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診斷 在實習生們的眼里,病例往往是“死”的,按診斷學、內科學和藥理學來處理就行。但在祁鏡這兒,一個普通的急診病人卻能被他玩出許多花樣,只要稍稍添些彩頭,就能產生各種不同的發展方向。
“急救中心調度中心打來電話,說一個年輕人吞了半瓶安眠藥。”祁鏡看著他們,問道,“結果你就洗個胃,給個納洛酮就沒事兒了?”
“那要不......要不再喝點牛奶保護下胃粘膜?”男生怯生生地說了一句。
祁鏡嘆了口氣,看向灰蒙蒙的天花板,有些無奈:“看來都被老紀寵壞了,你們去其他科室的時候難道沒被護士們罵過?”
兩人搖搖頭:“還好吧,都挺好說話的。”
“可是這和護士有什么關系?”
“難道你們給病人做洗胃?這種事兒不都得護士來做么。再說,就算你們肯做,上級醫生也不愿意。勞動力就這么點,用一點少一點。”祁鏡想了會兒還是拿起了桌上的座機電話:“喂,小梅,現在忙嗎?”
自從上次兩人關系被他認了出來,小梅就非常在意這家伙的目光,總是生怕自己再有什么心事被看穿。現在突然打了個電話來前臺,她很自然地提高了警惕:“還行,怎么了?”
“有空就來趟診療室吧。”
“有事兒?”
“來就是了。”說完祁鏡就掛掉了電話。
小梅看著掛掉的話筒,耳里聽著忙音,沒辦法,只能起身跑去了診療室。內急天天都亂得像鍋粥,出什么破事兒都正常,她也見慣了:“有什么事兒快說,護士長還叫我寫治療報告單呢。”
“哦,待會兒有一車安眠藥中毒。”祁鏡看著手機,說道,“順便準備下洗胃室。”
“又是過量安眠藥中毒?”小梅皺起了眉頭,不過一想還是覺得有些奇怪,“怎么調度中心電話沒打前臺電話?”
“哦,人不是非常重,就沒來通報。”祁鏡指著自己的手機說道,“跟車的是我朋友,知道我在醫院就給我發了條短信。”
“知道了,洗胃是吧......”
小梅的腦海里出現了處理安眠藥中毒的各種手段,無非就是洗胃、納洛酮、氟馬西尼、利尿劑等等。不過馬上她又覺得不太對,問道:“等等,他剛吞藥?”
“不知道,吞藥的時間沒說。”
“現在都下午了,要是吃了一段時間,洗胃沒用了吧?”
小梅難得抓住了祁鏡的把柄:“昨天icu那個女孩子吃下去才多久,來的時候你都說洗胃有點來不及了,怎么才過了這些時候,你就忘了?”
“先準備起來嘛,來了不管怎么樣先洗一洗,洗總比不洗來得有用。”
聽到祁鏡這么說,小梅終于還是沒忍住:“一來不管什么中毒就說洗胃,知不知道我們弄一次洗胃有多麻煩?萬一病人不配合,到時候事兒全是我們的,家屬全沖我們來。”
祁鏡倒是沒有被人說閑話的感覺,反而看向了一旁兩位實習生:“看到沒有?這才是那些護士小姐姐們的心里話。”
兩人被這一通操作搞得有點懵,不過事實也擺在眼前,沒有找到具體的服藥時間,上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洗胃,簡直是在耍流氓。尤其是那些極易經胃粘膜吸收入血的藥物,慢上一會兒洗胃的效率就會大打折扣。
“啊?你什么意思?”小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悶聲不吭的兩個實習生,總算明白了原委,“合著是在逗我玩呢?”
“教學嘛,逼真點總是好的。”
“哼,又拿我開涮”
送走小梅,兩人多少認識到了一些安眠藥中毒的細節部分:“如果藥物已經入血,再洗胃就是件徒勞的事情。”
“但是如果真的沒法確定具體時間,其實臨床搶救時還是建議先行洗胃試試效果的。”祁鏡笑著說到,“當然最后受苦的還是這些小護士們。”
男生想的還要再多一些:“那藥物的量、種類是不是也得確定下來以后再用藥?”
“所以說,你們胡老師選擇用了納洛酮,因為沒人知道這個病人吃了什么藥,用納洛酮不僅能對付阿片類藥物,還能在對抗苯二氮卓類藥物中發揮作用。”祁鏡介紹到,“如果家屬沒法出具藥瓶,用納洛酮算是比較保險的辦法。”
“如果是確定了苯二氮卓類,那是不是得換藥?”
