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艾格隆得到瑪麗亞被捕的消息時,已經在下午時分了。
這個猶如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讓他一下子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自從走上帝位之后,他早就習慣了身邊人們的畢恭畢敬,還從未承受過如此嚴重的打擊。
看來,自己隱隱約約的擔心成真了,特蕾莎之前的云淡風輕只不過是一種表演,她真的在暗地里“憋大招”,而且還是如此嚴厲的大招。
很聰明,但又何其不明智!
無論怎么不著調,瑪麗亞都是一位外國公主,身份尊貴而且顯赫,而且名義上還是泰奧德蘭德公主的監護人,現在一句事前說明都沒有就抓捕瑪麗亞,消息傳出去之后,外界會怎么看?
不管怎么樣,這是對國際關系的嚴重冒犯。
哪怕巴伐利亞王室心里真的不把瑪麗亞當回事,哪怕路德維希國王其實不在乎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但為了“國格”和家族顏面,他也必定會表現出嚴肅的姿態,向艾格隆抗議,而其他國家肯定也不會置之不理。
所以,很明顯,一場外交風波已經在醞釀之中了,無論是從私情還是從公利出發,他都必須盡快在事態不可收拾之前解決問題。
因為消息來得太過于突然,所以艾格隆一時氣得七竅生煙,花了好幾十秒才重新理清思路。
他詢問了特蕾莎身邊的侍從,找到了特蕾莎的所在之處,然后立刻走了過去。
當他來到那里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劍術老師福雷斯蒂少校正守在門口。
“陛下…”一看到他,少校露出了既害怕又釋然的表情,然后向他行了禮。
艾格隆對他在場并不感到意外,畢竟,他算是特蕾莎身邊最老資格的親信,特蕾莎派他去抓捕瑪麗亞也是理所當然的。
“瑪麗亞在哪兒?”因為在盛怒之下,所以艾格隆也沒有多廢話,而是直接問對方。
“在里面,陛下。”少校立刻回答,“皇后陛下也在里面,剛剛對她進行審問…”
說完之后,他立刻閃開了身體讓出了門,顯然并沒有任何阻攔艾格隆的意思。
艾格隆心里稍稍放寬了心,然后立刻就大踏步準備走進去。
“陛下…能稍稍聽我說幾句話嗎?我懇請您。”就在經過少校的時候,少校小聲祈求。
艾格隆皺了皺眉,但還是停下了腳步。
“陛下,這一次,皇后陛下確實做得有欠妥當,在事前我也苦苦勸諫過,只是皇后陛下盛怒之下根本不聽勸諫,所以我只能聽命服從,這也是我的職責所在,沒有辦法。”少校小聲向艾格隆解釋,“我跟您說這些,并非是為了開脫我自己的責任,而是想要告訴您,這次真的是皇后陛下因為憤怒而燒穿了理智。我算是看著公主殿下長大的人,我之前從未看見過公主殿下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她真的是受了太多委屈,所以才會行此下策的,我請求您稍微體諒一下她的心情吧,夫妻之間有什么話都可以好好說。”
說完之后,他繼續用祈求的目光看著艾格隆,為特蕾莎求情。
艾格隆原本想要怒斥兩句,可是話到嘴邊卻怎么都說不出口,最后他只是嘆了口氣,然后伸手拍了拍少校的肩膀。
“您不必擔心,我會好好處理的。您先去休息吧,現在已經沒有您的事了。”
少校也神色復雜地嘆了口氣,然后再度向艾格隆行禮告退。
送走了少校之后,艾格隆大踏步地走進了里面,很快,他就看到了特蕾莎、瑪麗亞以及梅爾塞苔絲夫人等幾人。
幾乎在同一瞬間,他就感覺到房間里緊繃而又慘烈的氣氛。
他的目光首先聚焦到了瑪麗亞的身上。
然后他就發現,瑪麗亞此刻的狀態可謂是極度糟糕——她委頓癱軟在房間的角落里,面色蒼白如紙,眼神迷離,眼角紅腫顯然剛才還哭過,衣裙還頗為凌亂。
怎么?特蕾莎居然還讓人對瑪麗亞嚴刑拷打?
