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診斷 剛開始,徐琳展現出了對血液科疾病的不錯功底,雖然比不上專職血液科的那些優秀住院醫們,但差距真的不大。一名皮膚科醫生能掌握到這種程度,說實在的已經很不錯了。
但隨著聊天深入,內容漸漸往外擴散,祁鏡發現她的知識面也只停留在了血液科的那幾種白血病身上。而且這些知識并非慢慢累積而來,而是短時間內的粗糙堆砌,缺乏知識間的過度,有很明顯的痕跡。
這種痕跡就是斷層。
比如聊到急性早幼粒細胞白血病,徐琳知道大多這類病人是原發性遺傳導致的。但當祁鏡問到有沒有繼發的情況時,她就顯得有些無措了。再往下深入到繼發可能的原因時,她更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你這兩天沒少看書吧?”
“是啊,被副院長看出來了。”徐琳一愣,旋即尷尬地笑了起來:“王子浩出院前一天打出院小結的時候,看到他的血報告就覺得奇怪,所以回家后就找了診斷和內科書翻答案。我發現如果這個短時間內數值改變的趨勢繼續下去,那就是白血病。”
“當時沒和治療組組長說嗎?”
“沒有”徐琳說道,“我也只是有點點好奇,當時沒意識到會是這種結局。”
“結局還沒定呢,剛才你也說了診斷要點,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血涂片和骨髓涂片。”
“以后有疑問還是需要提一下的。”祁鏡嘆了口氣,解釋道,“提的對了,可以幫助治療組降低誤診概率。提錯了其實也沒關系”
徐琳從沒覺得自家科室的學習氛圍有多好,提問錯了還不得被人笑話死。可聽了祁鏡這話,讓她有那么一瞬間竟然覺得這或許是自己的誤解:“沒關系?真的沒關系?”
“是沒關系,至少你可以重新審視自己,在有限的對比中判斷出到底是自己蠢還是對方蠢。”
十多分鐘的談話下來,祁鏡大致摸清了她的能力邊界。
人還算有觀察力,反應也不算差,但所學基礎知識的量卻沒法支持她完成“從觀察到反應再到驗證,從而得出結論”的一整個過程。尤其是在驗證環節上,她仍然需要靠教科書惡補一整套理論知識才能完成。
這就是一個各項都弱化版的胡東升,按理說可以靠補強知識來提升水平。但可惜的是,小姑娘缺乏最重要的自信,當時要是能說出口,或許沒法改變事情的結果,但至少可以改變祁鏡對她的看法。
單論整體實力倒是和那三個掃病歷的差不多,畢竟三年專科工作下來經驗還是有的。
只是來診斷部就不必了,畢竟皮膚科缺人,鄭懷亮走后需要有人來填補空缺。診斷部里可沒有皮膚科人才,沒法像對待老年科一樣派人過去應急。現在能做的就是暫時把皮膚科里的人往上提一提,同時盡快從其他醫院招攬些人手過來。
醫療中心的三大科室,才兩天就被祁鏡折掉了兩個。
在事前,祁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無非就是拉著兩位主任在院內進修,再不濟也無非是回爐重造罷了。能做到高級職稱的人都不傻,重造幾次總能合格的。
但他卻沒想到鄭懷亮會給自己玩了這一出,逼著下狠手。
劉復還有的救,他肯定是沒救了。
“對了,你住院做幾年了?”
“三年吧,”徐琳想了想了,給了個確切的時間,“三年半吧。”
“你們主任要走人,暫定第一組的副高當代理主任。”祁鏡給自己倒了杯水,說著自己的決定,“第一組沒主治,你來做組長吧。”
“啊?”
對突如其來的晉升,徐琳缺乏準備,顯得有些慌亂。雖然她一直都想著自己能做主治,但當東西真到了自己手里的時候,她反而沒有真實感,以至于自我否定了起來,“我,我能力還不太夠吧。”
“沒人了,就你吧。”
“可是”
“不想干?那算了,我再找找有沒有其他人。”
“不不不,我只是”徐琳稍稍糾結了片刻,點了點頭,“我干!”
