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安市,龍灣國際機場 暑假剛過,九月初秋的連綿細雨便在溫安上空飄蕩了起來。
候機廳里,一位年輕人正斜靠在椅背上,兩腳胡亂蹬在一邊,仰著腦袋閉目養神。
他左手掛在扶手外,指間還捏著一本國外的醫學雜志,上面工整地寫著一串串蚯蚓一樣的外國文字。雜志隨著他起伏的鼾聲在半空中來回晃蕩,看著搖搖欲墜的,可就是掉不下來。
他已經睡了一段時間了,姿勢換了好幾茬,每一次都會引來身邊人的不滿。其中意見最大的,就要屬坐在他身邊的一位青年男子了。
男人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穿著一身西裝,文質彬彬,兩眼卻不停地往身邊瞟去。
原本他是個很能靜得下心的人,又讀了那么多年的書,普通的干擾影響不到他。
可今天在候機廳讓他遇到了硬茬子。
聽了大半個小時的呼嚕不說,還要受限于對方夸張的體位。坐了那么多年飛機,他見過不少人,可像身邊這樣毫無素質可言的家伙,他確實是第一次見。
說實話,要不是礙于自己的身份和面子,楊澤生恐怕已經把人搖醒,并開始陸續招呼起了對方的祖宗十八代。
算了,和個沒文化的人爭一時之長短實在沒意思......
暗暗吐槽了一句后,楊澤生抬手看了眼手表,又仔細核對了一遍自己機票上的時間,抬頭看向遠處:“去了多那么久,也該回來了吧......”
說話間,他的視線里就出現了一抹倩影。
姑娘二十多歲,長得非常不錯,一身靚麗的冬裝搭配高檔手提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她走上前后,忍不住道歉:“澤生,我回來了。等久了吧,實在不好意思。”
楊澤生笑著連連擺手,一見到她,就連身邊那家伙帶來的惡心感也瞬間煙消云散:“沒事兒,離登機還有點時間......”
說罷他便起身準備讓座,直到這時楊澤生才發現,自己女友的身后忽然多了另一位姑娘。年紀和他心愛的女友差不了幾歲,但所散發出來的魅力卻完全不同。
葉涵是那種清純可人的風格,讓人不敢離開半步,生怕什么時候就被壞人給盯上擄走了。
而她身邊的那位雖然看著也挺年輕的,但給人的感覺卻要成熟穩重得多。一身白領工作裝,套裙換成了略顯線條的長褲,舉手投足間都給人一種安心感。
似乎只要她出現,遇到的一切事情都會迎刃而解。
這不是在學校多讀幾年書,年紀上漲幾歲就能有的。國內外來回飛了那么多年,也見過不少美女,楊澤生很清楚,不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個幾年,不親自處理些棘手的突發事件,絕不可能做到像她那樣自信。
“這位是?”
“哦,我在洗手間偶遇上的,和我們同行。”葉涵笑著介紹了前半句,忽然發現自己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陸子姍。”姑娘臉帶微笑,見楊澤生要握手,便順勢從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送了過去,輕松避開了不必要的接觸,“我是律師,專攻醫療和民事案件,如果以后有法律上的事兒大可以找我。”
楊澤生接過名片,前后看了兩眼后塞進了衣側口袋,嘴上忍不住嘆道:“律師啊,怪不得......”
“怪不得?”葉涵似乎嗅到了不一樣的氣味,嘟著嘴問道,“怪不得什么”
“哈哈,沒什么沒什么,我就是覺得陸小姐一臉嚴肅的,和普通女孩子完全不一樣。”
楊澤生馬上改口,并且想要換個話題,可嘴巴還沒吐出半個字來,一旁的年輕人就呼嚕了兩聲,抬起腳踹在了他的腿肚子上。
這腳不輕,疼得楊澤生差點就想破口大罵,但詞到了嘴邊還是被他硬生生給咽了下去。美女當前,自己這個昆士蘭大學分子生物學博士怎么也得有點文明人的素質和風度才行。
他嘆了口氣,甩開手拍掉了褲腿上的腳印,說道:“咱們還是去旁邊等吧,這家伙睡姿太難看了。”
葉涵點點頭,上前勾上自己男友的臂膀,邊走邊笑著給陸子姍介紹道:“澤生是澳洲昆士蘭大學的博士,本來是想回國的,可惜上京病毒研究所里的博士后站點他看不上,最后還是決定回米國。那兒有家醫藥公司正巧......”
