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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9.不眠夜

  異食癖早就不是什么新鮮事兒了。

  大多數人沒親眼見過,但多多少少也會聽其他人提過兩句,影視作品里會有類似形象,有時候電視里也會偶爾出現類似報道。

  異食癖就屬于精神疾病中的進食障礙,缺鐵性貧血也會引起異食癖,但這其中關鍵還是在于長期嚴重的缺鐵性貧血造成的精神問題。

  具體表現就是吃一些奇奇怪怪的非營養類物質,如頭發、泥土、玻璃、石頭、紙張、各類金屬等,吃得下的就吃,吃不下的就舔,不聽人勸阻。

  經常異食的人會面黃肌瘦、毛發稀疏、目無光彩,新陳代謝機能紊亂。

  “裘學亭好像沒這種營養不良的癥狀,吃下去的數量也不算很多。”胡東升坐在外科大樓外的樓梯上,問道,“是不是可以認為他的異食只是近期發生的?”

  “出現時間應該不長。”

  祁鏡算了算日子,然后說道:“從老爺子總體的病程上來看,前前后后有十來年,最近才出現的異食癖應該只是個插曲。真要算起來,小時候他還有過驚厥,后來雖然說是治好了,但......聯想起這十來年的癥狀,總感覺問題很深,而且越來越嚴重了。”

  胡東升一直在擺弄自己的煙盒,忍了老半天終于還是往嘴里塞了一根:“你覺得有可能是什么問題?”

  “還不能下定論。”祁鏡搖搖頭,“懷疑的地方太多,要查的東西也太多。”

  “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答案了呢。”

  胡東升吸了口煙,久違的煙霧和嗓子來了回親密接觸,嗆得他連連咳嗽了幾聲。胡東升皺著眉頭取下煙,橫豎看了半天,最后還是掐掉了煙頭,扔進一旁的垃圾桶里:“很久不抽,感覺肺都有點跟不上了。”

  “忍不了就回去睡覺吧。”祁鏡看了看表,“時間也不早了。”

  “沒事兒,就是心里老想著這東西,習慣就好了。再說明天我也休息......”

  胡東升打了個哈欠,丟掉煙后還是把注意力放在了裘學亭的身上:“還是說說那兩顆電池吧,你怎么能一開始就想到電池的,我還以為是螺釘扎出的穿孔呢。”

  “螺釘扎穿孔可沒辦法弄出心梗心電圖啊。”

  “腹膜炎的刺激呢?”

  “很勉強啊。”祁鏡搖搖頭,“套用在今天都不一定說得過去,還有前兩次的你怎么解釋?”

  “也是......”胡東升說道,“要不是祁哥提醒,我最早還以為是中藥造成的呢。”

  現在看到了裘學亭的胃內容物,從電池和胃酸環境考慮到心電圖干擾,其實沒什么障礙。但要是放在手術前,讓胡東升去猜是絕沒可能猜到電池的。

  “首先你得有一個基本思路。”

  祁鏡稍稍幫他理了理頭緒:“中藥吃個心律失常沒問題,這類型的藥有很多,但要吃出個器質性原因的心梗就很奇怪了。還有老頭的心梗壓根就是假的,不是真心梗也和兩家醫院心內科診斷的冠脈痙攣不一樣,看著兩頭都不靠。”

  “我當初卡殼的地方就在這兒。”

  “思路沒改過來啊。”

  內急待久了見的心梗越來越多,總會有一種“癥狀會騙人,心電圖才正確”的既定思維。一旦發現心電圖也不對的時候,人的思維就會鎖死在那里。

  其實只要把思路拓寬,一步步鑒別下去還是能找到答案的。

  心肌酶譜正常說明心肌沒有損傷,造影正常說明冠脈也沒問題,但心梗圖形在心電圖的指針下卻是實打實畫出來了。

  如果只是一臺機器畫心梗,那可以說機器出了問題,可一院和市北兩家大三甲,前后共七八臺心電圖都是這個結果,那必然是病人自己的問題。

  前面也排除掉了中藥的因素,自己也沒有冠脈問題,去掉了那么多因素,這種莫名其妙的心梗哪兒來的?