“那事情就先這么定了。”
祁鏡又從兜里掏了顆糖給了位年輕的住院醫,但吃糖是有代價的,耳光往往就在不遠的暗處緊緊盯著她。如果弄出岔子,這記名為“周五黃昏”的耳光肯定一巴掌把她扇上演講臺公開處刑。
現在祁鏡懶得去解釋這些,說再多也不及自己去切身體會來得深刻,等到了周五他相信徐琳會懂的。
兩點多開始的食物中毒,病人一度達到了上百人,直到晚上七點才稍稍消停了些。
因為有了之前處理病人的經驗,之后接手病人的流程順滑了許多,最后因為皮膚科的床位基本住滿,朱雅婷便用門診下班的理由關掉了收病人的大門。
畢竟一所二級民營醫院能幫忙分擔掉16位中毒病人已經非常不錯了,就算放眼市西,周圍沒有一家二級醫院做到這個地步。
可惜,這種好心情沒維持多久,鄭懷亮的問題又成了朱雅婷的一個心病。涉及金錢交易,報警是必須的。但祁鏡覺得麻煩的人員問題倒不是朱雅婷最擔心的東西,在她眼里,整件事爆料出去后給醫院帶來的負面效果才是最要命的。
輿論,是民營醫院永遠跨不過去的一道坎,不過因為邵莉的存在,祁鏡至少有了個后手。
“呵呵,現在想起我來了?”邵莉雖然嘴邊還帶著微笑,可語氣里并沒有一絲開心的成分,“之前問你這里收不收食物中毒,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臨時決定,我之前是真不知道。”祁鏡找起了理由,把事兒全推在了朱雅婷的身上,“院長之后打電話來的時候,我也確實忙過頭了。”
“好一個臨時決定,好一個忙過頭了。”邵莉步步緊逼,“那決定之后呢?忙完了呢?”
“決定之后就在忙,忙完了就”
“然后就忘了,對么?”
“確實忘了。”
這事兒祁鏡理虧在先,自己又有求于對方,認錯本該是最基本的態度。但祁鏡生性就帶有些特質,說好聽點是不服輸,難聽點就是杠精。所以狡辯成了他的一種天性:“以前從沒和媒體人合作過,突然合作有點不適應。”
好一個不適應!
這話直接把邵莉捧到了一個和其他同僚完全不一樣的高度,同時還為自己開解了一波。
“嘴皮子可真會翻啊。”邵莉也不是吃素的,無非就是翻舊賬罷了,她這兒有的是,“那今天早上我來找你送病歷,你人去哪兒了?”
“這,我早上已經解釋過了,只是回了趟丹陽醫院......”
“別解釋,越描越黑。”
其實邵莉也不是真生氣,靠著自己背后電視臺的地位,她在三院她還說得上話,采訪一個沒落下。
她其實是想給祁鏡敲敲警鐘,有事兒還是要互相關照,單方面付出總有到頭的時候。雖然祁鏡能欠她人情也挺不錯的,但欠太多不還就有點過分了。昨天剛幫了他大忙,今天上午就放她鴿子,下午還反手把人家給忘了,這不就是典型的渣男行徑么。
“這次是雙贏。”祁鏡知道她想要什么,“我們要名聲,你要爆料。”
“那得看這個料夠不夠味道了。”
“我覺得應該能符合你的要求。”
祁鏡隨后便把整件事兒的前后經過說了一遍,醫院做得正大光明,甚至還先一步停了鄭懷亮的職,沒什么好藏的。醫患糾紛、金錢交易、當事人的生命財產安全,三條中隨便拿一條就足夠吸引眼球,現在三條全齊還相互攪和在了一起,邵莉沒有拒絕的理由。
甚至于之后很有可能把陽潭二中拉進場,再配上學生食物中毒的配菜......
邵莉已經在大腦里規劃出了一整個專題報道可能出現的片段,從黑心醫生的暗箱操作到漏診,把校服抬離水面進一步和食物中毒一起把目光聚焦到陽潭二中。
整件事里報道的都是事實,但卻可以把視角換到祁鏡的身上,看出這家醫院極強的糾錯能力。
“這事我肯定會跟,必須是獨家!”
