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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生存空間

  當歐洲大地紛紛越過嚴寒的冬天,感受春日溫暖的時候,位于地中海南岸的阿爾及利亞,也悄然之間被環地中海的暖風所喚醒。

  不過,和歐洲不同,阿爾及利亞的春天一向干旱少雨,所以身處其中的人們,感受不到歐洲的濕潤,只能默默忍受著空氣中的干澀和焦躁。

  此時的特雷維爾將軍,也正帶領著自己精心挑選的部隊,執行由他自己提出、蒙塞元帥欣然批準的“偵查行動”。

  雖說是偵查行動,但實質上這是一場從沿海深入到內陸地區的前進行動,雖然從沒有人明說過,但主要目標也不是為了什么偵查,而是盡力擴大法國軍隊的占領區,以及搶先擊潰一切有可能集結起來準備對抗法軍的部落武裝。

  從出發之日算起,特雷維爾將軍已經率領著自己臨時搭建的部隊向內陸行軍好幾天了,他們在沿途當中并沒有受到多么激烈的抵抗,騎著馬的部落武士們顯然對法軍的行動極其意外,并沒有做好準備,所以他們一邊更加往南深入到內陸以躲避法軍的鋒芒,一邊則派出靈活快速的小隊在周邊監視法軍的動向。

  對此,特雷維爾將軍和他麾下的軍官們倒是并不感到意外,他們一邊警戒一邊繼續行軍,以便尋找合適的交戰機會。

  當然,“尋找合適的交戰機會”,并不意味著他們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恰恰相反,這一路上特雷維爾將軍的部隊相當繁忙。

  在計劃獲批的時候,蒙塞元帥表示只能在駐軍當中給將軍抽出三千人左右的機動兵力,而將軍也按照這個限額,挑選了自己麾下的士兵。

  現在他的麾下有著接近十個中隊的驃騎兵和龍騎兵,以及攜帶著少量輕型火炮的騎炮兵,騎兵總數加起來幾乎與步兵的人數相等。

  之所以騎兵和步兵比例顯得如此“失衡”,是因為北非地廣人稀,而且地勢平坦廣袤,河流稀少,所以能快速機動的騎兵至關重要,既能掩護部隊的側翼,又能夠靈活地策應各支部隊,更能驅趕周圍部落騎兵,偵查敵情。

  正是在大量騎兵的掩護下,這支部隊才能夠如此順利地深入到內陸當中。

  而步兵,也執行著另外一項重要任務。

  此時此刻,特雷維爾將軍正和自己的副官、參謀們一起,騎著馬矗立在一處高地上,俯視著他們腳下的一座村落。

  這座村莊規模很小,屋舍相當簡陋,村落的中心是一個水井和一座小小的清真寺院,以及圍繞著水井的幾片農田。

  就在將軍一行人的注視下,一群身穿制服的大兵沖入到了村莊當中,一邊從房屋驅趕村民,一邊放火焚燒這些由茅草和石塊混搭起來的簡陋屋舍,還有人推倒屋墻,并用石塊和火藥封死了水井。

  總而言之,他們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一場冷酷無情的破壞,目的就是徹底摧毀這個村莊。

  相對于氣候濕潤、到處都密布溪流的西歐,北非的氣候干燥,因此水井可以說是村莊的生命線,所有的一切都附屬于它;尤其是現在還處于旱季,它的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

  在水井被填平以后,村民們哪怕躲過這一遭,也短期內無法恢復水井的運作,為了生存只能想辦法遷徙——而這正是將軍的目的。

  他的進軍就是為了破壞沿途至關重要的生存資源,而各個村莊和部落的居民將會被驅趕到野外自生自滅——而在家園被焚毀、糧食準備嚴重不足的情況下,他們所有人接下來勢必將會面臨極為嚴重的生存考驗。

  而這恰好是始作俑者的目的所在。

  騎馬策立的人們待在上風處的高地,所以他們都很容易聽到下方傳來的烈火燒灼、房倒屋塌的聲響,更能夠聽到老幼婦孺撕心裂肺的哭喊,而這些凄慘的景象,觸動了將軍身旁年輕的上尉副官。

  年輕的副官放眼望去,眼睜睜地看著又一座村莊被粗暴無情地摧毀,場面著實有些凄慘,以至于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些許不忍。