那事情想要善了可就不容易了啊。
艾格隆一下子更是心里冒出了涼氣。
“特蕾莎!”
他看向了自己的妻子,然后用包含著不解和責備的語氣喊了她的名字。
但是特蕾莎卻置若罔聞,只是用平靜的眼神看著丈夫。
艾格隆也顧不得和妻子爭吵,立刻就走上前去,準備看看瑪麗亞現在的情況。
原本在慘重打擊下已經意識模糊的瑪麗亞,終于察覺到了艾格隆的出現,而艾格隆此刻在她的眼中無異于是“救星”。
一想起自己不久之前的遭遇,她又滿腹委屈和憤恨,然后就悲從中來,哇得大哭了出來。
一邊哭,她一邊摟住了艾格隆的肩膀。
此刻的她,哪里還有平日里的趾高氣揚?倒更像是一個被欺負之后無力反抗的小女孩兒。
而她這副虛弱無力梨花帶雨的樣子,讓艾格隆看了也不禁有幾分“我見猶憐”。
尤其是,她大哭的神態,而讓艾格隆想起了自己從奧地利出逃的那一夜蘇菲在劇院當中嚎啕大哭的樣子,心里也頓時突然絞痛了起來。
正因為心疼,所以他一邊伸手撫摸瑪麗亞的背以此安撫對方,一邊轉頭看著在場的所有人。
“剛剛發生了什么?你們把她怎么了?!”
在這詭異的一幕之下,沒有人回答他,特蕾莎冷眼旁觀而其他人則噤若寒蟬。
“到底發生了什么!”艾格隆不耐煩地重復了一遍。
而這個時候,梅爾塞苔絲夫人終于回過神來,她連忙湊近到了艾格隆的身邊,然后向他小聲地簡單報告了剛才發生的種種慘狀。
當聽到瑪麗亞居然被特蕾莎讓人掀開衣裙“檢查”是否完璧的時候,艾格隆震驚得無以復加。
這不是嚴刑拷打,但是對一個女人來說,這可能比普通的拷打還要羞辱。
難怪平常趾高氣揚的瑪麗亞,現在居然是這樣一副模樣。
艾格隆心里頓時生出了一股怒氣,半蹲著的他扶起了瑪麗亞,然后皺眉看著特蕾莎。
他的眼神仿佛在問,你何至于此?
而特蕾莎則平靜地回視著他,仿佛在問,難道你不明白為什么嗎?
夫妻之間無聲的隔空交鋒并沒有持續多久,艾格隆重新看向了梅爾塞苔絲夫人。
“夫人,把瑪麗亞殿下帶回去休息吧——今天的事情不許告訴任何人。”
“是,陛下。”梅爾塞苔絲從他的手中接過了虛弱不堪的瑪麗亞,然后扶著她一步步地向外走去。
沒有人膽敢阻攔,甚至沒有人敢于出聲,當看到皇帝陛下面露兇光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皇威”面前心驚膽戰,只怕自己等下就成為了陛下發泄怒氣的犧牲品。
“都給我出去!我有話要和皇后說下。”艾格隆又下了第二道命令,“誰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對外泄露出一星半點,就等著在深山的修道院里一輩子泡爛吧——”
他的語氣并不嚴厲,但已經足夠嚇人,因為這并不是一個威脅,而是隨時可以發生的現實。
如蒙大赦的幾個女官立刻退了出去,就這樣,簡陋的房間里,突然就只剩下了帝國至尊的一對夫婦。
兩個人都靜靜地站著,一時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片刻之后,艾格隆才重新平復下了心情,然后再問特蕾莎。
“為什么非要做到這個份上,特蕾莎?”
“為什么?理由不是明白著的嗎?”特蕾莎似乎早有所備,立刻就回答了她,“因為她對我不敬,更在眾人面前擠兌我羞辱我,她趾高氣揚地對待我,她私下里勾搭我的丈夫…我有數不清的理由要討厭她,不是嗎?”
說到這里,她又嘲諷地笑了起來,“更讓人惡心的是,她似乎還有偷竊的癖好,她從我這里偷竊扇子,從你這里偷竊機密信息,難道這樣的人,僅僅因為身為公主就可以逃避應有的懲處嗎?我可不這么想。”
啊?偷竊?
