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太陽從塔樓的身后悄悄露出尖角之時,清晨的日光,也慢慢地穿透了玻璃,落到了寬大的臥室當中。
仿佛是感應到了陽光的撫摸一樣,埃德蒙唐泰斯漸漸地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此刻的他正躺在一張舒適的大床上,而周圍的家具和擺設都相當豪貴,當然這不是什么高級旅館,而是屬于他的臥室。
在之前,他通過博旺先生,制造了金融風潮,擊垮了唐格拉爾銀行,也順勢從自己的仇敵手中得到了原本屬于他的宅邸。
埃德蒙這是為了復仇,所以得到了宅邸之后,他也沒有興趣再花錢大改大建,依舊維持著原貌。
另外,他平時也不住在這里,而是住在之前特雷維爾侯爵為他介紹買下的房屋——一方面,那里地處偏僻,足夠他進行自己的秘密活動;一方面,這座豪宅太大了,必須雇傭多個仆人,因此不能確保每個人值得信任,他不敢在這里處理自己的事。
所以,他只是把這座龐大、奢華的戰利品束之高閣,偶爾才會偷偷來到被他買下的、的豪宅,聽自己的“養女”歐仁妮為自己唱歌,以此來舒緩緊繃的神經,放松身心。
因為惡心唐格拉爾,所以他并沒有睡在原屬于主人的臥室,而是住在原本的客房里——不過,唐格拉爾作為一個銀行家,當然有著炫耀財富揮金如土的癖好,所以哪怕普通的客房套間,也布置得極為奢華舒適。
當然,唐格拉爾原本的臥室也沒有被空置,唐格拉爾夫人愛米麗就在那里起居。
埃德蒙感覺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澀,所以用力眨了幾下,漸漸地取回了意識,接著他掙扎著打算起床。
就在這時候,從門扉之間,傳來一陣清亮的歌聲。
這歌聲輕柔婉轉,歌詞也非常清新明快,讓人感覺極為極為舒適,埃德蒙一下子來了精神,仿佛肺腑都得到了滋潤。
雖說花了一大筆錢才保住了這對母女,但是這歌聲讓埃德蒙感覺物有所值。
他舒展了腰,然后換上了衣物,接著走出了門。
他每隔幾天才來一次,而且為了不招惹旁人的視線,他深居簡出,每次到了晚上才偷偷地乘坐馬車來到豪宅當中,第二天早晨吃完了早餐就走。
如此奇怪的行動方式,當然惹來了仆人們的懷疑,不過他們的懷疑倒是很有時代特色——他們私下交流之后認定,這位出手闊綽的主人是一位外國大貴族,甚至可能是個俄國王公,他把愛米麗夫人母女兩個都當成了情婦養在這里,每隔一段時間就瞞著家人和手下,自己跑過來消遣。
在這座光怪陸離的都市里,這種事也并非罕見,甚至已經沒有人認為這是傷風敗俗,早已經習以為常,自然也不會有人無聊到探究背后的真相。
洗漱完畢之后,埃德蒙唐泰斯來到了餐廳里,而這時候,仆人們已經送上了早餐,愛米麗夫人也等候在了那里。
盡管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但是愛米麗仍舊精心打扮過,盡顯貴婦人最美艷的魅力。
作為一位貴婦人,愛米麗為了維持美貌,幾乎可以說是痛下苦功,每天都精心保養皮膚,早起之后還要化妝打扮,讓自己成為花瓶當中時刻新鮮的花朵。
但即使是在三十歲這個美貌的全盛期,她仍舊能夠感受到歲月所給她帶來的壓力,她清楚地知道,留給她的時間恐怕不會太多了。
她也知道,在知道她底細的上流社會當中,沒有人會眷顧這個出嫁過兩次還有一個孩子的夫人了。
正因為如此,她一心想要在年老色衰之前為自己找到一個容身之處——或者說,一個長期飯票。
仔細盤算之后,埃德蒙自然就成了她最后的指望,
因此,每次埃德蒙過來,她都會精心打扮,以最大的熱情接待,一心想要借著美貌俘虜這位闊綽的大人,甚至她臥室的房間都不會鎖上門,只要輕輕一推…就可以品嘗到人間極樂。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無論她使盡了渾身解數,伯爵大人卻好像不為所動。
這么多年的歡場生涯,讓她積累了許多自信,可是那么多風流花招,碰到伯爵之后卻如浪花拍在石頭一樣煙消云散毫無效果,這讓她簡直難以理解。
難道我不夠好看,不夠懂風情嗎?夫人陷入到了嚴重的挫敗感和自我懷疑當中。
當然,她并不打算就此認輸,對未來的恐懼感給了她無窮的動力,她相信自己只要持之以恒,哪怕石頭也得給他融化了。
