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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諄諄教誨

  “這恐怕也是我向您告別之前的最后幫助了。”

  伯爵的話,讓艾格隆又是驚訝,又是有些感動。

  畢竟雖然嘴上說得輕松,但他真要去做這種事的話,絕對是需要冒風險的。

  兩個人多年相處,畢竟還是積累了不少感情。

  “謝謝您,先生,您的心意我領了。不過,不用了。”艾格隆輕輕搖了搖頭,“我剛才已經說過了,無論我對外界解釋什么,波旁王家都不會相信我的,在他們眼里我就是戴罪出生,除了我死掉,否則我做什么他們都不會高興——既然這樣,我為什么要去讓他們安心呢?”

  “也許事實確實是這樣,殿下。”伯爵點了點頭,但是很快話鋒一轉,“然而,殿下,在政治上,一個人的表態往往不是說給對手聽的,而是說給另外一些人聽的。您跟法國國王公開保證自己無意聯合奧爾良家族去對付他,不管他相信不相信,都會意味著他可以拿您的保證去堵住別人的嘴,而奧爾良家族無法再拿您的招牌去拉攏您的支持者,這也就足夠了。”

  他又小聲補充了一句,“以您現在的處境,難以和外界溝通,更不可能干涉法國內政,處于絕對的弱勢,所以您就應該退守底線,不要讓別人消耗您的僅剩的威望,等待轉機,這才是正確的做法。”

  伯爵的話,艾格隆認真地聽了下去,慢慢也覺得相當有道理。

  現在自己一無所有,僅剩下的只有父親留下的名字和威望而已,不管怎么樣,他都不應該讓別人折損自己最后的資產。

  所以,為此暫時向波旁王族退讓,也不是不行。

  當然,退讓也是有底線的——那就是絕不保證未來不覬覦法國君主大位。

  至于怎么樣在不放棄皇位覬覦的同時,又表態(暫時)不干涉法國內政,那就需要一定的表達技巧了。

  總之,不能讓奧爾良家族在不付出任何代價的情況下,憑空占了便宜。

  雖然因為自己的穿越,歷史線已經有所改變,但是波旁家族衰頹腐朽,無非“冢中枯骨”的歷史事實必然不會改變,他根本就不必害怕;而奧爾良家族才是真正的攔路虎。

  這個家族擁有一切野心家所必須具有的優點。

  他們雄心勃勃,身為王室旁支,幾代人都孜孜不倦地謀求推翻主支奪取王位;

  他們厚顏無恥,為了達成目的,上一代公爵不惜自叛階級,投身革命黨,改名菲利普平等,這一代公爵也曾經積極革命,還得到過丹東的賞識,然后他在風向不對的時候又毫不猶豫地背叛革命,逃亡出了法國,躲過了大革命的血雨腥風;

  他們還能隱忍,不喜好奢侈,對自己身邊的人則慷慨大方,不吝嗇于重賞,所以籠絡了不少人心。

  他們身邊也有一群智囊謀士,為他們出謀劃策、四處奔走,拉攏各方勢力,那天所見到的高登先生正是其中之一。

  他不得不承認,目前的形勢下,這個家族對他處于絕對優勢地位,雖然他憑借著傲氣強硬地拒絕了他們的拉攏,但是現實就是如此。

  所以,不管怎么樣,他都不能讓奧爾良家族繼續利用自己了,哪怕暫時和波旁王族退讓妥協,也不能讓奧爾良開心。

  奧爾良和波旁都是未來的敵人,但是敵人也分主次。

  一想清楚其中的利害,艾格隆就下定了決心。

  尊嚴當然很重要,但不能一味死守尊嚴,為了更重要的目的,是可以暫時拋開的。

  “好吧,您說得很對,先生。”艾格隆恭順地低下了頭來,“我確實需要遠離法蘭西的旋渦,就讓奧爾良家族和波旁家族自己斗去吧,這一切不關我的事,我愿意向法國國王保證。必要的話,我可以寫一封書面保證。”

  看到艾格隆如此上道,伯爵欣慰地笑了出來。

  “您能夠虛心聽取我的意見,那真是太好了,那么我會為您轉達的。”

  艾格隆沒有再說話,而是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監護人。

  他身邊確實太缺乏這種人了。

  夏奈爾雖然對自己忠心耿耿,但是她沒有任何經驗,對歐洲大陸各國的事務也沒有任何概念,她不可能成為那種能為自己出主意,建議應該如何行動的人。

  所以,他缺乏伯爵這樣又忠心又能為自己出謀劃策的謀臣智囊。

  哪怕他逃出去了,身邊缺乏這種人才注定還是致命的短板。

  不想辦法解決的話,那就算逃出去了,想要重建大業也是鏡花水月而已。

  只可惜,伯爵雖然愿意為自己出謀劃策,但是他終究是個奧地利人,出于多年的感情,他很樂意維護自己,但是他的底線也很明確,那就是奧地利優先,如果違背這個原則的話那他不可能再為自己效勞了。