前面的話艾格隆還能夠理解,但是后面的話,艾格隆就聽得有些云里霧里了。
“她偷了什么?”于是,他追問。
“看來這也是她的一個謊言啊。”看到艾格隆如此迷茫的樣子,特蕾莎明白所謂艾格隆‘送扇子’也是瑪麗亞扯謊,心里對瑪麗亞更是不屑。
于是,她就將瑪麗亞之前把自己梳妝臺上的象牙扇子拿出來顯擺惡心自己的事情,告訴給了艾格隆。
艾格隆聽后簡直是哭笑不得。
他立刻就想到了瑪麗亞到底是怎么把這把扇子搞到手的——他剛剛登基的時候,曾經在杜伊勒里宮當中大宴賓客,而瑪麗亞也偷偷地出席了,當時自己還曾經在皇后的梳妝室里偷偷見了她,想來,她當時就故意順走了那把扇子。
瑪麗亞這到底是什么心態?
一部分想法,可能是要用這個東西來編故事故意惡心特蕾莎;但是,在她的潛意識里,可能是對特蕾莎的極度嫉恨在作祟。
她潛意識里想要取代特蕾莎,所以就想要用特蕾莎的日常用品。
但不管這是出于什么心理,這種行為著實太過不體面了。
“雖然不體面,但這也不過是個小物件罷了…”艾格隆硬著頭皮為瑪麗亞開脫,“就當是我們送給她的禮物吧。”
“那你的巴黎城建計劃,也是小物件嗎?”特蕾莎冷笑著反問。
一邊說,她一邊把自己繳獲的物證丟給了艾格隆。“她今天拿著這些東西去巴黎了,準備拿你的計劃去賣錢呢——”
艾格隆一看,就明白了過來,瑪麗亞肯定是把自己昨天和她說過的那些東西記述了下來,甚至連自己的畫的草圖都被她收集起來了。
“她打算賣給誰?”他小聲問。
“德·博旺男爵。”特蕾莎回答。“看上去他們之前就已經有過類似的交易了,所以彼此之間早有聯系。”
艾格隆頓時啞然。
因為博旺,恰恰就是他介紹給瑪麗亞的…
很顯然,瑪麗亞從博旺那里要了一筆錢,但是她胃口太大嫌錢少,所以打起了向對方出售信息的主意,然后兩邊一拍即合。
不過說到底,他也不生氣。
一方面,愛屋及烏,他對瑪麗亞也有所偏愛,容忍度很高;另一方面,他的城建計劃雖然是重要的商業信息,但是對他來說,誰借此牟利根本不重要,他只要完成計劃就好。
但不管怎么樣,特蕾莎確實抓到了瑪麗亞的把柄。
而且,她說瑪麗亞的所作所為要遭受懲罰,也確實言之有理。
一想到這里,艾格隆原本怒氣沖沖的氣勢,頓時就弱了下來。
“如果是這樣,她確實該受點責罰,但是…現在是不是太過頭了?我認為不應該做得這么絕。”于是,他用商量的語氣問特蕾莎,“特蕾莎,現在你既然已經把她狠狠折辱了一番,那你也該消氣了吧?事情應該到此為止了。”
“到此為止?”特蕾莎反問艾格隆,“難道她的所作所為還不夠讓人討厭嗎?殿下,她撒謊,她偷竊,她還對我不敬至極!我們要留著這樣的客人干什么?”
艾格隆頓時大感躊躇。
很明顯,特蕾莎是想要借機把瑪麗亞直接打垮,驅逐出國境之外了。
可是,無論是出于他的個人感情,還是出于他暗地里的計劃,他都不愿意看到這種事發生。
“話是這么說,但是她犯下的終究只是小過錯而已;她沒有真正地損害到我們的國家,我的城建計劃,現在不過是個構想而已,她就算分享給別人,也沒法兒影響到什么。作為皇帝和皇后,我覺得我們可以再給她一點寬容。”
艾格隆的開脫,一點也沒有出乎特蕾莎的預料。
而她對此也早有準備。
“您還真是對她百般遷就啊,這份遷就,是因為她自己,還是因為她長得像的那個人呢?”特蕾莎反問。
“她不僅是蘇菲的孿生妹妹,也是巴伐利亞的公主。”艾格隆則冷靜地避重就輕。“想想吧,現在拉攏巴伐利亞是我們的外交策略,如果出了這樣一檔子事,如果我們把她直接趕回家,巴伐利亞人會怎么想?他們會怎么面對這種羞辱?我們需要花多少時間和精力才能修復因此破損的關系?”
