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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6.上帝開了個小差

  新生兒出生時足月與否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黛西的兒子還沒有名字,但他體內的各個臟器已經基本成熟,且有了相應的功能,完全能適應宮外生存。即使遇上了H1N1流感病毒,也依然可以用他的兩肺去抗爭。

  H1N1的檢測報告赫然擺在了羅伯特和祁鏡的眼前,“”顯得格外扎眼。

  三個月前的那起離奇的H1N1病毒感染也讓羅伯特記憶猶新,當時兒科就有兩位病人感染了H1N1,最后是靠監護室隔離才免于擴散。不過樓下的幾個病區就沒那么好運了,尤其57樓是心內、呼吸和老年病房,擴散速度非常快。

  “先給奧司他韋吧。”祁鏡摸了摸孩子的皮膚,“體溫上來了。”

  之前羅伯特也用過奧司他韋,但新生兒和三五歲的幼兒不同,他心里沒底:“那么小能用么?”

  “奧司他韋對小孩兒還算溫和,用了或許會有點副作用。”祁鏡又看向了讀片器里的床邊胸片,“如果不用,他這兩個肺都得完蛋!重癥肺炎對于新生兒的殺傷力,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有了呼吸科醫生的建議,手里還有H1N1檢測報告和胸片報告,確實沒什么好猶豫的了。因為當時CDC的治療建議就是積極抗病毒,所用的藥物就是奧司他韋,而且越早用藥效果越好。

  使用的結果也顯而易見。

  羅伯特很快做出了決定:“這就給藥,希望能把炎癥壓下去。”

  成熟的兩肺讓孩子在受到病毒攻擊的時候,依然能獲得大量氧氣,雖然有輕微窒息,但還在可控范圍內。這讓兒科的處理變得簡單了許多,只需要控制好體溫和藥量,同時監測生命體征就行。

  剩下的就是吸氧。

  當然這個病人畢竟是新生兒,現在羅伯特還不能徹底放心,最怕的還是病毒性肺炎進一步加重。重癥病毒性肺炎往往會讓肺部實變,剝奪走兩肺天然抵抗微生物的能力。

  這時,殺傷力更強的細菌就會侵入。

  病毒性肺炎合并細菌感染可不是什么好事,奧司他韋聯合抗生素一起治療更是會對新生兒幼小的身體產生極大的副作用。結果往往好不到哪兒去,就算真的能治愈,他的腎臟也會報廢。

  不過,防范于未然是羅伯特的工作,祁鏡只是想知道H1N1的報告而已。

  現在拿到了報告,祁鏡的關注點就從孩子的身體情況轉向到了病毒的來源上。

  當年H1N1傳播的范圍非常廣,但對于母嬰垂直傳播的報道卻很少,在祁鏡的記憶里大概不超過十例。這些新生兒H1N1病例還不完全是母嬰傳播,有幾例其實是出生后才染上的。

  所以WHO一直都拿不到垂直傳播的證據,但垂直傳播的現象切實存在,像黛西和她兒子這樣的情況也不是沒有。

  對祁鏡來說,病毒如何透過胎盤,如何攻入胎兒的身體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有這樣一種極其偶然的幾率發生,一線的醫生就需要利用這一點盡量查出感染源頭。

  在相當多的不確定因素中,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孩子如果一生下來就有H1N1,母親肯定也得有。如果母親現在沒有,之前也肯定有。

  但奇怪的是,勒恩小鎮的H1N1病例在一個月前就已經清零了,如果是之前就感染的,病毒順著母嬰傳播到達胎兒體內后,怎么可能潛伏那么久。真要是當初感染的,可能早就爆發,進一步影響孕程,30周出頭就早產了吧。

  這么看來,黛西應該是最近剛感染的。

  那她的感染是從哪兒來的?

CDC所謂的病例清零應該不會那么隨意吧  祁鏡坐在監護室辦公桌前看著孩子的胸片,腦子里想的卻是在一樓經歷產后大出血的黛西。而一旁的羅伯特則是一手輕輕敲著桌面,另一手提著電話聽筒,神情凝重。

  自己病房里出現一例確診病例,考慮到母親也極有可能是確診病人,他肯定要第一時間向CDC報備。

  “終于通了,謝天謝地喂,是CDC么?”

