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亞殿下?”
艾格隆這一下比看到刀斧手還要震驚,他完全沒想到,自己坦白之后居然會有這樣的展開。
在他的注視之下,瑪麗亞公主靜靜地從流蘇后面走了出來,來到了艾格隆和路德維希國王的旁邊。
那張和蘇菲一模一樣的臉上,此時寫滿了嘲弄與不屑,簡直就像是蘇菲本人即將發怒一樣。
艾格隆這下心虛無比,他根本不知道此刻應該怎么解釋;而路德維希也似乎沒有從震驚當中走出來,瞠目結舌地看著面前的少年人。
“真沒想到您居然還有這等能耐,能把那個不成器的家伙迷得如此暈頭轉向。”在沉默當中,瑪麗亞首先開口了,“哼,現在她倒是知道后果了吧?老皇帝給了她報應。”
艾格隆垂下了視線,不敢再與她對視。
“這一切是我的責任,我承認我坑害了她。她為我付出太多了…”
“而作為回報,您歡天喜地地結了婚,并且將會給您和她的女兒增添一個弟弟或者妹妹,您還真是個體貼的情人。”瑪麗亞看上去也聽說了特蕾莎已經懷孕了的消息,于是毫不留情地搶白了他,“也對,您對外祖父和母親這樣的至親都是那么孝順,誰還能指望您對其他人多幾分慈悲呢?”
艾格隆咬了咬嘴唇,讓自己在痛楚當中找回了鎮定,“我對外祖父和母親的恨是情有可原的,他們那么對我,我為什么不能有怨氣?至于蘇菲殿下,我從來沒有過任何怨恨,從我們見第一面開始,她就對我非常的溫柔體貼,之后也一如既往,我很后悔自己讓她落到了這副境地,所以想要找辦法彌補——如果不是這么想的話,我為什么要在國王陛下面前坦白事實呢?”
接著,他又看向了路德維希國王,“國王陛下,不瞞您說,我是在希臘通過岳父母的來信,收到過蘇菲殿下傳給我的訊息,才得知這個女兒的存在的。她囑托我不要忘記這個可憐的孩子,我沒有忘記她的囑托,所以我已經發誓要想辦法在未來讓這個孩子享有她應得的榮光,而我認為,我也許能夠從您這里尋找到一點幫助…也許我的請求有點過分,但是我絕沒有打算把她拋下不管。”
艾格隆的話相當坦誠,以至于路德維希國王聽了都有些動容。
他剛才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很震驚,但并沒有什么憤怒——畢竟對他來說,這種王室當中的風流韻事實在太過于常見了,甚至他自己就多次扮演過主角,所以妹妹蘇菲的私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當然,他們玩得過火了,以至于有了一個私生女,但這也沒有什么驚世駭俗的——國王覺得,正如公爵剛才所說,奧地利老皇帝如此震怒,恐怕主要也是因為他跑了,而不是這樁風流韻事吧…
正因為心里沒覺得多可怕,所以在艾格隆解釋了之后,他反而主動站出來替艾格隆打了圓場。“好了,瑪麗亞,你也不要過于苛責公爵了,他也有他的苦衷,你想想現在是弗朗茨皇帝要懲罰蘇菲,他在奧地利國境之外又能怎么辦呢?現在他能主動表示承擔責任,照顧那個孩子,已經不容易了。”
“你們這些風流王孫當然能夠輕易互相理解和原諒了,誰讓受苦的只是我們女子呢?她們母女吃再多苦頭,也妨礙不了你們快活。”瑪麗亞公主似乎對王兄也沒有幾分尊敬,直接就反駁了他。
國王一臉的尷尬,但只能悻悻然地聳了聳肩。“我可不是這個意思…但現在一味地發脾氣又能解決什么問題呢?”
瑪麗亞公主也沒有再理會王兄,而是轉頭又看向了艾格隆。
“殿下,您說要負責,但嘴上說得很容易,但實際行動可沒這么簡單了——那么您到底打算怎么管呢?”
雖然她的神態和語氣都很不客氣,但是艾格隆卻沒有生氣,因為她的表情和神態簡直就像是蘇菲自己在責問他一樣。
這確實是他自己的孽債,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的。
平時他的口才可謂是雄辯滔滔,但是現在在瑪麗亞/蘇菲的逼視下,卻發現自己很難躲閃過去。
“我暫時…也沒辦法怎么樣。”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干脆說了實話,“現在是我的外祖父弗朗茨皇帝在懲罰她,我現在還辦法去強行改變他的主意,我的力量還不夠強…但是終有一天我能夠讓他掂量一下我的意見,等我走上皇座,那時候我有的是辦法逼迫他解除所有懲罰。”
“嗯,聽上去是很有道理。”瑪麗亞貌似理解地笑了起來,然后反問,“那么您認為您什么時候能夠登上皇位呢?一年,兩年,還是十年?或者是永遠?她就得一直等著您飛黃騰達嗎?”
