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75,善后“他在主里安息了,此刻已經被接到了天上的樂園,雖然我們暫時告別,但是深信我們必將再見,愿受萬眾敬愛的天才,在主的懷抱中安息!”
在幽靜的墓園當中,少女輕聲地念出了悼詞。
放眼望去,周圍墓碑林立,一切有名無名的人物,都在這里找到了自己的歸宿,也在這座公墓當中尋求永恒的安息。
這里是維令根墓園,是維也納市民們死后安葬的公墓,而她現在所站立的位置,就是已故的音樂大師貝多芬的墓前。
在今年3月份,這位偉大的天才終于還是沒有捱過病痛的折磨,遺憾地告別了人世,也結束了自己和世界的斗爭。
雖然身家清貧,但是他的葬禮卻相當隆重,那些仰慕他大名的市民們,為他舉行了隆重的葬禮,紀念德意志乃至全世界音樂史偉大篇章的落幕。
而這位少女,也暗中出資,為這場葬禮、也為自己真心崇敬過的大師送行。
自從大師入葬之后,一切重歸寧靜。
而今天她又來了,不僅僅是為了追思這位天才音樂家,也是為了履行一份諾言。
雖然此時正是夏季,一年當中最為炎熱的時節,但是身處在這墓園當中,仍舊讓人帶有一股涼意。
少女穿著黑色的喪服,頭上的帽子還垂下了面紗,遮蓋住了少女的嬌顏,不過從她婉轉的聲音當中,也能聽出一些青春洋溢的魅力。
念完了這些悼詞之后,少女從身旁拿起了一束白色的康乃馨,然后躬身把它放到了墓碑下。
她并不是為了自己獻花的,而是為了那個少年人——在兩個人見面的時候,少年人曾經提到過要為大師獻一束花以表歉意,所以她今天來幫他完成心愿了。
放好了花束之后,她重新直起了腰,然后再度看向了墓碑。
她的眼前浮現出了這位大師的容貌,雖然僅僅見過寥寥幾面,但是對方卻在她的腦海當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她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是他們兩個人的最后一面。
就在那一次,貝多芬大師親手將自己最后寫成的遺稿贈送給了她。
在她接過稿子的同時,她分明看到了大師的眼神。
一切擔憂與安慰,都好像被凝固在了那個眼神當中。
久經風霜的樂師,在臨近死亡的時候并沒有恐懼或者憤怒,而是在關切自己這位崇拜者接下來的命運——她承受了她這個年紀不應該承受的打擊,天知道她接下來會有什么樣的命運呢?
凝聚在他那些五線譜里的,是祝福,還是憐憫,又或者是惋惜?
都已經不重要了,這位天才已經永久地離開了人間,而自己擁有著他最后的遺作。
“請在天上祝福我們吧…”她低下頭來,然后喃喃自語。
接著,她轉身離去,然后乘坐馬車離開了墓園。
她并沒有直接返回自己的家,而是吩咐馬車前往了另外一個地方。
馬車很快來到了維也納南郊外的一座公寓樓當中。
特蕾莎走上了二樓,然后來到了一間房門口。
她輕輕地敲了敲門。
“是誰?!”門內立刻傳來了一聲機警的喊聲。
少女沒有回答,只是再度敲了敲門。
“好吧!我倒要瞧瞧還有誰記得找我…!”里面的人明顯變得有些不耐煩,然后快步地走到了門口,一把拉開了門。“你是誰?!”
特蕾莎沒有回答,而是掀開了自己的面紗,露出了自己的面容。
就在這一刻,對方的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然后目瞪口呆地看著少女。
“好久不見,上尉…”特蕾莎微微笑了起來,“您最近可還好?”
也許是被她的微笑所感染,福雷斯蒂上尉漸漸地從震驚當中恢復了理智,然后苦笑著搖了搖頭。
“稱不上很好,殿下。”
然后,他也笑了起來,“您今天為什么這樣一身打扮呢?是害怕我命不久長所以來跟我送別的嗎?”
