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給你很多東西的,甚至超出你的預想。」
艾格隆的勉勵,讓維爾福檢察官精神大振,在因為舊日的黑歷史而陷入困境之后,他仿佛又找到了自己的出路,慶幸和興奮讓他原本嚴肅的表情全然消失不見,替換成諂媚的笑容。
他在艾格隆的面前展開了自己的渾身解數,為的不就是讓這個少年人感覺自己有用嗎?
平心而論,維爾福的算盤是沒有打錯的,其實艾格隆真的不在意維爾福當年制造的冤案,以及告密行為,他連塔列朗這樣的大女干大惡都能原諒,區區一個維爾福檢察官又算得了什么呢?
然而,命運卻跟維爾福開了一個玩笑,他的生死仇敵埃德蒙唐泰斯并沒有死,而這個仇敵對他不可能懷有任何寬恕和原諒之心。
并且,在艾格隆的心中,埃德蒙唐泰斯不僅僅是一個「有用的寵臣」,更是他的心腹甚至朋友,在他心中,基督山伯爵的價值要遠遠超過維爾福檢察官太多。
所以這一開始就是一場必輸無疑的戰斗,維爾福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改變這一切。
那個殘酷的時代,即使已經過去,但在十幾年后的現在,仍舊能夠主宰許許多多人的命運,無法逃離,無法解脫。
艾格隆在心里沒有感慨多久,艾格妮絲又悄然回來了。
此時艾格妮絲的心情也有點復雜,師傅剛才在眾人面前被檢察官逼問得如此狼狽,作為徒弟她當然有點同情;可是看到師傅并沒有遭遇任何嚴刑拷打,只是被檢察官三言兩語就折騰得無從抵抗,她心里又覺得有點好笑。
總而言之,她現在也相信維爾福真的是一位「獨立而且公正」的檢察官,所以心里的危機感已經去了大半。
「艾格妮絲,女士現在怎么樣了?」看到艾格妮絲之后,艾格隆根本就沒有避諱維爾福就在自己身旁,直接就用親切的語氣詢問她。
「她現在狀態不太好,不過只要休息一會兒就行了。」艾格妮絲有些發窘,但只能小聲回答了他。
接著,她走到了兩個人的旁邊,然后看向了檢察官,「維爾福檢察官,您是代表最高法院來審理這一樁案件的嗎?」
這個頗為幼稚的問題,讓維爾福心里暗笑,無論羅馬王和奧爾良公爵這兩個人誰坐上了王位,都哪里是最高法院管得住的?
然而,既然他知道艾格妮絲小姐和陛下關系非同尋常,那么他自然不敢對她不敬,更別說當著艾格隆的面了。
「目前,因為巴黎的動亂,所以最高法院暫時停止了運作,所以我是應羅馬王的要求,以個人身份來協助調查此事。」
「個人身份?」艾格妮絲果然迷糊了,她眨了眨眼睛,「那這樣說來,即使您得出了調查結果,也不能代表官方做出結論吧?」
「我本身也不需要官方做出什么結論,因為很快我就是官方了。」艾格隆突然開口,接過了話題,「我只是想要讓世人明白,所有試圖謀害我的人,都無所遁形,必須承受應有的懲罰。」
接著,艾格隆挽住了艾格妮絲的手,「順便,我希望這也可以讓你得到一個滿意的結果。」
盡管已經差不多「習慣」了這種程度的親密,但是在有其他人在場的時候,艾格妮絲還是禁不住臉上微紅,她瞪了艾格隆一眼,但是此刻也不想在檢察官面前留下一個惡劣的印象,于是只能默認,然后咬著牙反問艾格隆,「我都不知道什么才是我滿意的結果…」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艾格隆故作驚訝地反問,「你不希望她死,也不希望她受到嚴刑逼供之后被迫出賣自己的恩人,這些我都理解,但是我也不可能對她的罪行視而不見,所以我找了一個專業人士來幫我查清楚真相,讓我知道誰是幕后的指使 者——只要我找到了指使者,那我當然就可以不再理會你的師傅,那不就完全遂了你的心愿嗎?」
艾格隆的反問,讓艾格妮絲愣了一下。
她仔細一想,發現這話確實沒有什么破綻,居然還真是「兩全其美的辦法」。
師傅不愿意招供,但如果是檢察官自己審查出來了「真相」,那就不算她自己招供了,師傅并沒有有負于任何人——而相應的,自己也就不必因為夾在兩邊而滿心愧疚。
至于真相重要不重要,牽連到多少人,這跟自己又有什么關系呢?
