的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艾格隆知道自己的理由瑪麗亞不會信服,所以他就搬出了另外一個理由。“他雖然并非什么重要人物,但是眼下我需要和俄羅斯人拉近關系,但又不能做得太低聲下氣,需要發出暗示的信號,我優待這個詩人,那么世人就會相信我對俄羅斯沒什么敵意了,這對我們接下來的外交有利。”
對這個理由,瑪麗亞倒是相對能夠認可——當然,即使如此,她也不打算把對方從自己的“黑名單”里拉出來。
她輕輕聳了聳肩,換了個話題,表情也從凝重變得輕松了起來。
“好吧,我們不要再提什么見鬼的俄羅斯人了,還是說一說好消息吧?”
“什么好消息?”艾格隆反問。
“您之前不是要拜托我為您的堂兄尋找合適的對象嗎?現在這事兒有眉目了。”瑪麗亞回答。
“這么快嗎?”艾格隆又驚又喜。
之前,他為了家族的利益,也為了完成對嬸嬸奧棠絲王后的承諾,所以拜托瑪麗亞為自己在德意志王公群體當中為堂兄查理親王尋找合適對象,瑪麗亞雖然人緣很差,但是她的母親和外祖母卻是來自于枝繁葉茂的巴登和黑森家族,在德意志可謂是“親戚遍天下”,讓瑪麗亞發動關系網為堂兄尋找對象,總比艾格隆自己去找要容易得多。…。。
不過艾格隆也沒想到,這事兒居然這么快就有眉目了。
“您希望達成的心愿,我又怎么能不盡心盡力、快馬加鞭去做呢?”瑪麗亞微微淺笑了起來,順手用手指戳了一下艾格隆的胸口,“這也只是為了您了。”
“謝謝…”艾格隆拿住了這只手,然后輕輕地親吻了手背,接著再問,“那么,那位幸運的孩子是誰呢?”
就在這曖昧的互動當中,瑪麗亞笑嘻嘻地做出了答復。
“她名叫海倫妮·馮·梅克倫堡什末林,是梅克倫堡什末林公國的公主,1814年出生,今年17歲,恰好來到了適婚的年紀。”
“什么?”艾格隆的臉色微微一變。
倒不是說,這位公主他認識,而是因為,她在歷史上,多多少少地也留下了一點點痕跡。
按理說來,在王公滿地走的德意志,一個普通的“公主”并不會惹人注目,梅克倫堡什末林也不是什么強大邦國,頂多一兩個縣的地盤,還是在荒涼貧瘠的北德,實在沒有什么值得人記住的地方。
原本她確實應該默默無聞的,但是歷史卻給了她另外一條人生道路。
在原本的歷史線上,奧爾良公爵篡位成功,成為法國國王之后,他為自己的王太子找的兒媳婦,就是這位公主殿下。
那時候,奧爾良公爵篡位成功之后,國內外局勢都很混亂,他也因為自己借著的“篡逆”行徑而被歐洲各國君主所厭惡和排斥,在這種情況下,他急需要在圈子里完成一些公關活動,來挽回自己的聲望。
為此他在上臺伊始就主持了兩樁聯姻,一樁是將他的女兒嫁給了未來的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一樁是讓王太子娶了梅克倫堡什末林公國的海倫妮公主。
借助這兩次成功的聯姻,他穩定了國外的局勢,也讓奧爾良家族的“篡逆”被各國所默認。
在這個新的歷史線上,艾格隆“截胡”奧爾良家族的天下,但是總體外交路線卻意外地貼合在了一起。
他之前促成了比利時的獨立,然后和比利時國王聯姻(當然,他沒有成年的女兒,于是就用歐仁親王的女兒來代替)
他沒想到,在另一樁聯姻上,他又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撞車”了。
巧合嗎?確實巧合,但是卻又未必有那么巧合。
不同的世界線,人確實變了,但“需求”沒變。
波拿巴家族要重新擠進圈子了,所以找上了德意志的王公們。
而在原本的世界線上,梅克倫堡什末林公國愿意把公主嫁給名聲大壞的奧爾良家族的王子,現在把公主嫁給波拿巴家族的王子好像也沒什么不行——反正,都是拿一樣的好處,又有什么區別呢?
奧爾良家族登上了王位,和波拿巴家族上了臺,對他們來說又有多少區別呢?
反正,對于封建主的聯姻來說,只要“頭銜”正確,利益正確,哪個具體的人并不重要。
一想到這種奇詭的“巧合”,以及其中蘊含的尖銳諷刺,艾格隆心里只覺得好笑。
這些德意志王公,所謂的高貴血統,說穿了也就這么回事嘛…
“怎么,您覺得不行嗎?”看到艾格隆的表情古怪,瑪麗亞疑惑地問。
“不,我并沒有認為不行,殿下…”艾格隆連忙笑著回答,“我只是多想了點其他的事情而已,您別見怪。我非常非常感謝您的幫助,我的堂兄也會為此永遠感激您的…”
接著,他又重新變得嚴肅了起來,“那么,可敬的梅克倫堡什末林家族,他們打算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