“抱歉!今天我剛剛去緬懷一位逝者,順便過來看您,所以沒有來得及改換打扮。”特蕾莎連忙笑著跟對方道歉,“希望這不至于讓您介意,以至于不把我當成客人。”
怎么?還要進來做客?福雷斯蒂上尉心里更加疑惑了。
“您如果不介意我家簡陋的話,我當然非常榮幸您的駕臨。”他連忙讓開了身體,做出了邀請的手勢,“請進,殿下。”
“謝謝,先生。”特蕾莎笑著點了點頭,然后快步走了進去。
上尉滿懷疑惑地關上了門。
以對方的身份,根本不需要詢問自己的意見,她表面上的客氣,也根本掩蓋不了兩個人身份的巨大鴻溝。
正如自己和那位少年一樣…平時相處得再怎么融洽,終究還是不在一個世界里。
特蕾莎走到了房間里面,一股濃烈的藥水味兒撲面而來,雖然開了窗戶,但是氣味仍舊有些刺鼻,她好不容易才遏制住了鼻子的不適感。。
接著,她打量了一下房間,發現這里的布置相當凌亂,衣物、書本還有武器都四處雜亂無章地擺放著,只有掛在衣架上的幾件制服,才能夠提示主人原本的身份。
“您…這段日子真是辛苦了。”特蕾莎低垂下了視線,滿懷歉意地說。“我聽說您承受了很多不公正的待遇,我替您感到惋惜。”
她知道為什么這里有這么濃的藥水味——在殿下出逃的時候,身為殿下劍術老師的福雷斯蒂上尉試圖阻止,然后被殿下一劍刺穿了腹部。
這本來就是嚴重到致人死命的傷勢了,然后當天的大雪更加加重了他的傷勢,等到他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是重傷垂死的狀態了。
所幸為了調查殿下出逃事件的始末,官方給予了他非常優厚的醫療救治,再加上他本人身體強健,所以才勉強從死神手中逃脫。
這并不僅僅是他付出的唯一代價,事后,因為看管不力他被追責。官方念在他差點付出生命的情面上,沒有將他投入監獄,但是即使如此,他仍舊失去了自己曾經的職位,并且被強制退役,不光彩地結束了他的職業生涯。
特蕾莎很清楚,這對他來說肯定是無法承受的打擊,但是此刻,她在上尉的臉上卻也看不出多少絕望來。
也許有些人生來就擁有強健的心臟,足以承受命運中的一切災難吧。
“還好,我又一次死里逃生了。”上尉笑了笑,“也許上帝覺得我還太年輕,不配去見祂吧。既然這是上帝的旨意,那我就只好繼續活下去了,雖然失去了很多東西,但至少我的命還在不是嗎?我相信我還有很多辦法可以謀生。”
他越是說得樂觀,特蕾莎心里越是覺得過意不去。
她提起裙子,鄭重地向上尉行了個禮。
“對不起,先生…我希望您能夠諒解殿下…”
“殿下?您這是做什么?”福雷斯蒂上尉嚇了一大跳,連忙擺了擺手,“有什么諒解不諒解的?您應該知道,我是在公平對決當中受傷的,殿下堂堂正正地擊敗了我。我們是以劍士的名譽交戰的,既然能夠傷到我,那就是他的本事,作為他的老師,我甚至應該為我的學生如此出色而感到欣慰。”
說到這里,他又笑了笑,“再說了,這也不需要您來道歉了吧?”
他的隱藏意思是‘既然現在婚約告吹,你們兩個已經沒有關系了,你根本不需要為他向我道歉’,不過因為害怕傷到特蕾莎,所以他沒有說得直白。
他沒有想到,特蕾莎公主卻執拗地搖了搖頭。
“不,先生,我們一切都沒變,只不過是換了個方式而已。我依舊是他的婚約者,這一點是什么都無法改變的,所以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他欠您的情我也認。”
看著特蕾莎的表情,福雷斯蒂上尉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他察覺到了什么。
難道即使到了現在,這位公主殿下還是心系殿下?他突然閃過一個想法。
看來是這樣——不然的話,她又何必特意跑過來還對自己道歉呢?她明明也是個受害者啊。
以殿下對女子的魅力,確實能夠將不諳世事的少女迷得七葷八素。
可是,這位可憐的癡情少女,你又何必這樣呢?你為他做出再多無謂的犧牲,又能換來什么?