“我認為要不了十年那么久。”艾格隆傲然回答,“雖然現在兩位可能覺得可笑,但我認為時機已經接近成熟,我很快就能夠摘取那枚最耀眼的果實了。”
其他人說這話的時候,會顯得狂妄自負甚至有點可笑,但是這個少年人說出來的時候,卻帶有一種莫名的說服力,以至于國王和公主都忍不住稍稍動容。
“好,那就當您能做到吧——可是這期間怎么辦?就任由她們兩個忍受如此殘酷的對待嗎?您這種表態跟什么都不做,有什么區別呢?”瑪麗亞公主進一步逼問,“您最好想想,您離開奧地利已經一年多了,也就是說珂麗絲忒爾已經一歲了,眼看就要到開始受教育的時候了,難道您忍心讓她懵懂無知地開始自己的童年,遠離王室公主應有的教育嗎?那到時候哪怕您賜予她多少榮華富貴,也不會讓她受到周圍人的認可。”
艾格隆突然發覺瑪麗亞說得很對,這確實是個大問題。
對于自己和蘇菲的私生女兒,奧地利官方雖然不至于下毒手,但是指望弗朗茨皇帝陛下把她當成親孫女(或者曾外孫女兒?)看待顯然是癡人說夢,如果奧地利一直把她監禁起來,讓她錯過了成長時期的教育,那對她的未來可是極為慘重的打擊。
“那您認為應該怎么辦?”他虛心請教。
“最簡單的方式是明擺著的,就是不知道您敢不敢做。”瑪麗亞冷笑了起來。
“您先指教我吧,如果合理那我會去做的。”艾格隆滿口答應。
“您盡盡孝,想辦法派人找機會把老皇帝提前送去侍奉天主,盡量做得漂亮點,這就是最簡單最直接的堅決辦法了。”瑪麗亞冷冷地說。
雖然她說得輕描淡寫,但是艾格隆和路德維希國王都倒吸了一口寒氣。
這可不是要殺個普通人,是要殺一位哈布斯堡皇帝,哪有那么簡單!
“您在開玩笑嗎?”艾格隆苦著臉問。“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我怎么是在開玩笑了?”瑪麗亞反問,“您看看,老皇帝就兩個兒子,大兒子是個癡呆,小兒子也整天渾渾噩噩,如果老皇帝見了上帝,那哈布斯堡皇室豈不是只能讓蘇菲出面來支撐了嗎?難道他們還敢讓居心叵測的親王來攝政?所以豈不是直接解決了所有問題?
我知道殺一個皇帝不容易,可是皇帝又不是每天都住在深宮當中深居簡出的,您當初住在美泉宮那么多年,難道不了解他的日常習慣和行程?只要在他外出巡游或者狩獵的時候,找幾個死忠手下把他送走了,那不就解決問題了嗎?皇帝陛下現在就是讓所有人不得安寧的障礙,所以您讓他蒙主恩召,順便解救了他的臣民,不是很合理嗎?”
艾格隆聽得眼睛都瞪大了,他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在寧芬堡宮當中聽到一位公主說出這等言辭,而且是以如此理所當然、輕描淡寫的態度。
何等無法無天毫無敬畏的女人!
“話可不能這么說——”他想要反駁。
“您不是要當法蘭西的君王嗎?為父親盡孝可是法蘭西傳統,路易十一在當太子的時候不就是對著父王查理七世舉兵反叛,并且幾次派刺客試圖送父王提前去侍奉主嗎?”瑪麗亞微笑著再次打斷了他的話,“您可是在按照法蘭西人的方式行事,合情合理。”
艾格隆驚訝地發現他內心里竟然隱隱當中覺得有點道理,瑪麗亞的言辭好像揭開了他心中最幽暗的角落。
是啊,要是真能送外祖父提前侍奉天主,那豈不是解決問題了嗎?
不,不行!下一個瞬間,他回復了理智,慌忙掐掉了這個念頭。
倒不是他的“孝心”突然復蘇了,而是刺王殺駕這種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姑且不說他能不能成功,就算真的成功了,事情一旦敗露,自己就直接坐實了“科西嘉島的吃人妖魔二代”的頭銜,好不容易積攢下的名聲也會頃刻間化為烏有,再也沒有哪個歐洲王室會再把自己當成可以談判的人。
所以不能這么做,哪怕確實“簡單直接”,也不能做。
“瑪麗亞,夠了!”而一邊的路德維希國王,也從震驚當中恢復了過來,他實在聽不下去了,大聲就對自己的妹妹叱罵,“你要是再說這種話,我就要把你轟出去了!”