這話要是放在高端論壇上或許沒什么,就算在全國有名的大三甲醫院里也顯得挺正常的。
可在春節旅游季的機場候機廳里,這卻成了顆不小的炸藥,吸引了周圍許多目光。
在他們眼里,06年的博士,還是國外的,含金量自然要比國內的高。而且連上京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都入不了對方的眼,他們就只能肚子里嘀咕上一句“牛批”。
然而這樣的介紹詞并沒有引起陸子姍的注意。
“怎么了?”葉涵看她的樣子有些奇怪。
“哦,沒什么。”陸子姍瞥了眼睡姿散漫的年輕人,微微一笑,“我沒想到國內普及義務教育那么多年了,竟然還能遇上這種人。”
“別管他,不知道哪兒來的土包子罷了。”葉涵拉上她的手腕,又反過來給楊澤生做起了介紹,“對了,澤生,子姍對日本的旅游景點非常熟悉,我們第一次去,到時候還是要多問問她比較好。”
“哦?陸小姐也去的東京?”
“嗯,只是沒想到溫安沒有直達的飛機,還得轉明海。”
“是啊,這一路上還挺長的......”
三人帶著自己的行李箱離開了候機區,比起坐在滿是嘈雜聲的環境里,還是站在旁邊聊天更愜意。
而那位被人腹誹不已的年輕人不知什么時候醒了過來,揉開眼皮,摸出了褲兜里的手機。屏幕上是一連數條短信和未接來電,來源都是同一人,顯然對方非常急。
他側過臉,看了看剛才的三人,也跟著對了下時間,總算回撥了電話:“喂,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電話里傳出的是一個被憤怒徹底填滿了的男人嗓音,“你人呢???”
年輕人伸了個懶腰,對此不以為然:“不是和你說過了么,在溫安。”
“溫安?你跑那兒干嘛去了?”
“結婚一年多了,我和子姍還沒度過蜜月呢。”
“......哦。”
“蜜月”兩字一出,對方聲音頓時低了一大截,但該批評的還是要說:“你們難得休假,也該去個好點的地方。溫安雖然發展不慢,但能玩的地方太少了,所以我才問你去那兒干嘛。”
“所以下一站我們決定去日本。”
“日本?”
這個詭異的行程安排讓對方吃了一驚:“不是,你等等......你們怎么又出國了?準備去多久?”
“我走之前不是和胡東升說了么,接下去一個月回不來。”年輕人又掃了那三人一眼,皺起了眉頭,“那小子沒和你說清楚?”
“說是說了,只不過......”
胡東升當然和紀清說了實話,祁鏡交代的事兒,他哪敢不聽。但紀清想不明白,為什么本來一心撲在醫療中心的祁鏡會為了蜜月離開那么久。
當然他也不是反對對方度蜜月,相反,以祁鏡之前的工作強度,旅游個把月不成問題,再說當初他和朱雅婷也玩了大半個月才回的丹陽。
但就算再放假,也得先把手頭上的工作做才行。祁鏡倒好,不僅沒擦屁股,還留下一個爛攤子,這誰受得了!
“診斷部你當家,只要不出大事兒,離開一個月我不會說什么,雅婷更不會說什么。”
紀清看著面前一大批年輕人,心里說不出的煩躁:“可你不能眼瞅著自己要去旅游了,還發那么多邀請出去。現在人全跑來了醫療中心,你又不在場,讓我怎么辦?”
“唉......”祁鏡嘆了口氣,“我也是迫不得已,沒想到兩件事兒撞一起了。”
“什么事兒?”
“反正這次蜜月我必須去,來應聘實習的人我也得要,只能麻煩你了。”祁鏡難得放低姿態,“你就按以前那種考試風格再篩選篩選嘛,很快的。”
“你在和我開玩笑么?這群學生又不全是丹陽的,食宿怎么辦?”
“讓他們自費,我之前提過。”
“自費?都是暑假結束過來的學生,讓他們自費,這誰受得了?”
“那你看著安排唄。”
這時祁鏡的耳邊傳來了機場候機廣播:
經明海轉機前往日本東京的旅客請注意了,您乘坐的CZ3319次航班現在開始辦理乘機手續,請您到值機柜臺辦理,謝謝。Ladiesandgentlemen......
