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如果您樂意的話,到時候可以來和我們一起過圣誕節,我們不勝歡迎…”
圣誕節的意義,艾格隆當然明白。所以亨利埃塔的話,似乎是在暗示艾格隆可以到時候一起合家聯歡——也就是說,被正式承認為家人的一員?
雖然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但是這速度也太快了吧…自己和她才見了一面而已,她就好像已經對自己認可了?
艾格隆有些驚訝,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估計她可能早就從丈夫和女兒那里聽了不少好話,所以只要稍微看一下就認可了吧。
“媽媽,您別再說了,可把人都嚇到了啊。”也許是察覺到了他的猶疑,特蕾莎忍不住小聲抱怨母親,“現在就談什么圣誕節可也太早了…”
“哎呀,我是不想讓你們白白浪費時間,有時候直接一點不好嗎?”大公妃笑著對女兒眨了眨眼睛,“你就是讀那么多書讀傻了,整天想得那么彎彎繞繞,結果最后只能給自己找罪受…既然陛下覺得好,我們也覺得好,其他人都覺得好,那么又有什么必要再去自找煩惱呢?”
“媽媽!”特蕾莎這下是真的頂不住了,大聲抗議了母親,然后拉起艾格隆的手就往外走,“殿下,我帶你出去逛逛吧。”
艾格隆巴不得有人帶他擺脫這種尷尬氣氛,于是馬上跟著她一起往外走,而在他們的背后,傳來了亨利埃塔的大笑。
“別忘了時間哦,不然我們可不等你們午餐了!”
特蕾莎一言不發,帶著艾格隆走出宅邸之后,一直往前走,直到來到了花園當中。
花園里到處都是連綿不絕的玫瑰花叢,不過現在是深秋時分,早已經過了玫瑰的花期,所以也只能當做綠化景觀而已。
不過即使如此,在這座風景幽美的花園中,仍舊能夠讓人感受到詩意的美。
特蕾莎送給侍奉夏奈爾的玫瑰油,應該就是從這里提煉出來的吧。
在花園的中央,是一個巨大的池塘,而池塘中有一個仿中國式的涼亭,四面敞開,上頭是圓屋頂,而涼亭本身由廊柱支撐,柱子的下方還有浮雕,中間則是大理石桌椅。
另外,這里還放著一些畫具,這應該是特蕾莎平常使用的東西吧——畢竟從年齡上看,她的弟妹們都還沒有到有這個興趣的時候。
不知不覺當中,艾格隆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畫面——在金色的夕陽下,端坐涼亭中的少女,認真地看著不遠處盛開的花叢,一筆一畫地描繪了下來。
正當艾格隆還在思索之間,特蕾莎總算停下了腳步,帶著少年坐了下來。
“艾格隆,你應該不會介意剛才我母親說的那些話吧?抱歉…有時候她說話非常過于隨意,而且很喜歡捉弄我。”特蕾莎不好意思地向他道歉。
“沒什么,我只是稍微有些羞慚而已。”艾格隆小聲回答。“不過,看到她如此認可我,老實說我還是挺感到榮幸的。”
“…那是理所當然的嘛,畢竟她如果再想挑揀的話也找不出什么人啦。”特蕾莎脫口回答。
片刻之后,她突然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你對她的邀請怎么看呢?我覺得——反正你在皇宮里如同參加儀式一樣過節,還不如來我們這里,更有家庭氣氛一些,這樣的話心里也能暖和點。”
特蕾莎的再度邀請,讓艾格隆一時無所適從,他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參加的話會代表著很多含義,可是現在如果不答應好像后果更糟。
“我——我確實還從沒有體驗到家庭的感覺,也許某一天找個機會體驗一下,似乎也不錯。”片刻之后,他回答。
“說話這么委婉,還喜歡用假設和不確定的句式——殿下,你可真是個無師自通的政治家呢。”特蕾莎忍不住略帶譏諷地笑了起來,“不過,我就當你答應了,你可別讓我失望。”