“夫人,早。”看到夫人之后,埃德蒙打了個招呼。
“埃德蒙,早上好。”愛米麗看到埃德蒙,滿臉堆笑地打了個招呼,然而心里卻有些發苦。
眼下唐格拉爾“卷款潛逃”,下落不明,作為他夫人的愛米麗一時間無法解除掉兩個人的婚姻,只能繼續頂著這個讓她感到累贅的頭銜——對有些人來說,這可能更添情趣,但是對這位伯爵,看來好像只有負面作用。
兩個人一起共用早餐,歐仁妮還在繼續練歌,用她的歌聲來為伯爵的早餐伴奏。
埃德蒙一邊用餐,一邊聽著這柔美的歌聲,而旁邊的愛米麗夫人則跟他閑談解悶,一時間他居然滿心都是家庭的溫馨感。
雖說這個“家庭”是用錢買來的,而且沒有任何實際關系,甚至她們反而是自己仇敵的家人,但是心里這種久違的溫馨感,卻讓埃德蒙感動和留戀。
這一切是值得守護的。他心想。
正在這時候,仆人突然敲了敲門,通報說有一位德特雷維爾夫人來訪。
“特雷維爾夫人?”埃德蒙楞了一下。
“特雷維爾夫人?”愛米麗也有些驚訝。
埃德蒙驚訝,是因為沒有幾個人知道這里屬于他,所以自然也不會有什么人跑到這里來拜訪他,上一次是特雷維爾侯爵到訪,而這一次德特雷維爾夫人…將軍的夫人不是早就過世嗎?
片刻之后他才反應過來,那是將軍的兒媳,愛麗絲夫人——想必,她也是從將軍那里得知這個信息的吧。
等等,愛麗絲夫人之前不是跟著丈夫一起去拜訪陛下了嗎?難道他們回來了?
埃德蒙唐泰斯驚訝之余又有些高興。
“讓她到會客室吧,我馬上過去。”
而愛米麗夫人,之前跟著唐格拉爾結婚那么多年,當然也跟諾德利恩公爵一家來往過不少(當然,主要是她來逢迎奉承公爵一家,維護兩家之間的良好關系)。
所以,她當然認識愛麗絲和艾格妮絲姐妹,也知道愛麗絲嫁給了埃德加德特雷維爾。
在過去,愛米麗和愛麗絲有過一點來往——因為愛米麗年長一點,所以還帶著愛麗絲參加過社交活動。
只是自從出嫁之后,愛麗絲小姐就和公爵幾乎斷了來往,為了不得罪公爵,愛米麗也就不再和愛麗絲來往了。
沒想到,今天兩個人居然又碰上了,而且兩個人都已經物是人非。一想到這里,愛米麗就有點酸澀。
同時,看到埃德蒙如此反應,心里也不禁生出了好奇心——以及一點點的危機感,一位夫人跟伯爵有所牽扯,這對她來說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馬上站了起來,“先生,難得有訪客過來,我去引領那位夫人過來吧…”
埃德蒙驚愕之下,點了點頭。
愛米麗馬上走下了樓,然后來到了門口,看到了那位夫人。
一看到她,愛米麗就陷入到了對往日的回憶當中——愛麗絲還是和往日一樣漂亮,也許因為結婚的緣故,她更多了幾分成熟婦人的風韻,即使不怎么刻意打扮,也足夠迷人,尤其是那雙碧波蕩漾的眼睛,簡直令人心醉。。
一向對自己美貌極為自負的愛米麗,此刻看到風姿綽約的愛麗絲,也有些自愧不如。
要說沒有嫉妒過愛麗絲那是不可能的,當初她還曾經為愛麗絲因嫁給埃德加而被迫退出社交界而暗暗感到慶幸,卻沒有想到幾年過后,自己也成為了被遺忘的殘渣…
她心里有著太多的委屈和感慨,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不過她畢竟在社交界混了那么多年,早已經學會了如何掩飾自己,因此很快就將這種失意的悵然都掩飾了下去。
“愛麗絲,果然是您!”她笑了笑,然后向愛麗絲行禮致意。
“早上好,夫人。”對面的愛麗絲,也許是知道隱情,所以刻意地沒有叫出愛米麗如今的姓氏以免刺激到她,而是親切地跟她打了招呼。“看到您精神還不錯,我就放心了。”
“都已經落到這個地步了,灰心喪氣又有什么用呢?”愛米麗苦笑著回答,“與其怨天尤人,不如想辦法茍活下去吧。”
愛麗絲知道她的遭遇,也理解她如今的處境,因此只能暗暗嘆了口氣。
她一回到巴黎,就跟公公特雷維爾侯爵打聽基督山伯爵的近況,然后就得知了這個意外的消息——唐格拉爾破產,卷款潛逃,留下了妻子和女兒任由命運擺布,最后,基督山伯爵出面買下了他們原本住的宅邸,然后把她們母女又安頓在了這里。
愛麗絲知道,這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她了解埃德蒙唐泰斯的為人,知道他絕對不會做出邪惡的事情…可是,落到這個地步,又有幾個人有那份幸運,被埃德蒙所搭救呢?