  “干擾。”胡東升坐在一旁很肯定地說道,“現在想想就只有干擾了。”

  “平時做心電圖就有很多干擾,只不過這次干擾來自體內。”

  “竟然能做出心梗的圖形,可真奇特啊。”

  “這不算什么,上次聽人說有個沒生命體征的但心電圖卻有波動,知道為什么?

  “為什么?”

  “電熱毯還開著。”

  “電熱毯有電流?”

  “有,不過很小,人沒感覺,心電圖能測到。”

  胡東升撓了撓光禿禿的頭頂:“我怎么可能猜到是體內出現的電流......這也太偏了。”

  “能在點撥下考慮到異食癖已經不錯了,其實之前傭人都說了家里少東西,你聽了之后應該有點反應才對。”祁鏡說道,“我記得就是筆帽、螺釘、肥皂和遙控器。”

  “啊,對啊!”

  胡東升一拍大腿,蹭地站了起來:“那女傭人就說家里少了東西......等等,她也沒說電池啊。”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說遙控器壞了,之后怎么處理也沒細說。”祁鏡回想了一遍在裘家的過程,猜道,“大概老爺子吞了新電池,然后把沒電的老電池塞進去了吧。”

  “還有這種事兒......”

  祁鏡笑著說道:“下午開會的時候,幾個主任倒是意識到了異食癖,只不過一個個都裝傻。”

  “當面說出來,一個異食癖的老,那么勁爆的醫療新聞第二天全丹陽臨床醫生都會知道,到時候問題就大了。”

  “唉,一群老狐貍。”祁鏡嘆了口氣,“不過現在鍋丟給了市北普外,其實也挺好的。”

  “話說這兒的外科也太忙了吧。”胡東升看著遠處剛進院門的120急救車,感慨道,“莫名其妙多了兩個實習生在面前,副高竟然都不知道......”

  “應該已經意識到了吧。”

  祁鏡回頭看了眼外科大樓,也跟著吐槽了一句:“還好二線還有空,要不然指不定誰上臺呢。”

  “說回正題。”胡東升問道,“祁哥,你覺得老頭究竟是什么問題?現在就多了一個精神問題,其實提示并不多,也不能解釋他那么多年的胃腸道癥狀吧?”

  “確實沒法解釋。”祁鏡抬頭看了眼天上的月亮,,“總覺得答案近了,就在跟前,但就是抓不住。”

  “其實有些癔癥是這樣的。”胡東升建議道,“老頭有精神問題,癥狀又那么散,打個癔癥沒問題。對了,還有幻聽,如果加上幻聽,那就更好理解了。”

  “沒那么簡單。”祁鏡解釋道,“有些確實是精神問題,有些卻不是,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然后直接扣帽子上去。”

  “好麻煩啊,真想把老頭塞進醫技樓好好查個三天。”

  “你知道這不可能。”

  “算了,不說這些了。”

  胡東升又回味了一遍手術的過程,不免還有些激動:“話說自從本科畢業以后已經很久沒上手術臺了,好在換衣服的時候你偷偷給我復習了消毒鋪巾和幾個流程,要不然丟臉得丟到院外去。”

  “不是本職工作,忘了也沒辦法。”

  祁鏡這時拿出了手機,手機在他手里發出輕輕震動的聲音,屏幕上提示的名字有點讓他意外:“喂,李哥,找我有事兒?”

  “有結果了?”

  “什么時候動手?”

  “你們可真沉得住氣,要是換做我早就逮人了。”

  “所以說,你這大半夜的打我電話干嘛?這事兒不是不能外泄么,我還以為和自己沒多大關系了。”

  祁鏡也沒想到對方會在這個時間找自己,本以為會是協助幫忙之類的事兒,沒想到對方已經理清了案子的全部脈絡,讓他去只是為了一個“證人”的身份。

  還是帶有專業色彩的“證人”。

  “不過我覺得你們的人員名單要做點調整。”祁鏡解釋道,“老爺子還是讓他安心待醫院休息吧,畢竟剛做完開腹探查。”

  “這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我覺得之后你們也沒法抓人。”祁鏡又聽了李文毅一堆牢騷后,繼續說道,“不是這個問題,我是出于醫學上的考慮。”

  “他精神方面有問題。”

