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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美意

  埃德加夫婦的小小風波,很快就消失于無形,雖然一場滔天波瀾此刻正在醞釀當中,但是至少在這一刻,看上去已經風平浪靜。

  而隨著時間的流逝,轉眼之間,就來到了1830年的平安夜。

  原本這一天就是闔家團圓歡慶的日子,而作為帝國時代的第一個平安夜,這樣的節日有具有了更加特殊的意義。

  在這動蕩的一年當中,法蘭西經歷了令人驚心動魄的動亂,也承受了難以彌合的創傷,古老的王室再次被推翻,帝國又從廢墟當中拔地而起,許多人的命運也因此被改寫。正因為如此,在這一年即將結束的時候,人們都滿懷“劫后余生”的慶幸,期盼在新的一年當中,國家和自己都能夠迎來安穩的生活。

  而在這片人心思定的氣氛當中,帝國政府和宮廷也樂意用盛大的慶典來舒緩人們積壓已久的緊張情緒,彰顯新時代的到來。

  正因為如此,帝國政府不惜工本地裝點門面,一心只想把場面搞得盛大空前,之前在動亂當中經受創傷的杜伊勒里王宮被整修一新,而且各處都掛滿了華燈、旗幟和彩帶,就連臨近王宮的街區,也被安裝上了新式的煤油路燈,把周圍的道路照得亮如白晝。

  冬天的黑夜總是早早到來,臨近下午6點鐘的時候,巴黎就已經被黑暗所籠罩,但是被彩燈和街燈所包圍著的王宮,卻猶如是矗立在黑暗幕布當中的光明巨塔,以毫無掩飾的張揚,炫耀著帝國如今的威權。

  而就在街燈的照耀之下,一輛輛裝飾華麗的馬車,猶如是撲火的飛蛾一樣,從街道當中穿梭而行,再經過衛兵的崗哨確認之后,悄然進入到了王宮當中。

  正因為這一夜的訪客實在太多,所以平常顯得空曠的杜伊勒里王宮,此刻卻人頭攢動好不熱鬧,穿戴華麗禮服的高官名流、貴婦小姐們,充塞了王宮寬闊的廳堂,也讓原本沉寂的殿堂變得猶如喧鬧的交易所,到處都有著刺耳的蜂鳴。

  在這樣盛大的場合當中,想要維持秩序并不容易,尤其是受邀而來的名流顯貴們,都早已經習慣了頤指氣使和我行我素,很難讓他們彼此忍讓。

  但是,依靠著之前愛麗絲夫人等人的努力籌劃和安排,現場還總算勉強維持住了秩序,并沒有發生什么令人難堪的混亂場面。

  按照之前加冕儀式的“成功經驗”,她把出席的賓客按照重要程度以及各自的頭銜,分為了幾個等級,然后用請柬的顏色區分,各自劃分了各自的席次和活動區域,以免彼此沖突,同時有專門的廷臣來負責引導和維護秩序。

  她辦事一向細心,也深知自己的工作事關帝國的臉面,所以絲毫不敢懈怠,從實際效果來說,也確實非常理想。

  而作為她的主君,艾格隆并沒有參與到這些繁雜的事務當中,他已經習慣了別人替他把事情辦得井井有條,并且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

  此時的艾格隆和特蕾莎都盛裝打扮,聯袂出席,他們也注定將是所有人矚目的焦點。

  因為還沒有到正式出場的時間,所以夫婦兩個人暫且留在他們專用的休息室里,享受著今晚最后的寧靜。

  不過,這里并非只有他們兩個人而已,一身繡花禮服的塔列朗親王,此刻也呆在青年夫婦的身邊。

  雖然親王殿下身上同樣珠光寶氣,但是他布滿皺紋死氣橫秋的老臉,卻讓人感受不到多少舒適。

  此時,這張老臉正堆滿了夸張的笑容,然后一手拿著手杖,一手放在懷中,優雅地向夫婦兩人行了個禮。

  “陛下,祝您圣誕快樂。”

  “也祝您快樂,首相閣下。”艾格隆向他頷首致意。“在這個并不平凡的夜晚當中,我希望您能夠盡興而歸。”