一想通了這些之后,艾格妮絲只感覺自己簡直豁然開朗,連帶得看著艾格隆的眼神都變得柔軟了下來。
雖然這個少年人很可惡,但是他總有辦法解決自己所面對的任何難題。自己只會用劍,但人間的大部分恩怨糾葛是用劍無法解決的,而他除了劍之外,卻有著另外太多的手段。
既然確實比不過他,那就不妨按照他的話來做吧——思維的惰性,或者說被一次次打擊之后造成的不自信,讓艾格妮絲決定遵從艾格隆的意志。
反正她也沒有什么更好的選擇了。
「對您被刺殺一事,我也感到極為震驚,如果維爾福檢察官能夠找出真相,去追究幕后的主使者,那我也非常高興。」于是,她小聲對艾格隆表示了贊同,「陛下,我萬分感謝您的體諒。」
「僅僅感謝可是不夠的。」艾格隆故作嚴肅地回答。
接著,他放過了滿面通紅的艾格妮絲,再看向了維爾福,「尊敬的檢察官,您在剛才的訊問當中有何結論?」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的結論,陛下。」維爾福連忙回答,「很顯然,是您的某位政敵在得知了您的行蹤之后,雇傭了比昂卡女士前來刺殺——但對于這個人到底是誰,現在做結論為時尚早。」
艾格隆忍住了內心的笑意,然后繼續跟著維爾福唱雙簧。
「這個國家討厭我的人想必為數不少,但是有能耐做出這種事的為數不多,畢竟我回法國境內只呆了短短一天,對鄉民們發表演說之后,趁著駐軍趕過來之前就溜走了——是誰能夠那么快收到消息,并且在短短時間之內就追查到我行蹤,然后神通廣大地在意大利買通了一位劍術大師來刺殺我?普通人肯定做不到。」
「誠然如此,陛下。」維爾福點了點頭。「考慮到時間線,對方一定是極快地獲得了情報并且做出了反應,而且能夠調動大量的資源,他的地位一定很高。」
「既然您贊同我的推論,那我倒是有幾個嫌疑人。」艾格隆微笑著繼續說了下去,「首當其沖的嫌疑人,自然就是我們敬愛的查理十世國王,他肯定恨我恨得牙癢,如果有機會能夠讓人把送弄死,我想他是有動力去干的。」
「確實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但我個人認為也有相反的邏輯來證明這種猜測不成立。」維爾福輕輕搖了搖頭,「首先,查理十世國王陛下如果能夠追蹤到您的行蹤,他完全可以派出更多人來追殺您,而不是在當地雇傭一個刺客;而且,他跟比昂卡女士的過往經歷并不存在什么交集…而且假設比昂卡女士真的為國王陛下所雇傭的話,那她至少應該和官方過從甚密,但我沒有看到任何類似的跡象。」
「那么您認為奧爾良公爵會是嫌疑人嗎?」艾格隆故意問,「他是兩西西里國王的女婿,而且曾經到過意大利。比昂卡女士曾經受過兩西西里王室的雇傭,這一點艾格妮絲小姐可以證明。」
「嗯?」艾格妮絲對他們兩個突然牽連出自己有些猝不及防,但是在艾格隆的視線下,她只能點了點頭,「是這樣的。」
「如果艾格妮絲小姐所言屬實的話…」維爾福見狀立刻抓住了機會,不讓艾格妮絲反悔,「
那確實是相當重要的信息。」
「檢察官閣下,我從不說謊。」艾格妮絲對著維爾福保證,「更何況,這事關于我師父的生死,我當然會為我說過的每一句話負責。」
因為大革命的關系,她的父母親早年在意大利流亡,而她自己就是在那不勒斯出生的,而比昂卡也是在那里救了她的姐姐愛麗絲,順便把她收為徒弟,所以對這一段經歷她自然刻骨銘心。
艾格隆在和維爾福陳述案情的時候,故意當著艾格妮絲的面,甚至還讓她作證,就是為了給她營造出一種「參與感」,讓她打心眼里認同這一次調查的公正性,進而自愿為維爾福的調查結果背書。