  “你覺得我是這種人么?”祁鏡輕笑了兩聲,“沒有決定性證據我不會亂下判斷,不論是從既往史還是現病史,這個診斷都是站得住腳的。”

  “你們做公職的,秉公辦理本身沒問題,但有時候在明知最后結果的情況下,賣個順水人情也情有可原。”祁鏡繼續解釋道,“老爺子現在情況那么復雜,把事情擴大,你雖然有功勞,但最后你懂的吧。”

  “嗯,我現在就能過去。”祁鏡給胡東升去了個眼神,兩人便往醫院門口走去,“不遠不遠,我人就在市北人民醫院,都看到你們的車子了。”

  “所以我才敢下結論啊。”祁鏡難得自夸一句,“我敢說沒人比我更了解裘老爺子的身體情況。”

  “沒問題,到時候肯定給你們意見。”祁鏡的笑容在路燈和月光的襯托下,慢慢變得奇怪起來,“不過你們案子的來龍去脈也得給我說說啊。”

  “你看這大半夜的,不給點刺激我可要打瞌睡了”

  樓下的電話三兩句就交代了案子的具體走向,有些和祁鏡猜想的沒差,但一些卻超出了他的想象。具體的內容,李文毅在電話里說不清楚,祁鏡也覺得信息量巨大,自己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而另一邊的裘開海就沒那么好受了。

  他早就準備好了被警察登門,可沒想到會來的那么快。從明亮這兒了解了異食癖,剛準備把這些聯系到他老人家的舊疾上,李文毅就帶人找上了17樓vip病房。

  在裘開海的認知范疇里,礙于自家的地位,總能得到些特殊關照才對。

  尤其裘學亭剛做完手術,于情于理,他這個做兒子的都應該待在病房里伺候著才對:“你們是不是過分了,我爸剛做完大手術,現在需要靜養。”

  “我們提的人是你,裘開海!又不是裘學亭!”李文毅根本不和他客氣,“哪兒打擾他休息了?”

  “我哥也是剛做完手術,我爸身邊沒人伺候,沒了我怎么能行?”

  “沒人?你媳婦不是?”李文毅解釋道,“有她和傭人在身邊足夠了吧,你在身邊也對老爺子身體沒什么好處。至于你大哥,有護工看著,這點錢你們總出的起吧。”

  裘開海見他這么直接:“你大概不知道我爸是誰。”

  “我還是那句話,我們提的是你,和你爸沒任何關系!”

  幾天徹夜不眠讓李文毅心情極其糟糕,看著眼前明晃晃的燈光,再加上手術室門口的消毒水氣味,讓他根本沒耐心去和他說什么大道理:“小張,東西呢?”

  “這兒。”

  “我們是丹陽公安刑警,因為發現你與數起案件有關,根據法律規定,現依法傳喚你跟我們回去接受調查。”李文毅沒想再廢話,直接給身邊人使了個眼色,“帶走”

  裘開海從沒被人這么對待過,還想搬出自己的父親得到一些“特赦”之類的東西。

  “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爸是誰?”

  李文毅輕輕笑了兩聲,湊到他身邊,臉上全是不屑:“事情我們全理干凈了,要不是想到裘老爺子的身體情況,你們一家都得進去。現在已經給足你爸面子了,你可別得寸進尺。”

  裘開海一驚,掙扎的力度瞬間緩了下來:“你你們難道都知道了?”

  “你大哥簡直就是個惡棍,什么破事兒沒犯過,前科都能寫本書出來了。你的事兒藏的深,有些地方還需要你自己i來補一補。”李文毅手里捏著證據,所以也不擔心什么:“至于你爸,我想樓下的時先生會幫我們的。”

  自己父親的事兒都是阿祥在辦,裘開海很肯定阿祥的忠誠。但就算再忠的人也頂不住大量人證物證的輪番轟炸,萬一真到了最后,自己的忠誠已經沒用的時候,他的松口會成為絕對性的證據。

  “有多少人就不用我多說了吧。”李文毅微微舉起手,“就我們現在掌握的,就有這個數。”

  “這些都是我哥做的!”裘開海連忙辯解道,“我和我爸都不知情!”

  “別急,裘先生。”李文毅收起了傳喚單,“咱們有的是時間,大可以回去慢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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