  作為一位重視榮譽的軍人,他并不缺乏和敵人死拼到底的勇敢,也絕不會對敵人留情,但眼前的受害者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敵人,反而是普通的平民,甚至充斥著哀嚎哭泣的老幼婦孺,這自然讓他心中感到有些難以接受。

  在良心的糾結當中,他在后面注視著將軍的側臉,卻發現,這位剛毅冷酷的軍人,只是漠然地注視著以前發生的這一切,注視著他親口下令造成的災難,甚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哭喊聲隨著火光而越發響亮,但一切都無濟于事,在特雷維爾將軍的特別偵查行動當中,又一個阿爾及爾附近的村莊被徹底摧毀了,所剩下的村民也勢必將流離失所。

  平時看上去并不嗜血暴虐的將軍,為什么可以心安理得地做出這種事來呢?他在心里暗想。

  “于勒,你去過西班牙嗎。”就在這時候,將軍頭也不回,突然冷不丁地問。

  名叫于勒的年輕副官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搖了搖頭。“不,將軍。在1808年的時候我年紀尚幼,并無機會參與到這一場遠征當中。”

  “那我真為你感到慶幸。”將軍對副官的回答絲毫不感到意外,這只是他找個由頭而已,“你今天所見證的,尚且不及我們在西班牙所作所為的十分之一,如果在這里就讓你感到厭惡的話,那么那時候的場面恐怕會讓你睡不著覺…”

  雖然確實沒有參加過那場戰爭,但是副官當然也多多少少聽過前輩們在西班牙的所作所為。

  搶劫勒索,抓人質,互殺俘虜,焚毀宅邸和教堂,屠戮村莊和城鎮…一切的一切仿佛家常便飯,血腥逐漸成為日常,再也沒有所謂的“榮譽”的容身之處。

  正當副官心中對此感到心里發毛的時候,特雷維爾將軍又重新開口了,“我在西班牙學到的重要一課就是,永遠不要期待我們會受到當地人的愛戴,沒有人會喜歡我們這群不請自來的入侵者,他們會想盡辦法來報復我們,他們會組織起來,殺害落單士兵,甚至投毒…說實話,我不會責備他們的,這是他們的天然權利,他們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

  可是,我也必須完成我的職責!先皇當年派我到西班牙。陛下派我到阿爾及利亞,他們都把職責和期望托付給了我,而我麾下的士兵們,同樣也把他們的性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我必須對這一切負責,所以我要無所不用其極,哪怕犯下任何罪行也不在乎。”

  副官輕輕地咽了一口唾沫,而原本就有些干澀的喉嚨,因此突然有些發緊。

  確實,都已經打到這里了,并且注定要占領和征服,指望什么別人“喜迎王師”那自然是不可能的,約瑟夫國王當年在西班牙頒布了那么多所謂的“仁政”法令,又能夠改變什么呢?

  更別說,這里的土著居民和己方種族、文化和宗教完全不同,在進行徹底的武力鎮壓之前,什么親善和懷柔都于事無補。

  說到這里,將軍突然又放低了聲音,“而且,這一次我們和西班牙那一次不同。我們當初在西班牙只是想要鎮壓反抗,讓約瑟夫親王坐穩西班牙王位;而這一次,陛下和法國人民希望我們在這里開拓出一片屬于我們法國人的土地,屬于我們法國人的生存空間!”

  說到這里,將軍抬起手來,用馬鞭指著遠處燃燒火焰、檣傾楫摧、水井被填平,仿佛成為了一片廢墟的村莊,“是的,我們剛剛造就了一場災難,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我們也為后來者清了場。用不了多久,這里的村莊就會重新建立起來,而且會建得更加美麗和富饒,不過它將是由我們法國的農夫重建的,它的上空將只會飄揚著帝國的鷹旗!”

  說到這里,將軍平靜的表情,也多了幾分激昂,“明白了嗎,少尉?我是在履行我的任務,開拓我們的國土。雖然這必然會造成流血和慘劇,但我根本不在乎,既然巴黎決定了要征服這里,那么我的任務就是盡最大努力完成國家的心愿!”

