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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0.奇怪的傳染途徑

  炭疽感染一般是三種途徑,皮膚接觸、消化道和呼吸道。

  胡陶村的炭疽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只有皮膚接觸一種,而且是極其反常的單人感染。

  皮膚感染需要感染者表皮有破損,這點對農民沒什么問題。天天干農活,弄破雙手簡直就是家常便飯。但想要讓一個擁有較強傳染力的細菌,只單單傳染某個人,這點就比較難做到了。

  祁鏡一開始的思路就是傳染途徑發生了改變。

  大多炭疽的傳染鏈大都遵循“大自然——牲畜——人類”的傳染關系,可這次恐怕是一種很少見的人人傳染。

  人和人之間有了接觸,細菌就會從某個個體傳染到另一個個體。

  村民們平時交流接觸的機會并不多,有感染的村民們相互之間也只是介于剛好認識但并不熟的程度,很多人根本沒有交集。

  在這種情況下,只有通過尋訪后找到受感染村民的共通點來找源頭了。

  一開始祁鏡把共通點放在糧食上,農民成天和谷物蔬菜為伴,有這種接觸很正常。但艾滋毀了這兒的勞動力,也毀了這兒的農田,糧食之間基本沒什么交流,都是各顧各的。

  之后祁鏡看向了血站,可血站人員混雜,只要肯賣,理論上誰都能進出。以炭疽的傳染能力,要精準到只對單人感染幾乎是不可能的。

  就在他沒了頭緒的時候,一個名為“輸血管理員”的特殊身份進入了祁鏡的視線。

  當今社會,在一個產業形成了規模后,自然會把參與其中的人分成三六九等。

  上層決定整個產業的發展方向,制定規則。中層會遵守游戲規則,當然也會時不時鉆個空子,壓榨一下下層群眾。而下層沒資格也沒能力改變規則,只會被簡單又直接的利益驅動著成為賺取財富的勞動力。

  胡陶村的情況要更為復雜一些,但仍然可以套用這層關系,里面的村民就是典型的下層。

  祁鏡原本以為私建的黑血站只是因為降低成本造成血液的污染,算是為了利益沒了良心的黑心商人形象。誰知這幫人竟然可以沒有底線到這種地步。在他們的游戲規則中,處在下層的村民連畜生都不如,就是他們的造血機器。

  如果把胡榮發說的這項游戲規則算入其中,那情況就又有了新的變化。

  在胡榮發的家門口,祁鏡這種想法只是剛萌芽,而當隔壁的胡衛平也加入討論后,祁鏡就開始考慮提升一下那些黑血站相關人員的調查優先級了。

  “血頭啊,是個瘦瘦的矮個子,光頭,30來歲的樣子,老是帶著張笑臉。”胡衛平笑著說道,“當時也是傻,以為這家伙給咱們村帶錢來了,誰知道......唉......”

  一周一次400ml是胡衛平當初留下的記錄,也為他和他的家庭快速創造了財富。

  在那段時間里,需要三四個月才能進其他人手里的50塊錢,在流入胡衛平口袋時速度快得令人發指。400ml就能賣50塊,極限下一個月能到手200,去掉中介管理費的20塊錢,胡衛平能凈掙180元左右。

  雖然很耗身體,可這是連隔壁小鎮都有點羨慕的收入。更何況他家里還有老婆,還有自己的弟弟,還有一大幫的親戚......

  他們都能賣!!

  “我和媳婦兒還活著,也就這樣混著而已,你問誰?我弟弟?”胡衛平想到自己的親弟弟,眼睛頓時濕潤了起來,“3年前查到那病的時候就死了,吊死的。”

  剛說完,他的情緒就像潰堤的洪水,全都宣泄了出來。

  胡衛平看著弱不禁風,有點風一吹就倒的架勢,但眼里卻填滿了狠勁:“要是讓我再見到那家伙,我一定......我一定要宰了他,為我全家祭天!!!”