  終究還是必須分道揚鑣的…他心里嘆了口氣。

  伯爵看出了艾格隆略微有些沮喪,但是他誤會了,以為艾格隆是在為向波旁王室退讓而感到沮喪,于是開口安慰他。

  “殿下,您不必為此感到遺憾,遠離那個已經拋棄了您家族的法蘭西,并不會再讓您損失什么了,您也不需要再去想念那頂失去的皇冠,它已經煙消云散了。您現在在奧地利這邊,雖然暫時局促,但也不是毫無出路,假如您努力一下,未來成為卡爾大公的女婿,那么接下來幾十年您可以作為皇室重要成員,在這個帝國發揮您的影響力,施展您的才華,想來這不至于辱沒您的身份。哪怕最差的情況,您也可以過上悠然富足的隱居生活,這已經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了。”

  雖然伯爵的話,完全不符合艾格隆本人的心意,但是他只是,這恐怕也是目前對自己有好意的身邊人眼里,自己能走的最優路線吧。

  他的劍術教師福雷斯蒂上尉也苦口婆心地勸諫過他類似的話,顯然這也是身邊人們的共識了。

  他們不希望自己再去接觸那些驚濤駭浪了,寧可自己以皇室成員安穩地度過默默無聞的一聲。

  也許很多人樂意接受,然而,他沒法接受這條路,這不是一時的意氣用事,而是經過了仔細考慮與權衡。哪怕伯爵如此苦口婆心,也不能改變他的主意。

  他接受不了這種結果。

  再說了,計劃已經苦心孤詣進行到了這一步,他也不可能再退縮了。

  “您說得沒錯,先生,我想我確實應該這么做。”艾格隆回答。“法蘭西隨風而逝也沒什么可惜的,在奧地利我也能找到自己的人生,又有什么需要惋惜的呢?”

  他把這句話說得情真意切,足以蒙蔽過伯爵了。

  “特蕾莎殿下很可愛,而且脾氣也很不錯,值得您去暢想未來的人生了。”伯爵笑容有些古怪,像是有些調侃,又像是認真的勸諫,“如果您樂意的話,我可以想辦法再為您創造機會。”

  “這個…不用您去煩心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處理吧。”艾格隆搖了搖頭,“特蕾莎應該也不會喜歡別人低三下四不斷往身邊湊近的樣子。”

  “好吧,既然您這么說的話,那我也不去多事了。”伯爵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年輕人的事情,終究讓年輕人自己負責才好,我們這種老輩人管束太多恐怕反而會起相反的作用。當然,我還是希望您更加用心一些,這無關什么尊嚴。”

  說完之后,他重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垂首向少年人告別。“那我就完成我現在的任務吧,殿下,您寫好書信之后隨時可以交給我,我一定替您轉達給法國大使館。”

  “您為了幫助我而去做那么分內之外的事情,真是讓我感到非常感動,謝謝您,先生。”艾格隆也站了起來,躬身向他道別,“也許過得不久之后,您將會迎來人生新的篇章,不過即使如此,我也會記得您曾經給予我的幫助,我預祝您未來一切順利。”

  “即使未來離開了這座宮廷,我也會時刻關注您的,殿下。”伯爵笑著回答,“您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和您相處的時間比您父母加起來還要長,大言不慚地說,我在您身上傾注了很多心血,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您能夠成為一個優秀的人,這樣才能證明我接近十年的人生沒有白費——從目前來看,我對您的成長非常滿意,殿下,希望您日后也能如此。”

  “我也希望如此。”艾格隆笑著回答。

  兩個人就此告別,伯爵則行色匆匆地離開了,看樣子他是想辦法和法國駐奧地利大使館的人聯系了吧。

  而他也不能閑著只讓伯爵干活。

  他走回到了自己的書桌前,拿出了信紙,開始構思自己寫給法國國王查理十世的信件的措辭。

  “殿下,您在寫劇本嗎?”夏奈爾關心地走了過來,“如果是的話,讓我來寫吧,您休息就好。”

  “某種意義上我確實在寫劇本,不過這個劇本的觀眾不是奧地利人,而是法蘭西人。”艾格隆回答,“所以,這只能我親筆來寫,夏奈爾。”

  夏奈爾有些不明所以,不過既然艾格隆如此回答,她也就不再多說了。

  “那我給您去泡一杯咖啡吧,殿下。”

  “去年,我的姑媽波麗娜過世了。”艾格隆突然說。

  “嗯?”這個答非所問的回答,讓夏奈爾有些莫名其妙。

  接著,她有些悲傷地看著艾格隆,“殿下…請節哀。”

  “節哀…?”艾格隆笑了笑,“我沒有哀痛,誰會為自己毫無印象的人悲痛呢?”

  他早已經習慣波拿巴家族的成員離世了。

  拿破侖死于1821年,拿破侖的姐姐、他的姑母埃麗薩死于1820年,拿破侖的妹妹、他的小姑波麗娜,死于1825年,也就是去年,對于“親人逝世”,他早已經習慣了,未來肯定還會有更多。

  更何況,那本來就是不是他真正的親人。

  他的親情并非來自于血緣,而是來自于身邊的羈絆。

  他會厚待的,也只是這種“親人”而已。

  “夏奈爾,為我泡咖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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