  “勒恩縣治疾病控制對,這兒是CDC,怎么了?”

  “我是勒恩醫院的醫生,這里有一例H1N1流感病人。”羅伯特下意識緊了緊自己的口罩,“有嚴重的肺部炎癥,希望你們能指導治療,并來這里開展溯源工作。”

  “我知道,我知道你們有個疑似H1N1的病例,檢測結果出來了么?”

  知道???

  羅伯特的疑惑在腦中一閃而過,馬上回答了對方的問題:“嗯,出了結果,陽性。”

  “你們效率也太低了,十點就說要做檢查的,怎么現在才出結果。”電話那頭的醫生打了個哈欠,建議道,“多和他聊聊,別讓他恐慌過度,就說H1N1和流感差不多。”

  聊聊???

  羅伯特想要解釋,不過對方滔滔不絕,根本沒給他說話的機會:“指導治療的話對了,你們用奧司他韋了么?奧司他韋對H1N1還是有一定作用的。”

  “喂了喂了,用的是上次留下的磷酸奧司他韋顆粒。”

  這次問號移到了電話的另一邊。

  喂了?顆粒?

  顆粒融水是給不能吃藥片的孩子和老人用的才對,正常人誰吃顆粒啊。

  “為什么要用顆粒?沒藥片么?”

  “病人是個新生兒,肯定要用顆粒啊。”羅伯特總算說出了這個答案,“現在孩子有肺部炎癥,體溫38.3度,并且核酸檢測陽性。”

  “剛才你們說病人是個中年人啊,怎么又變成新生兒了”

  “中年人?”羅伯特聽了個莫名其妙,“我是兒科醫生,我這兒的就是一個新生兒,兩小時前剛出生。因為有輕度窒息和肺炎,所以我們查了核酸,核酸檢測的結果就陽性,我覺得他母親肯定也有H1N1!”

  剛才確實是個中年人,現在又多了一位母子,直到這時CDC這位醫生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好好,我知道了,這里馬上就派人過來。”

  羅伯特聽到這句話總算松了口氣。

  幸好麥格納醫生特意提醒了自己,要不然H1N1就很有可能被這么漏過了。

  他這兒一漏,孩子在48小時內得不到針對性的抗病毒治療,很可能第一波肺炎都守不住。等真正反應過來的時候,說不定被炎癥侵蝕的兩肺早就垮掉了。

  如果沒守住這個孩子,八樓就會出現連鎖反應。醫護暫且不提,十多位住院的孩子都會遭殃。

  羅伯特掛掉電話,心有余悸,還想回身和剛才那位麥格納醫生好好聊聊。可沒想到的是,才兩三分鐘的功夫,人就不見了。

  “人呢?”

  他在監護室里尋了片刻,甚至跑出病房找了個來回,連個人影都見不著。

  護士見他如此不禁問道:“怎么了?”

  “你看到那醫生了么?”羅伯特快速描述了一下對方的模樣,“個頭比我矮些,瘦瘦的”

  “哦,知道,麥格納醫生嘛。”護士笑了笑,“剛走沒多久。”

  羅伯特站在護士臺邊遲疑了會兒,看著遠處的電梯入口,搖頭嘆氣:“算了,H1N1對呼吸科的壓力更大,他要好好忙一陣了”

  “醫生,你剛才說什么?”

  “H1N1又回來了,就是剛才我抱上來的那個新生兒。”羅伯特說道,“先按照三個月前的辦法給整個病區做消毒處理,明天一早估計醫院全員都得做核酸檢測,希望這次情況別太糟糕”

  羅伯特眼里的麥格納醫生現在剛離開電梯,人整站在了一樓106診室門口,時間是凌晨2:43分。

  原本躺在急救擔架床上的莫頓已經被他兒子接了回去,而深陷產后大出血的黛西也離開了這里。早在20分鐘前,她的情況進一步惡化,徐家康讓米勒叫上了轉院車,去往最近的斯泰茨總醫院。