“啊喲,這個問題就別問我了,看看你們手里的藥物手冊吧。”祁鏡指著他們的口袋,“內科最有用的就是這本小冊子,在內科急診更是救命的東西,一定要背下來。”
“氟馬西尼0.5mg......”
“懂了么?”
“懂了懂了。”
說完藥物,祁鏡開始切入真正的主題。其實在遇到一例安眠藥中毒的病例時,除了這些應急措施之外,醫生需要關心的還遠遠不止這些。
“如果病人送來后,你們用了這些急救措施,胃也洗了,藥也用了,可他就是醒不過來,怎么辦?”
“還有這種事兒?”
“如果是苯二氮卓類的話,用氟馬西尼可是特異性的拮抗劑,怎么會醒不過來呢?”
“有啊,當然有這種情況。”祁鏡拋出了問題,然后就當起了甩手掌柜,讓實習生們在思考中煎熬一直是他慣用的手段,“想不通?想不通就慢慢想,我反正還有時間。”
“是急性中毒性代謝性腦病吧。”
這時高健從外走了進來,邊走向自己的座位邊說道:“病人服用大量安眠藥,因為不當的睡眠姿勢長時間壓迫某一部分的身體組織。待家屬發現后,立即解除病人的強迫體位,造成壞死肢體的大量肌紅蛋白、血磷、血鉀入血,導致嚴重的內環境紊亂。”
“喂喂,你怎么把答案都說出來了?”
“祁哥,這個問題太難了,平時能遇到的幾率就不高。”高健說道,“要放在以前我實習的時候,估計也沒法答出來。”
“答不出來就對了。”
祁鏡看著身邊兩個實習生:“我們是在和死神做游戲,平時學的那些教科書可不是對付死神的游戲攻略,只是一些注意事項罷了。它老人家的手段千變萬化,腦筋要隨時繃緊,同時還要抱有一顆敬畏心。”
“你這答案只能算半個,說了前半部分倒也還好。”祁鏡笑了笑,“難度現在降了一半,說說為什么內環境紊亂最后會造成代謝性腦病吧。”
“這......”
“不知道......”
“內科學都白學了,融會貫通懂不懂?”
“其實很容易理解。”高健還是打起了圓場,解釋道,“大量的血磷入血后會消耗掉血鈣,引起低鈣血癥。極有可能造成呼吸心跳驟停,導致缺血缺氧,加重患者內環境的紊亂,這些都是導致患者代謝性中毒性腦病發生的可能原因。”
“這種情況得血透吧?”
“血透是沒問題,不過過快糾正內環境紊亂有時候也是造成代謝性腦病的誘因。”高健看了看祁鏡,知道自己攪了他的興致,便笑呵呵地拉著兩個實習生離開了診療室,“走,我們去看個別的病人。”
時間一晃而過,下午三點多,祁鏡總算離開了丹陽醫院急診室。
原本三點就該去分站交接班,但誰知道今天不吉利,一天下來分站那么多輛急救車竟然沒有一輛回站,全泡在了外面。為了維持應付急救的能力,幾個中班的急救小組就用了備用車,先上路再說。
而祁鏡這一組便成了沒車的小組,只能暫時待命。
他一邊打電話問著李陽雨情況,一邊慢悠悠地向大門外走去:“車還沒回來?”
“應該快了吧。”李陽雨正躺在休息室里,看著祁鏡之前推薦他的兩本臨床急診救治指南,”唉,對了,他們回來正巧要經過丹陽醫院大門口,要不讓他們捎你一段。”
“哦,也行。”
祁鏡站在大門口,側過腦袋尋找著120的身影:“你先把我之前常用的那些急救藥都備著,還有針筒、皮條之類的東西也準備好。今天他們那么忙,肯定耗的厲害。到時候等車一到,我們立刻交接班。”
“好,我現在就去。”李陽雨放下書,“分站長也來了,你稍微快點吧。”
“哦。”
祁鏡掛掉電話,連忙找到了和自己交接班醫生的號碼:“喂,小秦,你們車到哪兒了?”
“馬上回來了,還幾分鐘就到。”
“到丹陽醫院了嗎?”