  比起溪東,另一邊的北谷屯情況也差不多。

  在村里拉人做賣血生意的就是一對夫妻,都是30多的樣子,男的管溪東和北谷,女的管另一個屯。每天都在村里拉人,然后集合在一起去血站。

  這就是個黑血站,如果是自己去,會要村民的名字,查了之后會告訴你沒法弄,得等。可要是換作他們兩個送去,就沒那么麻煩了,只要還有口氣兒,誰來都行。

  氣憤歸氣憤,祁鏡也同情他們,但這兒的問題早就超出了醫療范疇,他來的目的也不在艾滋身上。

  歸根究底還是得把炭疽的傳染源頭找出來。

  “我染上炭疽還得是02年的事兒吧,對對,是02年。年初我得了炭疽,年末我姐就死了,記得很清楚。”胡衛平稍稍平復了下心情后,總算回答了祁鏡的提問,“染病的地方在手和臉上,就這兒。”

  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臉頰,那兒還藏著一片淡淡的疤痕,依稀能看出當時感染的痕跡。其實范圍并不大,明顯能見到的也就兩塊,在嘴角和顴骨這兒。

  “怎么染的知道嗎?”

  胡衛平搖搖頭,然后看向了在路邊歇了好一會兒的胡榮發:“我記得榮發哥也得了吧,比我早一年。”

  “是啊,我是手指。”胡榮發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食指和大拇指說道,“那會兒這兩根手指都爛了,后來還是去衛生所掛瓶,反反復復一個多星期才好利索。”

  “你們接觸過什么臟東西嗎?”

  “臟東西?村子里一直挺好的,又有土地廟壓著,怎么會有臟東西......”說著說著,胡榮發的臉色又變得難看了起來,“要說臟,那肯定是那個病臟!!!”

  “那破廟有什么用??”胡衛平搶話道,“當初以為能保佑我們村,結果呢?”

  胡榮發聽了只能連連嘆氣:“算了,反正廟也沒人去了。現在各家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沒人上香了。”

  祁鏡又問了幾個問題,但沒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線索。

  兩人不管是發病時間、天氣、發病部位都有不同,唯一相似的就是去地里干過活。可這條早就被前幾次來做研究的研究員們查過了,兩人承包的地里沒有發現菌株。

  別過溪東屯,祁鏡隨便吃了點干糧,下午去了河溪另一邊的北谷。

  然而,在繁榮度這方面,北谷更慘。

  祁鏡下午去的時候,入目的都是全新剛建的瓦房,比溪東那些老房子氣派得多。但這兒除了全新的房子外,什么都沒有,田里沒人干活,路邊也沒人聊天,感覺就像進了個無人村。

  偶爾看到幾個村民出屋,可一見到祁鏡就連忙轉身折了回去。

  最后他難得在路上找到了輛拉菜的牛車,問了之后才知道這片屯里的情況。

  因為血站一開始來的就是這兒,北谷屯做這種生意的人很多,去的還都是青壯年。結果發病后,很多孩子都沒了父母,成了孤兒。而家里那些沒勞動力的老人也沒人管,甚至于還瘋了不少人。

  好在胡家旺接了胡定三村長的位子,干了不少實事兒。

  先是在原本的小學邊上硬造了間孤兒院,投了不少錢,收了全村的艾滋孤兒,又派了幾個村干部幫忙照看。原本的學校也沒有因為艾滋而停擺,村鎮合辦的中學照常開學,能讓那些孩子考出去,成了全村人的希望。

  “對了,之前老胡還在屯衛生所邊上盤了座院子,設成了“瘋人院”。”拉牛車的村民說起這事兒,臉上滿是佩服,“聽說用的還是城里精神病院那套辦法,很先進的。”

  一個落后到這種程度的貧困村,竟然還有專門設瘋人院的能力?

  “這個倒是挺有意思的,他哪兒學來的?”