  那兒的醫院要比勒恩強不少,至少他們有自己的產科搶救團隊和產科手術室。

  短短二十分鐘的時間,祁鏡就錯過了高度疑似病例。電話過去后雖然有信號,但雜音太重,祁鏡只能靠短信和上了車的徐家康聯系。

孩子結果是陽性,產婦肯定也是陽性知道了到了以后和當地醫院交流一下,盡量做到隔離  看著回復的越來越少,祁鏡知道產婦的問題不小,徐家康已經沒余力再交流了。

  其實事情的發展比他預料的還要糟糕,自從接手了搶救大權后,徐家康的心就一直懸在半空。黛西的身體就像個漏了底的水瓶,剛進身體的懸紅、晶膠體,在血管里轉了半圈就得從子宮里流出去。

  簡單的鎖骨下靜脈一度不夠用,只能靠護士加壓輸血。

  黛西的丈夫面對高昂的轉院費用和長距離轉院的不確定性,還是更希望留院。但徐家康還是幫米勒做了決定,轉院的契機就是他一再要求的凝血功能報告,也就是凝血四項。

  其中只有PT時間還算過得去,其余三項都已經提示病人凝血功能有明顯下降。黛西的子宮就像個炸開的消防栓,水流如注,單靠止血已經攔不住了。

  這時候為了擋住出血,當場去修消防栓顯然不明智,最好的辦法就是第一時間拿掉這個壞掉的消防栓,然后堵死血管。所以,繼續留在沒有開腹手術能力的勒恩醫院,就是在等死。

  勒恩小鎮地處偏僻,醫院能力和應急力量都不足,單是等待凝血報告和轉院車,就白白耗掉了1個多小時。

  等轉院車上的醫生看到急救記錄單的時候,手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總出血量竟然超過了3000ml,全身血都換了一大半了,怎么拖那么久?”

  “病人沒保險,之前不想送,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先穩住生命體征吧。”

  “血壓心率還算過得去,不過DIC是攔不住了。”跟車醫生看了眼坐在后車門口的丈夫,“你是家屬?”

  “嗯”

  “我必須告知你,病人情況很不好,路上有可能出現意外,到時候請一定配合我們工作。”

  “嗯”

  “把轉院意向單也簽一下吧。”

  “嗯”

  一旁的徐家康嘆了口氣,抽出身邊的紙筆,又一次小心計算著黛西這四個小時里的總出入量:“總出血量3300,尿量200,晶體1500,膠體350,懸紅1200,血漿400,凝血酶原復合物300,纖維蛋白原1g進3450,差不多”

  “你們聯系過斯泰茨總醫院了么?”

  “之前打過一次電話,已經說明了大致情況。”

  跟車醫生點點頭,看著有些驚心的出血量,本著保險起見的原則又給地方去了個電話:“喂,我是急救中心的跟車醫生,剛接到勒恩醫院的產后大出血病人”

  “對對,名字叫黛西,黛西·戴維斯,28歲。體溫38.2度,呼吸不暢,上著簡易呼吸機。”醫生看了眼徐家康遞來的出入量,繼續說道,“4小時總計出血量在3000ml以上,凝血功能有點問題,需要盡快手術。”

  “好的好的,我們會盡快送來,大概還要半小時左右。”

  說完這句話后,跟車醫生這才長舒了口氣,掛掉了電話:“晶膠體不能停,懸紅你們帶了多少?”

  徐家康正在一旁彎腰查看著用下來的止血紗布。

  在醫院里,他能靠接血的彎盤來判斷出血量,一旦上車后,車廂顛簸,能用來做參考的就只有止血紗布了。米國紗布規格和國內不同,簡單的面積算法不適用。徐家康只能一塊塊稱出重量差,然后套1.05g/ml的式子繼續記錄出血量。

  “我這里還帶了兩袋。”

  “算上正在輸的應該沒問題,接下去就是守住心電監護”

  也許是上帝開了個小差,死神趁機會偷偷摸上了轉院急救車。兩人話音還未落,一旁的監護儀上就傳來了嘀嘀嘀的響聲,伴隨而出的是猛烈變化的心電波形、心率數字和角落里鮮紅的指示燈。

  在勒恩醫院堅持了四個多小時的黛西已然走到了崩潰的邊緣,再往前兩部就是無底深淵。

  “艸!室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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