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孫兩個見了面之后,萊蒂齊亞皇太后的激動溢于言表,當天晚上她拉著孫子聊了很久,直到凌晨時分她才戀戀不舍地前去休息,總算結束了這場久別后的重逢。
老年人的精力衰退,所以很快就在疲憊當中進入了夢想。
而艾格隆卻還有些心思,坐在床邊一直若有所思。
“陛下,時間已經很晚了,您早點就寢吧。”夏奈爾有些看不下去了,小聲勸他休息。
“夏奈爾,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艾格隆突然說。
“嗯?您盡管問。”夏奈爾先是有些驚訝,但很快點頭答應了下來。
“嗯…呃…”艾格隆欲言又止。
夏奈爾奇怪地看著艾格隆,這可是她之前從沒有在主人身上看到的表現,一直以來哪怕前路艱險,他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哪會如此遲疑?
“您在擔心什么嗎?”她連忙問。
“…你剛剛聽到了我祖母對我說的那些話了吧。”艾格隆不再猶豫了,小聲問了出來,“她非常中意特蕾莎。”
“是的,我之前就知道了,怎么了呢?”夏奈爾還是不太明白。
“其實,我也并不是反對祖母的決定,可是…可是你也知道,我和蘇菲的那些事情。如果特蕾莎知道…知道我們到底逾越到了何等界限,她會怎么想?”艾格隆一反常態,吞吞吐吐地說了下去,“她會不會…會不會勃然大怒?又會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了決定?”
自從和特蕾莎再會并且被她所打動之后,這就已經是他內心里深藏已久的問題,也只有身邊親近如夏奈爾,他才會拿出來分享。
他雖然口燦蓮花,但是在這個問題上真的沒有把握。
如果是之前,他根本不會在意這個問題,因為他已經決心拋下特蕾莎了,還寫了訣別信;可是現在,既然他又已經和特蕾莎“再續前緣”,那這個問題就免不了浮出水面,讓他患得患失了。
眼看特蕾莎接下來又要回奧地利,這個問題又無法回避,所以他確實有些郁結。
看到他遲疑的樣子,夏奈爾忍不住笑了出來。
“原來陛下也有這么疑難的時候啊…”接著,她忍不住帶著笑聲開口了,“我之前看您一臉毫不在意的樣子,還以為您早就勝券在握,只把她們都迷得服服帖帖了呀!”
“你可別調侃我了。”艾格隆苦笑著搖了搖頭,“我現在需要你的建議,夏奈爾,你認為我應該怎么做?”
夏奈爾也不敢再取笑自己的主人了,于是她也收斂了笑容,認真地為少年人思索了起來。“陛下,您認為您能做什么嗎?您愿意就這樣把特蕾莎留在身邊,阻止她回去;還是有能力永遠把這件事隱瞞過去?”接著她反問。
艾格隆想了想,然后有了答案。
很明顯,都不能。
“既然不能,那么您去想這些又有什么意義呢?”也許是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夏奈爾繼續追問,“您不必為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去煩擾。”
對啊,好像是這樣沒錯。
艾格隆發現夏奈爾的話直中要害。
既然這件事不可能永遠瞞住特蕾莎,那自己費心去想那么多又有什么意義。
既然無法控制,那還不如交給特蕾莎自己做出抉擇,雖然這明顯有負于特蕾莎,但是此刻他好像也只能這么做決定了。
我要為自己所作所為負責,如果特蕾莎不能接受,那左右我也不會丟失更多東西了,大不了一切回到從前吧。
一想到這里,他也就不再郁結了。
“謝謝你,夏奈爾,你給了我很不錯的指點。”
“陛下,您過獎了,我并沒有能夠幫到您什么,頂多只是跟您挑明現實而已。”夏奈爾輕輕搖了搖頭,“另外,其實我覺得您也不用擔心那么多…一切會好起來的。”
“為什么?”艾格隆有些好奇。
“我想以特蕾莎殿下的智慧,她應該早就已經猜得到發生了什么,既然到現在她對您還是不離不棄,那可見她已經有了答案了。”夏奈爾露出了笑容,“況且,假如我是她的話,我也會做出同樣答案的,您或許可以期待一下我的判斷?”