眼見艾格隆搬出了國家利益的大帽子,特蕾莎卻并沒有因此而猶豫。“巴伐利亞人會怎么想?他們應該感謝我們為了照顧他們的面子,只是把瑪麗亞禮送回去而已,而對她真正的所作所為秘而不宣!想想看,要是全歐洲的宮廷都知道巴伐利亞有一個以當竊賊為樂的公主,他們家的臉面還往哪兒放?”
特蕾莎的意思是,只要瑪麗亞的事情被捅出去,那么她就立刻會身敗名裂。
畢竟,一個有偷竊癖的公主,一個盜竊他國機密信息牟利的公主,傳出去肯定會成為所有人的笑柄。
而巴伐利亞王室為了自己的臉面,肯定不愿意這種事發生,所以在知情之后,一定會心甘情愿低調處理,趕緊把這個惹禍精女兒給帶回去,絕不會據此來炒作,影響兩國的外交關系。
這一招確實毒辣至極,以至于艾格隆一時間也想不到反駁的話。
看來,被瑪麗亞惹毛了之后,特蕾莎確實處心積慮,構思了一連串針對瑪麗亞的陰謀,可謂是步步殺招,根本讓人無法抵擋。
可是,無論如何,艾格隆都不愿意這樣的事情發生。
“特蕾莎,停下來吧,事情遠不至于做到這一步。”他還是繼續堅持自己的看法,“她確實有很多過錯,但是也沒有犯下過大惡,何必非要這么難為她呢?這樣吧,等事態平息下來之后,我讓她向你道個歉,以后她收斂一點就行了,她畢竟也是我們的客人啊…”
雖然他已經說了軟話,然而特蕾莎卻完全不買賬。
姑且不說以瑪麗亞的性格會不會向自己道歉,就算道歉了又怎樣?現在兩個人已經鬧到了這個地步,互相之間早已經不是輕飄飄的“道歉”就能解決的了。
事情既然做了,那就一定要做到底,這就是特蕾莎的信條。
而且,對此她也不是沒有準備。
“好吧,既然您不認為她犯了錯,那么我們不妨公之于眾,讓所有人都來評評理,看看她的所作所為到底算不算是在犯罪吧?”于是,特蕾莎微笑著回答,“如果外界都認為瑪麗亞只是犯了點小錯,那我當然愿意原諒她!”
“你…”艾格隆一陣氣結。
畢竟,如果這件事真的公之于眾,那么瑪麗亞的名聲就會立刻臭掉;而且,以法國人的民族性格,看到一位外國公主在本國宮廷搞風搞雨,甚至還倒賣信息牟利,他們怎么可能會覺得沒事?
到時候口誅筆伐全部都會甩到瑪麗亞和庇護瑪麗亞的人頭上。
他知道,特蕾莎這其實是在威脅他。
這時候他真正感受到了,瑪麗亞帶給特蕾莎的憤怒到底有多么深重。
一次次故意的嘲諷和冒犯,再加上和蘇菲一模一樣的臉,迭加成了特蕾莎無可原諒的境地。
她處心積慮、步步緊逼,但是她不是一臺冰冷殘酷的政治機器,恰恰相反,她只是一個被嫉妒和憤恨吞噬的女人。
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做出這種不明智的舉動,用看似“聰明”的方式,損害她自己和丈夫的利益。
歸根結底,她并沒有迷戀過自己的權勢和皇后的尊榮頭銜,對她來說這只是和丈夫家庭生活的附屬品而已,有很好但沒有也無所謂,所以她并不會和許多王后一樣,為了這些東西去遷就和屈服。
所以她不怕掀桌子。
但是她的威脅,也同樣激起了艾格隆意識當中的專制和好斗。
現在,這不僅事關感情,事關意氣,還事關著權威。他一定要保住瑪麗亞,不管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