  “那是當然了!”塔列朗親王笑著回答,“我是一個非常善于自我娛樂的人,無論是悲劇還是喜劇,我都能從中找盡樂子。”

  “但您從不接受自己當觀眾,無論悲劇喜劇,您非要在其中演個角色不可。”特蕾莎略帶打趣地說。

  “您可真是說中了,最美麗的夫人!”塔列朗被逗得哈哈大笑,“我這一生離不開別人的視線,我不在乎別人喜歡我或者憎恨,我只怕他們遺忘我。我恨不得在每一場婚禮上當新郎,在每一場葬禮上當死者。”

  對他這個略有些不合時宜的玩笑,特蕾莎被逗樂了,雖然她一向不喜歡塔列朗,但是對這個善于開玩笑甚至自嘲的老人,她也拿他沒辦法,無論是譏諷還是夸獎,都不可能讓親王動搖半分。

  她也只能靜待無情的時間帶走這個已經行將就木的老人了,不過這反正也用不了多久。

  “雖說都能夠找到樂子,但是我還是更喜歡喜劇一些,尤其是在我演的時候。”艾格隆接過了話茬,“所以,我敬愛的首相閣下,今天如果有什么壞消息的話,盡量不要說出來給我掃興吧——”

  “有我在,您又有什么可擔心的呢!”塔列朗親王滿不在乎地大包大攬,“現在一切都理想,我們有了最好的政體,最好的皇帝和皇后,最好的首相,百姓們歡呼雀躍,簡直頂呱呱!要說有什么不愉快的話,只不過是俄國大使和普魯士大使尚未赴任,所以無法出席您的宴會而已…”

  “這不能叫做壞消息,相反,沒有礙眼的人存在,只會讓我今天更加愉快。”艾格隆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

  在之前的動亂當中,各國駐巴黎使節紛紛回國避難,而自從艾格隆在一系列戲劇性事件當中重返巴黎并且穩定了秩序之后,陸陸續續各國又重新派駐使節回來了,然而俄羅斯帝國和普魯士卻遲遲沒有動靜。

  很顯然,這兩個國家過去和帝國仇恨最深,心結最重,此時舊怨未消,所以干脆選擇暫時不往帝國派遣大使,以此來暗示對波拿巴家族重新崛起的敵意,保持距離感——于是,作為對等措施,塔列朗親王也沒有向這兩個國家派駐大使,所以實際上互相處于斷交狀態。

  對此,艾格隆和塔列朗親王自然毫不在意,既然列強當中他們已經綏靖了英國,并且暗中也拉攏到了奧地利,那么所謂的神圣同盟已經不攻自破,俄羅斯和普魯士現在無非是耍耍脾氣而已,并不能把自己怎么樣,他們遲早還是得跑過來和自己維持外交關系。

  而這就屬于塔列朗親王的專長了,他的固有天賦就是讓每人深惡痛絕的人最后都捏著鼻子和他打交道,這一次自然也不會例外。

  說到底,法蘭西的實力,是他們無法故意無視的,無論是厭惡還是提防,他們都不可能做到徹底不跟帝國打交道,所以長達一年的無大使狀態絕不會長期維持——塔列朗在暗中對艾格隆保證,最遲到明年下半年,他們就會和自己私下溝通完畢,然后捏著鼻子重新互相派駐大使。

  對于塔列朗親王的本事,艾格隆當然深感信任——這也是他花大力氣和對方合作的原因,眼下他也用自己的“工作業績”,證明了艾格隆付出的代價物有所值。

  “您辛苦了,閣下。”艾格隆淡然向親王表示了感謝,“我們能夠這么快和各國重建關系,實在仰賴您的手腕和努力,我相信今后在您的領導下,我國的外交將會越發順利。”

  對于艾格隆的夸獎,塔列朗親王毫不在意,他多少年來早已經聽慣了奉承話,自然不會放在心里。

  他只是淡淡一笑,然后馬上重新開口了。

  “不愉快的消息說完了,那接下來我要向您說說愉快的消息了,陛下。”

  “愉快的消息?”艾格隆夫婦對視了一眼,然后有些不解地看著他。“您是指什么呢?”