“之前我們就談好的,給你的肯定是獨家。”
所有醫療專題都是講好病人的故事,這次雖然換成了醫生的視角,但載體還是在病人的疾病上。涉及到病人,那隱私就是最先要考慮的東西,和病人以及家屬達成共識是前提:“病人還在醫院嗎?”
“出院后又一次過敏,然后送去三院了。”
“那我明天去那兒找家屬談一下,看看能不能合作。”邵莉這時又從一旁拿出了另一份病歷,“不過還是那件事兒,我手里的病歷你得給我一個答復。”
病歷的事兒邵莉已經提醒了好幾次了,祁鏡一直都沒放在心上,現在事情招呼到了臉上,再躲是肯定躲不掉了:“你要不介意,現在就說來聽聽。如果說不清楚的話,明天去三院的時候你把病歷給我就行。”
“你也去三院?”
“嗯,王子浩就住在急診觀察室。”祁鏡說道,“得給他明確一下診斷才行。”
“你管得可真多。”邵莉忽然又想到了祁鏡另一個身份,“聽說你還是丹陽醫學會專家鑒定組特聘干事,是干嘛的?”
“就是做些別人做不了的診斷而已。”祁鏡自嘲道,“這職位聽著高大上,其實就是個幫忙做事的而已,沒什么用。”
邵莉看著自己朋友的檢查報告,想了想還是沒再堅持:“我倒是不介意,其實問題并不復雜,只不過前后去了兩次醫院都沒弄明白,所以想找你問問情況。”
病人是個姑娘,25歲,是邵莉以前的同事,不過只在電視臺待了一年就辭職不干了。
辭職原因單位里傳得沸沸揚揚的,邵莉也多少知道些,但都是自己的選擇,她這個類似半個閨蜜的前輩也沒辦法說什么。無非走的時候祝福了她兩句,結果沒想到半年后就“來事兒”了。
“她懷孕了,一個多月前自測的。不過那時候下面流了點血,以為孩子有問題就去醫院了。結果一查確實是懷孕了,hcg的量......”邵莉低頭看了看報告單上的數字說道,“有700多。”
祁鏡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流產:“B超結果呢?”
“沒有找到妊娠部位。”
“什么醫院做的?”祁鏡問道。
“三院,她離那兒比較近。”邵莉說道,“當時醫院產科說她自發性流產,觀察了兩天就讓她出院了。”
“然后呢?”祁鏡已經意識到了些不對勁,如果只是流產不可能找到自己。
“她以為流產就是流點血,過段時間就好了。只是這一流,斷斷續續地流了一個多月。”邵莉說道,“這段時間里又跑了趟三院產科,測了hcg,你猜有多少?”
“按正常的來看,這時候如果沒流產應該一萬左右了吧。”祁鏡還真就猜了起來,“不過既然是流產,會常規給個促子宮內膜增生的藥物......對半開,五六千。”
“看來猜對了。”祁鏡輕笑了兩聲后,忽然又正經了起來,“是不是依然找不到妊娠部位?”
一切都和他猜測的一樣,她去三院復查βhCG超過了5000,而B超在她腹部上下探查了好幾個來回就是沒能找到孕囊。當時醫生也只能定個異位妊娠。
“就這些?”
“嗯,就這些。”邵莉說道,“現在她在用一個叫甲氨蝶呤的藥。”
“那是治異位妊娠的。”
“哦,這算明確診斷了嗎?可為什么找不到孕囊呢?”
有時候異位妊娠的孕囊確實不好找,經驗不足的b超醫生有時候會看走眼。但祁鏡想的要更遠些,如果確實不是異位妊娠,那她的情況可能就有點不太一樣了。
“B超報告怎么寫的?”
“怎么寫的??”邵莉皺了皺眉頭,看著清湯寡水的報告結果,答道,“就說沒找到孕囊。”
“子宮呢?子宮有沒有其他問題?”
“沒有。”
“這就有點奇怪了。”祁鏡撓了撓頭,“要不明天你帶著她去一次丹陽醫院,我讓我媽幫忙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