“快了吧。”
“那捎我一段吧,我就在大門口站著。”
“行,反正也是回站。”
祁鏡剛搭上順風車,誰知這時身后竄上一人一騎,穿過大門口后就右拐上了馬路。順著撲耳的風聲,祁鏡能隱約聽到傳來的那個聲音:“祁老師再見”
這就是剛才同班的那位男實習生,水平一般,但經過點撥還是能回到正確的軌道上。現在早班下班,看這速度估計是有什么急事。
“你騎慢點。”
“沒事兒,我技術好著呢”
話音還懸在半空沒落,只見這孩子似乎發現了什么東西,側身抬手做了一個極其妖嬈的動作。祁鏡還以為在和自己招手,然而才過了沒兩秒,自行車一扭頭,撞上了馬路邊的隔離欄。
車子倒還行,只是上面那人騰空而起,往前飛了一段距離,最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祁鏡這兩輩子遇到過不少車禍,但自己親眼所見的卻沒幾樣。而面前這位還是自己的半個學生,這就更稀奇了。
見他不是腦袋著地,他松了口氣,連忙走上前:“怎么樣了?”
“額”男生倒在地上捂著左腿膝蓋,“疼啊”
祁鏡看著他有點想笑,但出于職業的本能,下意識忍了下來:“叫什么名字?”
“張,張鈞彥。”男生有氣無力地說出了自己的姓名,然后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帶教老師詢問名字的意圖,連忙說道,“祁老師,我腦子沒事兒,挺好的。”
“哎這是流程,你懂的。”祁鏡笑得更開心了,順手搭了他的脈搏,同時問道,“這是哪兒啊?”
“丹陽醫院門口。”
“對答流利,沒有認知障礙,腦子應該沒事兒。”祁鏡看了看他的額頭,“沒撞到頭吧?”
“沒有,就是膝蓋疼。”
祁鏡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下去,只見左膝上破了個口子,鮮血慢慢滲了出來。他把手搭在了小腿上,用手指輕輕捏了一把。
“啊喲,疼啊老師你輕點兒”
“呵,骨折了。”祁鏡起身從口袋抽了張紙巾擦了擦手上的血,好奇地問道,“你剛才干嘛呢?不好好騎車,老朝我招手干嘛?”
“招手?沒招手啊。”
張鈞彥看著自己的膝蓋,一陣陣針刺樣疼痛不斷涌入腦海:“剛才正巧一個蚊子叮在我腿上,我就想著一巴掌把它拍死,誰知道”
“就為了這個?”
“是啊”
“那蚊子拍死了嗎?”
“我還沒來得及拍呢”張鈞彥哭喪著臉看了看自己的膝蓋,“祁老師,你看我這腿還有”
“沒機會了,鐵定骨折,實習估計也得泡湯。”祁鏡搖搖頭,“你說,就為了個蚊子,廢掉半個學年,還得往里搭上好幾萬手術費,冤不冤啊?”
“唉,要那么多錢啊”
“學生具體怎么收費的我也不清楚,不過骨折嘛,你懂得。”
張鈞彥嘆了口氣:“祁老師,快扶我去急診吧。”
“扶倒是沒必要扶。”
“哦?還不用扶?”張鈞彥忽然來了精神,抬頭笑著問道,“看來我骨折程度還不重,只要上個石膏就行了吧?”
“你別誤會,我意思只是不用扶,并不是不用手術。”祁鏡指著身后說道,“因為120馬上就到,還是輛準備回站的空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也算是幸運的。”
話音剛落,一輛雪白的急救車就從拐角處彎了出來。
“你看,來了吧。”
祁鏡站在路邊,招了招手把車攔了下來,見到準備下班的小秦,說道:“人就是醫院的實習生,剛下班,騎車沒小心撞上了護欄。”
“這腿折了啊。”
“趕快拉進去,就別算他錢了。”
“既然是一個系統的學生,又離得那么近,再提錢就見外了。”
急救車上幾人拿好擔架墊,鋪在張鈞彥身邊,剛要動手去抬,只聽得遠處一陣悶響,連地面都被帶上了一些輕微的起伏。
“這是怎么了?”幾人連忙起身抬頭,看向了聲音傳來的地方。
祁鏡對這種聲音有些印象:“估計是哪兒炸了。”
就在第一聲爆炸結束之后沒多久,緊接著便是第二聲,爆炸聲就像進軍的號角,兩聲炸響過后,路邊停靠的幾輛助動車也拉起了防盜警報。
同時,急救車的電話鈴以及祁鏡的手機也沒閑著,也都跟著響了起來。
“喂,怎么了?”
“祁老師,剛才隔壁樓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