當然,以艾格妮絲那微不足道的政治地位,在調查結果上簽不簽名,其實對結果產生不了任何影響,也沒有人會在意她的名字,艾格隆只是想要把她用這種方式綁在自己身邊罷了。
艾格妮絲對此一無所知,她只是覺得既然少年人已經對自己讓步了這么多,自己確實有義務去做出一些補償來,所以除了師傅告訴給她的那些密辛之外,其他東西她也沒有隱瞞和抵賴的想法,寧可知無不言。
就這樣,橫亙在兩個人之間最大的鴻溝,被艾格隆借助維爾福作為道具繞過去了,也許這是欺騙和利用,但是對艾格妮絲來說,這反倒比冷冰冰的真相更加讓她感到溫暖。
「艾格妮絲小姐,既然您為您的證言負責,那我就先采信了。」維爾福對艾格妮絲微微一笑,然后繼續說了下去,「也就是說,就目前所得到的信息來看,嫌疑人必然是出自于國內,而且是一位地位顯赫的人。其中,相比于國王陛下,奧爾良公爵的嫌疑要更加大一些。當然,我們不能僅僅根據嫌疑就武斷地認定是他干得,目前來說只是猜測而已,想要得出結論,還需要更加確切一些的證據才行。」
「是的,閣下。」艾格妮絲點了點頭,認同了檢察官的話。
之所以她這樣容易認同,是因為她心里早就知道幕后的主使者就是奧爾良公爵,只是礙于師傅的叮囑所以不敢說出來而已,既然看到有人自己推斷出來了,那她當然也不會反駁。
而她的認可,也逐漸讓「奧爾良公爵就是第一嫌疑人」成為了整個調查的基調,接下來對維爾福檢察官來說,他只需要盡力去坐實這個已經預設好的結論就行了。
「雖說這個推論確實有理,但實際證據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找。」這時候,艾格隆開口了,「時間已經過去了那么久了,真正的當事人除了我之外只剩下了這個刺客,而那個刺客的態度您剛剛已經看到了——她并不愿意合作。所以,檢察官先生,您到底應該怎樣繼續調查下去呢?」
對這個問題,維爾福其實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對他來說,真相其實并不重要,只需要讓羅馬王、以及羅馬王身邊這位小姐認可自己做出的結論就行了。
而且經過剛才的接觸,也已經讓他看出來了,比昂卡比他預想的還要容易對付。
既然要求這么低,那他這個玩弄法律這么多年的老手,自然就有的是辦法得出一個似是而非、卻又具有足夠指向性的結論。
「陛下,請您繼續給我更多更詳細的材料,描述您在整個刺殺事件當中的經歷,并且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可以再訊問比昂卡女士,我相信我可以得到更多證據,讓您曾經蒙受的冤屈得以昭雪。」
艾格隆明白,他的意思也就是說,只要再加把勁,就足以羅織出一份針對奧爾良公爵的調查報告了——而這,正合他的意思。
「當然可以,維爾福檢察官,您最近可以一直住在這里,享受我們的禮遇,一切有利于調查的事情,只要您說出來,我們都會配合的…對我來說,復仇最為重要。」艾格隆做出了保證。
接著,他又問艾格妮絲,「艾格妮絲,你有什么意見嗎?」
「我沒有。」艾格妮絲搖了搖頭。
她其實也已經看出來了,現在整個矛頭都已經指向了奧爾良公爵。
可是那又怎么樣呢?她無所謂。
說到底,她才不關心高丹先生或者奧爾良公爵的死活,只要師傅不為此而受罪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