他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氣。
“殿下,您真的不必介意,我和殿下早已經清賬了。我向他發起挑戰,然后我們公平決斗他贏了,而在我倒下并且失去反抗能力的時候,他原本可以立刻給我補一劍送我去見上帝,可是他沒有這么做…這是殿下對我最后的憐憫了,他把我交給我了命運來裁決,而他的決定也留下了我一條命,既然如此他也不欠我什么了。”上尉誠懇地對特蕾莎說,“我們像男人一樣戰斗,也像男人一樣心照不宣,命運逼著他走向了那條路,我是那條路上最初的考官,他在我這里考試晉級了,一切就是這么簡單。”
“您真是太豁達大度了…不愧是殿下的老師,讓我敬佩。殿下的性格,有一部分應該就是您熏陶出來的。”特蕾莎聽完之后,肅然起敬地看著上尉,“可是您畢竟因此而前途盡毀,這是無法回避的損失,我想如果殿下有得選的話,一定不會愿意看到您落到如此下場的。”
“這就是命運了。命運從來都不會給人們太多選擇,它就是這么無情。”福雷斯蒂上尉又笑了起來,“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我也沒有什么可說的了,雖然被強制退役。但是我還年輕,我還有以前的積蓄,想必也不至于餓死。”
“但我認為我應該補償您。”特蕾莎又搖了搖頭,“上尉,請您接受我的歉意吧。”
“殿下?”福雷斯蒂上尉一臉的不解。
看著特蕾莎執拗的表情,他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那您打算怎樣補償我呢?”
“如果您樂意的話,我想要雇傭您,并且為您支付優厚的薪水。”特蕾莎滿懷期待地回答。“您…您介意嗎?”
“我怎么可能介意…但您的父親樂意嗎?”上尉反問,“我想,他應該非常不愿意看到我了。”
當初,為了殿下的前途,他們這些身邊的人極力推動殿下和特蕾莎公主的聯姻,結果卻鬧成這樣…卡爾大公此時此刻肯定憤怒無比,再也不想見到他們了吧。
“不是父親雇傭您,而是我…您放心吧,現在我也有我的資財,足夠雇傭您了。”特蕾莎著重地提醒了對方。“我想,這也是最好的補償方式。”
“謝謝您對我的看重,不過…我恐怕難以勝任您的雇傭了。”上尉苦笑了起來,“您看得到,我重傷了一場,現在都還沒有完全傷愈。而就算傷勢完全痊愈,我也不可能恢復到往日的水準了…我已經配不上為皇室成員效勞。”
“即使不復往昔,我深信您也絕不會比其他人差,因為您的意志您的勇氣都還保留在身上,您配得上這份待遇。”特蕾莎鄭重地看著對方,“我想,既然現在您已經是孑然一身,那么您可以為自己的生活找到新的開始,而我能夠也應該為此盡一份力。”
“那您具體需要我做什么呢?”思考了片刻之后,上尉重新問。
當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很明顯他已經動心了。
“我過陣子可能要出國旅行一趟,我希望您能夠護送我。”特蕾莎回答,“這趟旅行也許會有點遠,但是如果有您在的話,應該會一切平安。”
“遠行?”福雷斯蒂上尉再度被震驚了。
他驚愕了半晌,然后小聲問,“您父親知道嗎?”
“他知道。”特蕾莎微微閉上了眼睛,以此來掩飾自己內心中的無奈,“而且他已經同意了。”
看著公主殿下的表情,上尉眨了眨眼睛,他仿佛察覺到了什么。
“您…您跟殿下還有聯系?”他顫聲問。
“為什么您要在意這種問題呢?”特蕾莎反不置可否地問。
上尉一時語塞,他還在錯愕當中,不知道該怎么應對這個突發情況。
“我以為…您應該會做出不同的選擇。”
“但實際上,我選擇繼續往前走。”特蕾莎略帶驕傲地回答,“而您——我希望您可以送我一程,也許這可以了卻很多遺憾。您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