  “之前鬧出那病的時候,城里來過專家,就是老胡村長接待的。”村民說道,“那時候咱們就和專家們談過瘋子的事兒,尤其是那種拿了刀片傷人的家伙,很嚇人的。”

  其實這些人也是普通村民,都是一連失去了好幾個親人,自己又怕得要命,最后心里最后一道防線沒挺住,就突然間瘋了。

  “最靠近河溪那片地緊挨著河岸那片炭疽地,本來沒人要的,后來被村長買了下來,瘋人院就建在那兒。”

  “哦?親自掏的錢?這村長還挺有錢啊。”祁鏡調侃道。

  “也不能說是他自己的吧,應該是上面派發下來的救濟金,他分了一部分建了這個院子。”村民說著說著,覺得沒法一句話把事兒說死,便又解釋道,“我其實也不是很清楚,你要想知道,可以自己去問胡家旺。”

  “嗯,我會的。”

  從村民的語氣和態度來看,胡家旺確實幫忙辦了好幾樁好事,人氣非常高。至少管住了那些瘋子,也為村子的下一代盡心盡力。除了這些外,他還積極去縣里給村民維權,雖然沒起什么作用,可村民對他一直都無比信任。

  畢竟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遇到這么一位村長,確實值得慶幸。

  從00年開始北谷屯染上炭疽的有2位,可惜都沒能熬過去。手里又少了當事人,祁鏡也沒辦法從其他村民嘴里探聽到當時的情況。最后只能放棄這兒,趁時間還早,去了最后一個目的地,橋南屯。

  橋南顧名思義就是一座橋的南邊。

  橋是河溪上的一座石橋,連通著北谷和溪東,是全村正常往來的基礎。而在橋南,不論是炭疽還是艾滋,受災情況都是最輕的,也基本維持了原本的模樣。

  當然,這說的只是03年之后的情況。

  放在03年免費病毒治療下放之前,這兒其實也和溪東、北谷差不多。土地沒人管,牲口沒人養,人們紛紛躲著炭疽和艾滋,生怕自己染上病,看上去一片死氣沉沉。

  現在經過幫扶后,至少田地里還能看到人在干活,有些家的窩棚里也能看到牛羊的身影。

  從病歷資料的記錄來看,00年之后橋南染上炭疽的就只有一位,叫胡增。事情發生在03年的秋天,之后過了不足一年,04年夏天他又被查出了HIV陽性。

  而在這段與天斗的日子里,他積極配合藥物治療,同時也保證了自己的微笑,最后總算是把這個病壓了下去。

  兩人見上面的時候,胡增還在地里干著農活,手腳雖然比其他人瘦上些,但技術水平還在。

  “你身上有病還干活呢?”

  “這地放著也是放著,還不如下地干活賺點錢來得實在。”

  胡增要比之前那些人要看得開些:“自從有了免費抗病毒治療,我們的日子稍微好過些了。以前人沒力氣,一頓白菜蘿卜從早吃到晚,根本不想動,現在至少還有補助的餐食。”

  祁鏡點點頭,從兜里拿出了紙筆,說道:“我想問問兩年前你染上炭疽時候的事兒。”

  “炭疽?”胡增想了想,連連點頭,說道,“哦哦,就是那個手上長泡的怪病吧?衛生員特地教過,幾乎每年都要宣教一次。那次可真把我嚇慘了,比現在身上這病夸張多了。”

  他是祁鏡接觸過的幾個村民里心態最平穩的一個,所以兩人聊得也多。可從結果上來看,祁鏡依然沒得到什么有用的線索。即使胡增把自己發病前幾天的行程全說了一遍,也沒能找到可疑的地方。

  “原來你是來找源頭的啊?”

  胡增笑了起來,“我當初就覺得這病來的蹊蹺,可那會兒說出去也沒人信,時間久了我也就忘了。后來村里出了這么大的事兒,也就沒人關心炭疽了,這事兒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你為什么覺得蹊蹺?”祁鏡嗅到了一絲味道,拉著他的袖子去了路邊,“來來來,坐下慢慢說。”

  “啊呀,這其實很好理解的啊。”

  胡增自然不會放過這么一位聽眾,連忙解釋了起來:“當初問過衛生員,知道了分型,感染要皮膚接觸嘛。可我那些天接觸的東西都是平時一直碰的,病好了之后去碰也沒問題。不過我后來尋思了幾天,總算讓我想到了一個例外。”

  “例外?什么例外?”祁鏡問道。

  胡增仿佛說書先生一般,特地往祁鏡身邊挪了小半個身位,然后漸漸壓低了聲音,見吊足了對方的胃口之后,才慢慢說出四個字:“一枚硬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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