“那么,讓我們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吧。”艾格隆已經完全恢復了往日的鎮定,“我得睡覺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
正如艾格隆所預料的那樣,特蕾莎收到了艾格隆寫的信之后,立刻就表示要去拜訪自己的朋友,而身邊的女仆雖然刻意阻攔,但在特蕾莎的執意要求下,最終還是做出了讓步。
“我馬上就要回奧地利了,難道在臨走之前我和我的朋友訣別的權利都沒有了嗎?請放心吧,見了面之后我馬上就啟程回家。”她是這么說的。
某種意義上,她這次倒也沒有說謊。
就這樣,她在萊蒂齊亞趕來的第二天早晨,也趕到了艾格隆這里。
為了不引入注目,她穿著極為簡樸的衣裙,頭發也只是用發箍束著,就連原本佩戴的簡單首飾也取了下來,簡直跟女仆也沒什么兩樣了。
不過即使如此,也無法遮蓋她原本的容色,以及雙眼中閃動的喜悅之光。
這一切真的會被再次辜負嗎?
在引領之下,她悄然趕到了位于旅館深處的房間。
打開門之后,她發現萊蒂齊亞和她心心念念的殿下都在這里。
感謝上帝!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氣,至此才敢放下心來。
一切努力總算是沒有白費…
“特蕾莎!”老人笑著朝她張開了雙臂,“終于又見到你了,我很高興。”
“我也很高興,陛下。”激動之下,特蕾莎忍不住有些哽咽。
然后,她快步走到了老人身邊,乖巧地投身到了她的懷中,然后小聲訴說,“我聽說是您嚴令殿下來找我的,所以您賜予了我慈愛,還賜予了我幸福…我真的不知道該怎樣用語言來表達我對您的感激!”
“孩子,倒是我要感激你才對,你原本有那么多容易的路可走,卻偏偏眷顧我這個孫子…這是他的福氣。”萊蒂齊亞十分感動地看著她,“我幫你做的這些事,不夠補償你,我只希望你們以后能夠幸福,這樣才能讓你的犧牲不至于白費。”
“我會為之努力的。”特蕾莎回答,“奶奶…”
這一聲呼喚,讓萊蒂齊亞一下子愣住了。
“在我父親年幼的時候,我的祖母就已經過世了,所以我從出生那天就沒見過祖母,這是我從小到大為數不多的遺憾之一。”說到這里特蕾莎也苦笑了起來,“人人都覺得既然是皇室成員,那么一定超凡脫俗無憂無慮,但他們往往忘記了其實我們也不過是一群凡人,有人的一切弱點和渴求,而親情差不多就是我們最缺憾的東西了。”
接著,她又抬起頭來,誠摯地看著面前的老婦人,“如果您不嫌棄的話,我愿意把您當成我的祖母,我愿意伴您終老,以對待自己祖母那樣對待您,您…您愿意接受嗎?”
在她緊張的注視之下,萊蒂齊亞忍不住笑了起來。
如此謙遜又如此感情豐沛的話,又怎么可能不讓老人感動呢?
“傻孩子,你何須如此謙卑?我又有什么資格嫌棄你呢?倒是你不嫌棄我們這個除了頭銜空無一物的落魄家庭就好了!”
接著,萊蒂齊亞又偏過頭來,瞪了旁邊的艾格隆一眼。
“混賬東西,你對特蕾莎做出那么多殘忍的事,良心真的過意的去嗎?”
艾格隆無言以對,只能訕笑。
“難道,到了現在你還不能有所表示嗎?”萊蒂齊亞皺了皺眉頭,似乎在催促他。
“您也別責備殿下了,他之前也有自己迫不得已的地方。”在這尷尬的氣氛當中,特蕾莎適時打了圓場,“總之,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們誰也沒辦法控制過去,但是我們至少能夠創造未來,不是嗎?”