他跟弗朗茨皇帝沒有任何交情或者感情,如果皇帝被刺殺他也無所謂,但是如果傳出去這個陰謀就是在他的王宮當中成型的,那他到時候如何自處?所以這下他也顧不得什么風度了。
被王兄如此疾言厲色地呵斥,瑪麗亞終于收住了話題,只是她還是小聲嘟噥,“您口口聲聲多么能干大事,到頭來還不是畏手畏腳?不敢就算了。”
“我確實不能這么做。”艾格隆也回過神來了,強硬地回答了她,“要是如果我只為自己行事,那我愿意為自己曾經受過的苦、以及蘇菲殿下現在吃得苦向皇帝陛下清算一番,但是現在我肩負著太多人的希望和生命,我不能拿他們開玩笑…您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好吧,就知道您不敢。”瑪麗亞嘆了口氣,“那我還有一個次一點的主意。”
“什么主意?”因為剛才的驚悚提議,所以現在艾格隆已經對瑪麗亞完全不抱任何期待了,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我拿著王兄和王太后的信,自己去維也納見她。”瑪麗亞這一次的語氣變得輕松了許多,“我寫信過去想必他們一定會攔著的,但是我要是自己過去,他們總不至于還能攔住吧?誰還能不允許一個妹妹見姐姐了?等我見到了她以后,我再去找弗朗茨皇帝,跟他交涉一番,曉以利害,雖然未必能夠勸他釋放珂麗絲忒爾,但是探視一下她應該沒有問題吧?我再盡量為她們母女兩個爭取一點更好的待遇…怎么樣?”
艾格隆突然發現這個提議要正常太多了。
“皇帝陛下可沒那么容易被說服。”他想了想然后回答。
何止不容易說服,如果瑪麗亞公主按照一直以來的做派對老皇帝冷嘲熱諷,只怕立刻就會被氣急攻心的老皇帝扔進牢房里…艾格隆心里暗暗吐槽。
“不管怎么樣,總得試試吧?”瑪麗亞反問。“也許我真的辦成了呢?”
艾格隆心想,這個辦法就算不成功,自己也沒有什么損失,所以倒不如期待一下。
等等!
艾格隆突然反應了過來。
瑪麗亞公主跟自己和路德維希國王玩了一個招數——她在捉弄自己兩人,先提出一個不可能被答應的條件,再跳到一個可以執行的條件,這樣他們都難以拒絕了。
…可是即使如此,也還是可以去試試。
艾格隆做出了決定。
“好,那就這么辦吧。”他點了點頭,接著滿懷敬佩地看著瑪麗亞公主,“殿下,您…您的姐妹情之深厚,真是讓我感動和欽佩。”
“感情很好?您完完全全弄錯了!我跟您說實話吧,我們關系不好,從小就愛吵架,非要為任何一點微不足道的東西爭個高下。”瑪麗亞沒好氣地回答,“您既然和她這么熟悉那您應該就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性格,她這種人、換言之我這種人,相處在一起,能有什么好場面嗎?”
艾格隆想象了一下——然后立刻中斷了自己的想象。
之前夏奈爾就說過她們姐妹倆經常會吵架,想來互相相處時各種雞飛狗跳吧。
就在這時候,瑪麗亞又話鋒一轉,“但話是這么說,她終究是我姐姐,我們是前腳后腳來到這個世上的,她被人欺負了也就是我被人欺負了,難道我真的能夠眼睜睜地看著?我總得去做點什么吧?哪怕最后對她的遭遇冷嘲熱諷,那首先也得讓她活下來再說!”
說完之后,她看向了路德維希國王,目光當中帶著催促。
國王似乎也有點感慨。
他也回想起了自己這兩個妹妹當時在一起的時光——那確實是讓人頭疼的時光,但卻又讓人有些許的懷念。
這兩個妹妹是他父王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第二個王后所生,跟他的年紀差了接近20歲,可以說自己作為長兄已經算是半個父親了。
眼下妹妹落難,刺王殺駕當然不能干,但是多少幫點忙也算是情分了…
況且,自己要是不干,天知道這個妹妹會干出什么來。
“好吧,我寫封信吧,但是也只能到此為止了,瑪麗亞。”最后,他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