  “根據您的指示,我們和英國人暗中談判,希望能夠盡快迎回先皇的遺骨,以成全兩國之間如今全新的睦鄰友好關系。經過暗中的談判之后,英國人做出了決定,將盡快奉還先皇遺骨。”

  對于這個消息,艾格隆聽了自然大喜。

  “他們有提出什么額外條件嗎?”

  “沒有。”塔列朗親王攤了攤手,“據說英國政府內部有人希望您能夠公開發表聲明,對過去的浩劫表現出應有的歉意,但是威靈頓公爵否決了這個提議。他認為拿一位卓越統帥的遺骨做交易,實在有違英國人應有的道義;并且,在這種強迫性條件下做出的聲明,實際毫無價值,只會激起您和法國人民的反感…所以他決定不作任何附加條件,將遺骨奉還給您,成全您一片孝心。”

  接著,塔列朗親王又小聲補充,“威靈頓公爵認為自己很快就將卸任首相之位,所以為了避免在這個問題上橫生波折,他特意獨斷做出了決定,希望您能體會他一番好意。”

  “威靈頓公爵,果然令人肅然起敬。”艾格隆聽后,禁不住嘆了口氣,“雖然因為他,我倒了大霉,但是我對他兩次出手相助感激不盡。”

  艾格隆所說的兩次出手,除了這一次“奉還遺骨”之外,第一次是1815年,當時拿破侖戰敗之后想要出逃美洲,卻不幸在船上被俘虜,普魯士堅決要求槍斃他,其他各國也態度曖昧,但威靈頓卻堅決反對處死這樣一位偉大統帥,認為這有違道義,最終促使英國政府決定將他流放到圣赫勒拿島,過完了生命中最后一段平靜的時光。

  而在現在,又是他決定趁著他掌權期間把這件事情辦成,免去了許多波折。

  雖然,對英國人,艾格隆無法說出“恩情”這個字眼,但是對威靈頓公爵本人,他確實充滿了敬意。

  而威靈頓公爵的動機倒也不難理解,雖然是靠著軍功一步步從底層貴族爬上了如今的高位,但是在本質上威靈頓公爵絕不是一位“好戰分子”,在原本的歷史上,自從漫長而血腥的拿破侖戰爭結束之后,他的余生幾十年再也沒有親身參與到戰爭當中,也極少對他國發出戰爭威脅(當然,這也有戰爭之后各國普遍厭戰的緣故)。

  也許,正是親手掌管過那么多人的生死,他才明白自己的指揮棒有多么沉重吧。

  “請您告訴他,我很感謝他的一片美意,親王殿下。”艾格隆沉吟片刻之后,對著塔列朗親王說,“雖然他沒有設置任何前提條件,但是我很樂意以個人身份,向他表示感謝,表達我的敬意。”

  “我會替您轉達的,陛下。”塔列朗親王回答,“不過,現在他正當權,如果您給他送禮的話,他恐怕會受到國內政敵的責難,所以我認為您最好先保持沉默;等到他退職暫時賦閑之后,您再給他送上禮物不遲。”

  “好,那就姑且等一等吧。”艾格隆點了點頭。“總之,我不會忘卻這份人情的。”

  無論是塔列朗還是艾格隆,心里都清楚,威靈頓公爵這么做絕不是因為他“親法”,更不是因為他貪圖什么“回報”,他只是出于他個人的原則而做出決定而已;如果有英法之間再度兵戎相見的話,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繼續他的戎馬生涯,再度與波拿巴家族為敵。

  所以,艾格隆也沒有任何以賄賂來打動或者拉攏對方的想法,只是想要感謝對方而已。

  “如果我們以后有機會邀請他出訪巴黎,那就最好啦,過去他是以敵人和征服者的形象來到這里的,如果能夠以客人的身份過來、并且享受我們的禮遇的話,想必對他來說也是非常特殊的經歷吧?到時候我們好好招待他,也沒人會說閑話。”這時候,特蕾莎突然提議。

  而她的提議,也讓艾格隆頓感豁然開朗。

  確實,如果是私人身份出訪的話,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酬謝對方,而他也不必在意什么外界輿論了。

  于是,他又看向了塔列朗。“您把這個邀請也轉達過去吧,告訴他,我隨時愿意以最尊貴客人的身份招待他。”

  “好的,陛下。”塔列朗親王欣然領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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