特蕾莎知道,自己在老人面前表現得越是謙卑,萊蒂齊亞祖母就越是樂意接納自己。而只要得到長輩的祝福,殿下的態度自然也會隨之松動。
接下來的一切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萊蒂齊亞不再說話了,而是眼看著自己的孫子,似乎在責備他為什么還要沉默。
不是你們一開始就擁在一起說話的嘛,我怎么插嘴呢…艾格隆心想。
接著,他拋卻了雜念,走到了她們的身旁。
“特蕾莎,對不起。”他首先誠懇地道歉了,“之前我就道歉過,但今天當著我祖母的面,我還是要跟你說一聲抱歉。我非常感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也愿意之后盡我所能來補償我的過失——”
“我不要什么補償,殿下。”特蕾莎的聲音變得更加糯軟了,“我只要…您堅守自己曾經做過的承諾就好。”
雖然她沒有明確所指,但是艾格隆當然知道她是指什么。
“我會的。”他簡短地回答。“特蕾莎,現在我的奶奶就在旁邊,她就是見證人,只要你不改變主意,那么我一定會遵守我的承諾。”
在他目光的注視下,特蕾莎瞬間臉紅了,她低下了頭,滿懷羞澀和喜悅。
“那我等待著那一天。”
“你看,其實一切不是都很簡單明了嗎?”萊蒂齊亞心花怒放。
不知道為什么,她看著特蕾莎越看越是順眼,越是滿意,只覺得這下自己晚年也再無遺憾了。
“艾格隆,我不打攪你們的獨處時間了,你們好好聊一聊吧。”接著,她向兩個孩子告辭,“一定不要讓特蕾莎失望!”
接著,她離開了房間,把這里留給了年輕人。
房間頓時寂靜了下來。
艾格隆打量著特蕾莎,雖然不施粉黛,但是少女的容貌和青春的活力,還是讓特蕾莎充滿了魅力。
“特蕾莎…”他忍不住輕聲呼喚。
“嗯,殿下。”特蕾莎輕輕點了點頭。
“謝謝你再給了我機會。”艾格隆深有感觸地說,“被你如此珍視,真是我一生的榮幸。”
“那您以后可一定要珍惜這份榮幸呀…”特蕾莎捂嘴淺笑。“殿下,其實我的要求真的不多,您以后一直跟今天這樣對待我就好了!”
除了被逗樂之外,她心里也在暗暗慶幸。
幸好自己一直都沒有放棄…才能得到今天的結果。
既然這里已經沒有旁人了,她也就不再那么羞澀,而是大起膽子,湊到了少年人的身邊,然后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殿下,我們很快就要分別了,這確實讓人悲傷,不過我想這也是必須要付出的代價。我一定會盡快辦完那邊的事情,然后來找到你的…請一定要等我。”
“我會的。”艾格隆點了點頭,“特蕾莎,我祝你一切順利。”
特蕾莎靠在少年人身邊,享受著片刻的寧靜。
接著,她又說出了另外一件事,“殿下,您還記得那位貝多芬大師嗎?”
“記得。”艾格隆點了點頭。
“他在3月過世了。”特蕾莎發出了悲憫的嘆息,“上帝沒有對他留下多少憐憫,這真是全人類的損失。”
…艾格隆沉默了。
看來這位大師還是如同原本的歷史一樣,被病魔帶走了生命——這誠然是文明的慘痛損失。
他現在還記得他當時和特蕾莎一起拜訪這位天才音樂家時的場景。
雖然他已經年老,雖然他已經耳聾,但是即使如此,那股蓬勃的精神力仍舊感染了他,兩個人進行過一次筆上交鋒,雖然誰也沒有說服誰,但是他敬佩對方的品格和操守。
一個人只要相信自己的原則,那總比沒有原則的人強。
“我沒辦法參加他的葬禮,不過我出了點錢,幫助他順利入葬了。”哀悼了片刻之后,特蕾莎繼續說了下去,“殿下,他的遺作,也在我這里。”
“遺作…”艾格隆猛然想起了什么。
他睜大了眼睛,看著特蕾莎,而特蕾莎也羞澀地點了點頭。
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看來很明顯,自己逃走之后,特蕾莎還繼續堅持請求那位音樂家,在臨死之前創作了這首歌曲…一想到這里。他的心忍不住有些抽痛。
除了抽痛之外,就是感動。
“放心吧,這次我不跑了。”這一切感動,最后化成了這一句話。
是的,我不跑了,接下來的一切都交給你來裁決吧,這是你應有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