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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山頭

  “努力去學會做個失去權力但有家人相伴的悠閑老頭吧,對你背叛的那個人來說,這已經是一種難以想象的幸福了!”

  面對著艾格隆最后的告誡,馬爾蒙元帥呆愣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在悄然當中,他的眼角有淚光劃過。

  當然,他倒不是為愧疚而哭,而是要更加復雜得多。

  一方面,他為自己“幸免于難”而哭,這些天來他一直都在面對著死亡的恐懼,如今艾格隆親口承認可以保留他的性命和財產,他當然會如釋重負;

  但另一方面,他也知道,無論是他還是他的家族,以后都將徹底從最高舞臺上消失,他們將會背負背叛者的惡名,被迫在異國他鄉為自己尋找一席之地,這對觸碰過權力的老人來說,還是太過于殘酷了。

  可是,一切都已經成為定局,他已經沒有資格再為自己選擇命運了,只能被動接受命運的一切裁決。

  不過元帥畢竟是經歷過大世面的人,很快他又重新調整好了心態。

  當年他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平民青年,借助著命運的幫助,居然能夠扶搖直上最終成為帝國的元帥和公爵,并且在改朝換代當中屹立不倒,繼續成為叱咤風云的大人物,這難道不是已經足夠了嗎?

  如今就算跌落下來,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對比起幾十年前那個初到巴黎小鎮青年來說,經歷過這一切曾經想都不敢想的輝煌履歷之后,無論什么結局他都已經算是“贏”了,他贏得了和巴黎的戰爭——盡管只是一時的,但也足夠了。

  “巴黎,你可真是個浪蕩無常的婊子,你迎接過我,如今又敞開胸懷迎接伱新的主人了…再過若干年,你又會興沖沖地迎接新的一群客人,好一個塞納河畔的蕩婦!”

  在一陣沉默之后,馬爾蒙元帥發出了感慨。

  在最后的咒罵之后,他已經沒有了怨恨也沒有了憤怒,只剩下平靜和坦然。

  接著,他又用這坦然的眼神看著艾格隆,“陛下,我感謝您對我的恩典,我對也您如此年少老成而倍感欣慰,您明白維持這分裂已久的國家的最好方法。”

  自顧自地笑了片刻之后,他又繼續說了下去,“我也還記得當時在奧地利見到您時的場景,那時候的您要比現在尖銳太多,不過這也可以理解,任何處在您的位置上的人,都會為自己所受的待遇而感到憤怒的。但是您超越了曾經的自己,您知道仇恨卻不執迷于仇恨,沒有讓自己被情緒所支配,而是選擇了最有利于自己的做法…

  我相信,只要您今后能夠繼續以如此作風統治下去,您的統治時間將會比可憐的阿圖瓦伯爵長很多…唉,想想真是可悲啊,他出生于王室從小被眾星拱月,卻沒有統治的天賦;而您從小身陷囹圄卻能夠無師自通地懂得這些,上帝總會跟我們開這種玩笑!”

  說完了這番滿懷感傷的告別詞之后,他又問了一個問題。

  “陛下,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您能最后大發慈悲一次告訴我嗎?”

  雖然對馬爾蒙元帥的表現有些疑惑,但是既然都到這個份上了,艾格隆當然也不會拒絕。

  “您想問什么?”

  “費爾南葬在哪兒?”元帥馬上問。

  這個問題讓艾格隆感到有些驚愕,不過這本身也不算什么大事,所以他也無所謂地告訴了對方,“他是在楓丹白露宮的宴會當中暴死的,雖然這讓我措手不及,但我還是好好地安葬了他,他就葬在了附近的軍人墓地里,而且是在非常顯眼的位置。”

  費爾南當時伙同自己的同僚們一起兵變,綁架了恩主馬爾蒙元帥,也由此在艾格隆這里立下了大功,所以在殺了他之后為了不動搖軍心,艾格隆自然會為他舉辦一場哀榮備至的葬禮,以免讓其他人寒心。

  “那么,等我的自供書大白于天下之后,他一切會被遷葬出來吧?”元帥繼續追問。

  艾格隆點了點頭,“以他被官方所認定的罪行來看,他確實不配滿載榮譽地長眠在軍人墓地里。”