“好吧…”艾格隆只能無奈地點了點頭。“不過,特蕾莎,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特蕾莎有些驚訝,然后點了點頭。“請問吧。”
“——我們上次,算是不歡而散了,你還惹得陛下震怒,你回來之后到底是怎么跟父母解釋的?為什么我看他們好像一點都不受影響,依舊這么熱衷。”艾格隆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真想知道?”特蕾莎躲閃開了視線,似乎有些心虛的樣子。
“我想知道,請滿足我的好奇心吧。”艾格隆堅持。
“好吧,那我告訴你…請你不要生氣。”特蕾莎嘴角上浮,狡黠地笑了起來。“我告訴爸爸和媽媽,你對我很親切,但是害怕自己拖累我,你哭著告訴我說你現在處境艱難,不知道自己未來還能不能有所成就,所以請我好好考慮一下,不要把自己的未來托付給一個既沒有金錢也沒有名位的落魄王子…”
“…”艾格隆頓時就干笑了起來,“…這也說得太過分了吧?我可不會哭。”
原來如此。
他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大公夫婦都對自己這么另眼相看。
經過了特蕾莎這樣一番添油加醋,給他加上了“憐惜特蕾莎”的人設,愛女心切的夫婦自然也就極為滿意了。
難怪后來卡爾大公立刻就帶著自己參加活動,大概就是想要打消自己的“顧慮”吧。
這樣想想的話,還真是承蒙他們一家看得起了——至少目前為止,他們對自己給予的只有善意。
那自己的表現,是不是有些不知好歹呢?
一想到這里,他有些心虛地瞟了特蕾莎一眼。
“這樣不好嗎?沒有人會因此受損。”特蕾莎收斂笑容,正色看著少年,“殿下,你那天說要好好考慮,沒關系,我們都可以好好考慮,不過我和我父母考慮后的結果,也不是你能控制的,是吧?”
“倒確實是這樣沒錯。”艾格隆只能點頭,“事到如今我只能感激你們。”
“不用把我做的這些事想象為要挾,殿下。”也許是猜到了艾格隆心中所想,特蕾莎溫和地解釋,“事實上,不管我們間結果如何,我都希望父親去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幫助你嶄露頭角。一方面這是償付我們國家虧欠你的東西;另一方面來說,我也很希望看到你能夠發揮自己才華,幫助我們這個可憐的國家…它可太缺乏有才能的人士了,容不得一點浪費。”
“謝謝你對我這么有信心。”艾格隆笑了起來。
“我對你當然有信心了,因為迄今為止你向我展現出來的都是我期望看到的東西。”特蕾莎認真地回答,“可以說,我一直期望看到的奧地利和法蘭西的結合,就在你身上完美體現出來了…啊,恰好你在血統上也是,真是讓人感慨上帝的意旨…”
看著特蕾莎略帶興奮的表現,艾格隆有些暗暗吃驚,他沒想到,自己突然多了一個粉絲。
也許是被自己所寫的東西打動了吧。
“殿下,你會釣魚嗎?”正當他還在思索的時候,特蕾莎突然轉開了話題。
“釣魚?”艾格隆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不會。”
“那我可以教你了。”特蕾莎笑著從涼亭的角落邊找了兩根木制釣竿,然后遞給了他一根,“其實技巧很簡單的,等待,以及抱著希望的等待,這就是它的全部精髓了。另外,即使一無所獲,至少我們也在一起度過了閑暇時光不是嗎?”
還沒有等艾格隆反應過來,他就發現自己的手里多了一根釣竿,至于他也只好苦笑著跟著特蕾莎一起坐在了欄桿邊垂釣。
在特蕾莎的指導下,他將魚餌套到了吊鉤上,然后垂落到了池塘的水面以下,接下來要做的也只是靜靜等待罷了。
兩個人就這樣并排坐在了一起,靜靜地等待時間的流逝,在涼亭當中只有微風掃過樹葉和花叢的低吟。
“我有時候想要思考問題的時候,就會跑到這里來。”過了一會兒之后,特蕾莎看著水面,像是自言自語,“比如殿下,我最近就一直想不通,為什么你要那么絕情?我不是說對我絕情,而是說,對你自己太過于絕情,難道以你的才智,你會看不出怎樣才對自己有利嗎?”