如果沒有基督山伯爵接濟,那么愛米麗母女的命運,就不問可知了。
一想到這里,愛麗絲就陷入到了遍體生寒般的恐懼當中。
設身處地一想的話,如果自己落到這個地步,孤苦無依,只有女兒留在身邊,自己應該怎么做呢?她也想不到答案。
如果說她可以為了家庭而忍受苦難的話,那么她是絕對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兒遭受如此厄運打擊的——那對愛麗絲來說,恐怕比死還要難受。
所以…無論如何不能落到這個地步,必須掌控命運,一刻也不能松手。
愛米麗夫人的遭遇,仿佛是一劑清醒劑,讓愛麗絲此時面對了命運的殘酷和無情。
與其指望落難之后,被什么天使所搭救,不如自己奮起,掌控自己的命運,避免被他人所擺布。
再好的主人也是主人,注定寄人籬下,受人擺布,又有什么可羨慕的?
兩個人靜靜對視著,她們原本沒有什么交情,但是此刻,也許是因為命運的作弄,她們隱隱之間反而多了一點共鳴。
“先生很樂意接待您,請跟我來吧。”片刻之后,愛米麗打破了沉默,以友好的笑容看著對方。
“麻煩您了,夫人。”,愛麗絲只是用親切的笑容看著愛米麗,“我知道我突然拜訪可能會讓您和先生都有些倉促,對此我滿懷歉意。”
“您這是哪兒的話!您是客人,我們隨時愿意接待。”愛米麗笑著回答。
接著,她又黯然嘆了口氣,“唉,自從之前的風波之后,我們這里可很少有客人過來了。如果能夠熱鬧一點也是好事。”
“我知道,您遭遇到了一場災難,您在其中明明沒有做錯什么,卻不幸地成為了別人的出氣筒,我認為這是極其不公平的。”愛麗絲溫言安慰著愛米麗,“如果有什么能夠為您做的話,我會很高興為您去做的。”
哼,你又能做什么呢?愛米麗在心中嘲諷地想。
不過,遭逢了這樣的災難之后,所有原本認識的人都對她唯恐避之不及,甚至害怕被她牽連了債務,所以現在罕有地得到了他人的安慰,她的心里也舒坦了不少。
“謝謝,我會記得您的話。”于是,她稍微點頭向愛麗絲致意。
接著,她慢慢地帶路,把愛麗絲帶到了會客室當中,而埃德蒙早已經等待在這里了。
“夫人——早上好。”埃德蒙有些疑惑地看著愛麗絲,“您有什么事情呢?”
事實上,他更不明白的是,為什么她要挑在這里來見自己。
“早上好,伯爵。”愛麗絲臉上的笑容不變,依舊溫和地看著伯爵。
不過此時,她的眼睛里,已經多了幾分不一樣的東西。
“我有要事跟您談談,您方便抽空嗎?”
埃德蒙有些驚愕。
但是從愛麗絲鄭重的表情來看,他知道這肯定有什么大事。
難道陛下有什么指示?他心里犯了嘀咕。
接著,他對愛米麗夫人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對方先離開。
“請說吧,夫人,我洗耳恭聽。”在愛米麗走了之后,他鄭重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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