  這是理所當然的,等馬爾蒙元帥的庭審開始之后,費爾南·德·莫爾塞夫伯爵就將成為板上釘釘的“叛國賊”。而這時候,他生前的那些黑料也會逐步地被曝光在世人面前,那時候人們就會發現,這位曾經顯赫的軍人,原來竟然是個冒認貴族、出賣恩主、背叛國家的無恥小人,到時候他肯定不配留在榮譽墓地里了。

  “哼,他費盡心機,到頭來卻只是空歡喜一場,命運有時候倒還是挺公道的啊。”馬爾蒙嘲諷地一笑。然后又重新變得嚴肅了起來,“那么,陛下,趁著他還沒有被人挫骨揚灰,我請求您允許我在被驅逐出國之前在他的墓地作個告別吧。”

  “您…和他告別?”艾格隆感覺有些不可思議。“您不是很恨他嗎?”

  “我確實恨他恨得咬牙切齒,但如果處在他的立場上,我當時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的。”馬爾蒙元帥坦然回答,“我之所以那么器重他,就是因為他像我,但也許,他過于像我了。”

  …對元帥坦誠評價,艾格隆只能深表同意。

  “本來他已經成為了我的仇敵,但既然他已經死了,我們恩怨兩清,再加上我把他一起拖入到污名當中,仔細算起來還是我賺了一點了…哈哈哈哈。”馬爾蒙元帥突然爽快地笑了起來,“但不管我們之間有過什么恩怨,在我離開法國之后都已經毫無意義了,現在我只想跟這個老朋友告別,找其他人都不合適。”

  艾格隆一想也確實如此。

  馬爾蒙元帥在兩朝當權30年,門生故舊無數,但是他現在已經身敗名裂,原本那些“朋友現在對他只會像對瘟神一樣避之唯恐不及,誰也不想再和這位過氣老頭沾上半點關系以免影響自己前途和身家性命。

  到頭來,他只能和一個死去的“自己”告別了。

  艾格隆在與往昔和解,但這個垂垂老矣、行將就木的老頭,不也同樣在試圖與自己和解?

  “我可以滿足您的愿望。”想明白了這些之后,艾格隆也大度地答應了下來。

  就這樣,兩個人最后的會面,就在異樣的平靜和坦然當中結束了,從這一天起,馬爾蒙元帥就正式在政治上死亡了,至于他的肉體什么時候會在異國他鄉死亡,恐怕已經無人在意。

  告別了馬爾蒙元帥之后,艾格隆離開了西岱島監獄,又重新回到了王宮當中。

  而他在短暫的休息之后,又接見了一位新的覲見者——特雷維爾侯爵。

  這位原本就性格強硬的將軍,在“變天”之后,因為得到了艾格隆的信任,所以眼下更加顯得志得意滿。

  人到中年的將軍,非但沒有顯得發福或者蒼老,相反方正的臉越發顯得剛硬,目光炯炯神采四溢,充滿了“大干一場”的勃勃雄心。

  對于特雷維爾將軍,艾格隆自然是相當倚重的。

  為了穩固自己的權力,軍隊至關重要,而想要控制軍隊,就需要同時兼具能力和忠誠的將領。

  而特雷維爾將軍,就是其中一個。

  作為一位在復辟時代仍舊公開支持波拿巴家族的將領,特雷維爾將軍可謂是“久經考驗”,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和蘇爾特元帥并沒有多少關系,反而算是自成一派——他也故意一直維持這種立場,以便讓陛下可以放心繼續把他當做自己人。

  正因為兩個人已經關系深厚,所以見到將軍之后,艾格隆也沒有多廢話。

  “將軍,我收到了您的上書,您希望去北非是嗎?”

  “是的,陛下。”特雷維爾侯爵腰桿筆直,然后大聲回答,“我懇請您將我調往阿爾及爾,以幫助蒙塞元帥完成您的任務。”