“除了利弊,有時候人會思考別的很多東西的,這樣人才是人,對吧。”艾格隆同樣看著水面,小聲回答。
“也就是說,這是感情用事了。”特蕾莎像是早有預料,“我不是在說這樣不好,事實上,我反而很欣賞您這種溫情的行事方式…不過,即使如此你也該權衡一下這到底值不值得。”
“你是什么意思呢?”艾格隆反問。
“其實到這時候我們也沒必要再猜謎了吧,之所以讓原本順利的事情搞得這么麻煩,歸根結底是有人從中作梗,對吧?”特蕾莎反問。“或者我明說一點,就是蘇菲殿下在從中作梗,教唆你在自己的前途上自找苦吃。呵,她倒是自己開心了,可是你要付出多少代價!一想到這里,我就不免有些憤憤不平。”
“她沒有教唆過我。”艾格隆搖了搖頭。
“你可別再說謊,我都已經親眼見證過了…那天晚上她瞪著我的眼神,就跟想要親手吊死我一樣。”特蕾莎不無夸張地冷笑了起來,“雖然我知道她給了你很多照顧,但我真是想不明白,她怎么能自私地拿你的未來開玩笑…”
“她沒有…”
“別否認了。”還沒有等他說完,特蕾莎就打算了他的話,接著,她重重地提了一下釣竿,然后再輕輕一甩,以熟練的動作,將上鉤的魚甩到了旁邊的小桶里面,魚兒不甘心地亂蹦著,但是總也沒辦法逃離厄運。
接著,她偏過頭來看著少年,“殿下,雖然我的消息并不靈通,但是我看得出來,皇帝陛下和梅特涅給你的耐心和機會絕對是有限的,你要是表現出不合作的態度,那么也許以后都不會有機會了…所以事實就是如此,不是嗎?”
艾格隆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反駁她。
也許這確實是事實吧。
“我不否認她曾經給你很大幫助,但她為了自己的執念,逼迫你斷絕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這不是自私又是什么呢?”看到艾格隆啞口無言,特蕾莎于是繼續追問,“艾格隆,對我來說,無論我們的結果如何,我依舊還是我,父母同樣愛我,我依舊可以成為這個帝國最受人矚目的人之一;可是你就不一樣了,想想如果你丟失了這樣的機會你該怎么辦?繼續默默無聞一生嗎?一想到這里,我就氣憤到難以容忍,你絕不該被人如此擺布。”
特蕾莎的話入情入理,又親切體貼,艾格隆不得不承認都是對的——盡管他其實另有打算。
“那我又能怎么辦呢?拋棄她嗎?不,對不起,我做不到。”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回答,“她曾經賦予我光芒,在我最困頓的時候照亮了我的人生,我愿意回報她,為此哪怕要付出一些代價我覺得也是值得的。”
“想要回報她有很多種方式,為什么要以拋棄自己人生的方式?如果你拋棄了自己,那你以后連回報都無從談起了不是嗎?”特蕾莎繼續反問,“而且,艾格隆,我覺得,你只是太缺乏被人關愛而已,你沒有母親陪伴,而她一直照顧你,所以你在不知不覺當中把自己對母親的仰慕轉移到了她的身上,因此你無比順從她,言聽計從。這本來是很好,但是可惜人是不能一直做個孩子的,你應該從迷夢當中走出來,看清外面的世界,那里有不一樣的風景,你終究可以讓所有人驚嘆——”
“我真沒想到,原來你不姓哈布斯堡,而是姓弗洛伊德。”艾格隆忍不住吐槽。
“什么弗洛伊德?”特蕾莎有些疑惑地反問。
“哦,我只是隨口亂說而已,不用在意。”艾格隆笑了笑,糊弄了過去。
是啊,在現在這個時代,誰會知道什么弗洛伊德和他的那些精神分析呢——雖然他就是奧地利人。
“你不要用這種敷衍的態度對待我好嗎,殿下,我們現在談論的事情真的很重要!如果你自己都不在意,別人又該怎么幫助你呢?”眼見他還是這么云淡風輕,特蕾莎有些著急了。
不知不覺當中,她放下了手中的釣竿,然后站了起來,急切地俯視著面前少年人,“我是真的不愿意看到你未來沉淪在郁悶當中,你就不明白嗎?就不能給我一個搭救你的機會嗎?殿下…就算我來晚了一點點,難道你就不愿意為我稍稍打開門縫,傾聽一下我的心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