  頓了一頓之后,他又微微冷笑了起來,“沒錯,這確實是嚴酷的,但話說回來,自古以來什么征服不嚴酷呢?那些西班牙人,荷蘭人,英國人,他們的所作所為又會比我們好在哪里嗎?除此之外,又有什么辦法更加能夠實現征服嗎?就讓那些夸夸其談的先生們去議論我們的對錯吧,我們只要做好我們軍人的分內之事就好了。”

  將軍的一番解釋,雖然顯得有些強詞奪理,但是卻意外地讓副官的心情安穩下來了不少。

  確實,征服阿爾及利亞是帝國政府、議會所決定的,自己無非是執行者而已,就算造成了災難和犧牲,那也只是理所當然會出現的事情罷了。

  所謂生存空間雖然說得直白,但也足以道明這種征服的實質了。

  于是,年輕的副官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將軍一路上如此嚴酷,幾乎摧毀了沿途的所有村莊,既不是為了滿足過剩的殺戮欲或者破壞欲,而是出于冷酷和平靜的理性思維,這無關愛或者恨,他只是認為自己在履行職責,順便為自己積累功勛。

  當然,無論是將軍本人,還是副官,都沒有意識到,他們“超前”地使用了一個多世紀之后的話語——這個理論和思想并非憑空突然出現,它反而恰恰根植于人類漫長的歷史當中。

  雖然他現在在心中還是有些抵觸這種“理性”,但至少,他也提不出什么有效的反駁。

  畢竟,作為一個19世紀的帝國軍人,他的道德感也絕對沒有強烈到抵觸帝國的擴張和征服——在這個年代,無論是任何階級,都只會為這種征服而歡呼,無論流了多少血。

  正當將軍和副官在交談的時候,高地下方這場有計劃的破壞也達到了尾聲,整個村莊已經被摧毀到幾乎面目全非,只有等后來者們長時間的勞動才能重新恢復起來了。

  滿地的廢墟,濃煙滾滾,中間還夾雜著幾具反抗者的尸首,而更多地人,只能在倉皇中逃離,身影越來越遠最后消失在茫茫荒原當中。

  早已經被一次次血腥廝殺錘煉得心如鐵石的特雷維爾侯爵,當然不會被這一次自己制造的小小災難而動容,他只是在盤算自己接下來的行動。

  這一路進軍確實頗為順利,沿途破壞了大量村莊,將己方和敵對部落之間的“緩沖區”大大地向前推進了一大段距離,而且也確實為未來的移民拓展了他口中的“生存空間”。

  但是這個他心里夢想著的功勛還有一段距離。如果就帶著目前的這些“戰果”打道回府,雖然在元帥面前足以交差,但是絕對無法讓巴黎的大人們覺得特雷維爾將軍“很行”,更無法引起國內民眾的喝彩,畢竟對人民來說燒幾個村子又有什么值得叫好的呢?

  那么,如果繼續前進呢?

  這里是在北非,不是在歐洲,在歐洲只要一路往前沖,甚至在俄羅斯的荒原里都能找到足夠的食物(當年他就是這樣帶領著殘存的部下,一路從俄羅斯撤回到法國境內的)。

  但是這里不一樣,阿爾及利亞越是從沿海深入內陸,土地就越是貧瘠,甚至再過得一段路,就會來到除了沙子和蝎子之外什么都沒有的撒哈拉沙漠,他的這支部隊很快就會陷入到補給告急的窘境,甚至都不用交戰就會自行散架。

  所以,到底是前進,還是準備回師?在一如既往的冷峻外表下,他的內心陷入了猶豫當中。

  但片刻以后,他終于下定了決心。

  我不能拿著這么多人的生命冒險,明天如果再無戰機就帶著他們回去吧,下次再找機會也可以。

  就在他心里下定決心的時候,他抬頭看了看北方的天空。此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了,天空的邊緣已經變成了昏黃色,金燦燦的云彩過濾了光線,將大地也染成了一片金黃。

  這里哪兒都比不上法國,唯獨這份寥廓倒是值得一品。

  也不知道埃德加現在怎么樣了?大概已經跟著老情人離開巴黎了吧,這個不成器的東西!

  感傷,憤怒,恨鐵不成鋼,還有些許的思念,讓這位看似毫無感情的將軍突然陷入到了沉思當中。

  然而現在這個環境,是注定不會讓他有時間去思考這些的。

  在無云而又昏暗的天空下,幾聲槍響猶如是驚雷一樣,從遠處傳到了將軍的耳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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