  “為什么您會有這樣的想法呢?”艾格隆并沒有明確表態,而是先問。

  “陛下,我作為一個軍人,渴望建功立業,并且在祖國需要的時候,我認為自己責無旁貸。”特雷維爾侯爵慨然回答。

  雖然話說得這么慷慨激昂,但是特雷維爾侯爵當然并不是只有滿腔熱血而已。

  事實上,這幾個月來艾格隆在法國各地巡游,爭取國民支持,而特雷維爾將軍則蟄伏在家里,冷靜觀察局勢,為自己思考下一步的出路。

  在出任臨時政府陸軍部長之后,蘇爾特元帥在艾格隆的默許下,在軍內大搞清洗,他也在冷眼旁觀。

  他深知,蘇爾特元帥是那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個性,自己一直刻意和元帥保持距離,那么如果貿然去鉆營的話,搞不好還會起反效果,讓得到了把柄的元帥把自己也好好整一頓。

  而且眼下正是蘇爾特元帥的強勢期,他就算留在巴黎也肯定得不到什么好機會。

  于是,在冷靜的思考之后,他把目光投向了北非。

  之前在艾格隆的請求之下,蒙塞元帥不顧自己年老體衰,慨然接下了北非法軍總司令的職位,不過他畢竟垂垂老矣,不可能有太多的精力去管理麾下的各支部隊,他只能作為一個鎮海石,用自己的多年威望,壓制北非法軍當中潛在的叛亂分子。

  而這也給特雷維爾將軍提供了頗為廣闊的天地。

  元帥管不了太多事,元帥身邊的親信們又威望不足,假如自己此刻在阿爾及爾、又有皇帝陛下的信任的話,那么就有著大量的操作空間。

  只要利用這些機會,刷出一些軍功的話,那么縱使蘇爾特元帥不喜歡自己,他也可以培養自己的威望和勢力。

  而且,在那個時候,皇帝陛下也可以名正言順地把自己調回到巴黎,成為軍內的高層。

  在仔細權衡之后,特雷維爾將軍最終決定“以退為進”,以北非作為短暫的跳板,最終還是為了在巴黎站得更高。

  而這個計劃,他相信陛下也會欣然允許的——因為陛下需要培植他在軍中的親信,最好在未來和蘇爾特元帥分庭抗禮、甚至取而代之。

  此時此刻,除了身為將軍的自己之外,還有誰更有資格去完成陛下的需求?

  正因為盤算好了這一切,所以現在他勢在必得。

  面對著慷慨激昂的將軍,艾格隆當然也猜得出這位將軍的想法。

  不過,他不怕自己的手下有野心,只要野心用對了地方那就是前進的動力。

  “我感受到了您報效帝國的熱情了,將軍。”于是,在片刻的思索之后,他輕輕點頭,答應了將軍的請求,“那么這樣吧,你先耐心等候,我會任命您去阿爾及爾,聽候蒙塞元帥的差遣,希望您在接下來能夠好好為國效勞…”

  “是,陛下!”

  看到艾格隆如此輕易地就答應了自己的意見,特雷維爾將軍自然喜出望外,他聽得很清楚,是陛下準備任命自己過去,而不是通過蘇爾特元帥,那就無異于讓自己背后有了陛下的親自背書。

  可想而知,有這份背書,到時候在蒙塞元帥面前,他也可以擁有較大的話語權和自主能力,而這對他的夢想是至關重要的。

  一想到這里,他心中簡直激情澎湃,恨不得現在就越過地中海跑到那片夢想之地去。

  看到喜形于色的將軍,艾格隆心里也暗暗滿意,不過他還是著重提醒了對方。

  “將軍,我知道您急于建功立業,但是您要搞清楚,蒙塞元帥是如今我們重要的元老,您務必要對他保持完全的尊重,切不可讓他產生什么怨言。”

  艾格隆沒有把話說明白,他之所以這么尊崇蒙塞元帥,就是為了讓他在北非和巴黎的蘇爾特元帥遙相制約,在這個大方針下,他當然不能容忍特雷維爾將軍冒犯蒙塞元帥的權威。

  看似性格豪爽的特雷維爾侯爵,卻意外能夠洞察到這種微妙的立場,所以他連連答應自己絕不會有辱使命,也讓艾格隆放下了心。

  任何軍隊里都有派系山頭,甚至可以說,軍隊這種堅決服從上級的金字塔型社會,是必然需要派系山頭來維系的,所以艾格隆雖然忌憚蘇爾特元帥,在不斷試圖削弱他,但他也不想完全打碎派系山頭。

  他只需要成為他們的共主就可以了。

  “好好干。”艾格隆拍了拍將軍的肩膀,彼此心照不宣,“我相信,以您的能力,您會很快回來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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