“好了,不聊了,我得上機。”
“不行,你得給我交代清楚,不然你一關機什么都不管,我怎么辦?”
“這讓我怎么交代啊。”
“你不交代,我就讓人回家算了。”紀清忽然玩起了釜底抽薪,“就說你祁老爺人不在醫院,沒人幫忙篩選實習生。如果真有意向過來工作的,可以等年后的招聘會。”
“別啊!你把人退回去,我診斷部怎么辦?”祁鏡有點急了,“現在診斷部正缺人呢。”
“缺人?等等!你之前不是聘用了三個人么?”
“都撒出去了,現在診斷部里一個人都沒有!!!”
紀清一直在丹陽醫院工作,對醫療中心的工作了解的不多。相比來說,祁鏡的診斷部是他最放心的,但沒想到才過了不到一年就出現了那么大的人員變動。
“劉飛燕呢?那小姑娘挺機靈的,我記得是呼吸還是心內來著?”
“她說想要讀博,等讀完了之后再看情況回不回來。”祁鏡解釋道,“咱們這兒又沒博士點,別人想要出去深造很正常。對了,什么時候你搞個主任玩玩,說不定就會有大把人過來了。”
紀清嘆了口氣:“那陳冰呢?”
“這胖子不是被我派去常駐老年科了么,他是個管理病房的人才,臨床水平也還不錯。現在老年科缺骨干,放在診斷部里天天看病例有些可惜。”祁鏡忍不住吐槽道,“你要是給我找個靠譜的老年科主任......不,只要主治就行,我肯定把陳冰要回來。”
“......那曹綺雯呢?”
“她啊。”祁鏡解釋道,“幾個月前就出去進修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進修?我怎么不知道?去的哪兒?”
“市北人民醫院啊。”
紀清根本不懂祁鏡這一番操作為了什么:“你這不是把人才拱手送出去么?”
“啊呀,你怎么跟個倉鼠一樣,老把人才攏在籠子里可不行,要撒出去見見世面。”祁鏡解釋道,“她這姑娘看著像花瓶,其實骨子里傲得很,內科也不適合她,她喜歡刀子。再說小姑娘又不是嫁出去了,等進修完還會回來的嘛。”
“那可是市北,她還會回來?”
“市北那地方的外科人才濟濟,根本沒她發展的空間。”
“可我們這兒也沒外科啊。”
“會有的。”祁鏡笑了笑。
“有外科也沒病源啊,這有什么意思?”
“啊呀,你個死腦筋就別管這些了,我反正和你老婆說過將來發展的一些方向。我們是醫療中心,不是老年中心,外科肯定要有,但不是現在。曹綺雯就是枚不錯的棋子,早早撒出去讀博士回來多好。”
“那現在的診斷部......”
乘坐CZ3319次航班,經明海轉機前往日本東京的旅客請注意,如果還沒有辦理乘機手續,請盡快去往候機大廳值機柜臺辦理。Ladiesandgentlemen......
“好了,催著我登機呢。”
“你到底去溫安干嘛的?”紀清還是堅信祁鏡不是丟下爛攤子不管的人。
“我現在在辦正事兒。”祁鏡聽著廣播站起了身子,一手拉著旅行箱,一邊走向柜臺,“藥廠雖然有了起步資金,但更需要人才,你懂我意思吧?”
“不是已經整合了HIV基金的研究小組,準備開始生產試劑盒了么?”
“偌大一個生物制藥廠,總不能老盯著那幾種試劑盒吧?”祁鏡看著玻璃窗外的飛機,笑著說道,“這次可是裘老爺子送給我的大魚,要是能撈進我的網里,將來不出意外就是一張王牌。”
“好吧好吧,你就去撈你的魚,但怎么也得給我個方向吧。”
紀清現在就站在醫療中心的行政大樓前,面前是烏泱泱上百個來面試的年輕醫學生:“當初可沒那么多人,你說讓我怎么篩?”
“很多么?”
“很多!”
“這樣,你找個鐵架子,弄個圓盤,不用太大,紙做的就行,上面寫‘去’和‘留’兩個字,面積占比你自己算。”祁鏡說得煞有介事,“然后在中間擺個指針,讓他們一個個轉,轉到什么是什么,簡單么?”
“簡單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