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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上級醫生可不是擺設

  其實從醫學院到醫院都有著很濃重的階級觀念,這其實和醫學是門經驗學科有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大量經驗確實可以填補理論知識的不足。

  這種階級觀念有它存在的合理性,但隨著70后、80后醫學生慢慢進入醫療系統,碩士、博士的學歷在不斷沖擊著主任級本科和專科的文憑,這種現象正在一步步被打破。

  不過實習生和本科在讀之間沒那么大差距,祁鏡也會有意無意地把這些差距抹掉。

  內急的查房總會伴隨著大量的治療內容出現,實習生需要盡快把這些藥物抄寫在處方單上。難得今天內急沒事兒,也沒新病人,這些需要抄的方子就成了他們的“學習內容”。

  這可把原本的抄方主力郭炎,樂壞了。

  平時他都要花好幾個小時去處理抄方這個工作,現在卻完全成了一位閑人。除了坐在王廷身邊,看內科書也沒其他事兒可干。

  “小郭,過來幫忙。”祁鏡站在門口,對他招招手。

  郭炎合上書,往門口看了兩眼,然后一溜煙跑了出去:“祁哥,做見習帶教呢?”

  “嗯。”祁鏡點點頭,“幫個忙。”

  “有事兒盡管說。”

  祁鏡問道:“我記得昨天晚上來了一個老年心梗病人,家屬不肯做造影,就一直放在留觀室里。現在呢?肯做了嗎?”

  “不肯!早上高老師又勸了一次,和她說了一堆利害關系,可她兒子就是不肯。”郭炎搖搖頭,很無奈地說道,“隔壁老大爺都說借錢給她們了,死活不同意,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態”

  以前心內做介入,幾乎所有器械都不進醫保,造影和支架確實不便宜。

  龐大的醫療費用支出讓這個病人成為了不錯的病例,倒不是因為她的心梗有多嚴重多復雜,而是現在內急醫生所面臨的局面本身就已經足夠復雜了。

  祁鏡把他們帶到急診大廳門口,往遠處的留觀走廊看了兩眼,很快找到了病人所在的19床。

  順著他手指看去,老母親半躺在床上用手捂著胸口,兒子則安靜地坐在床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兩人不僅眼神沒交流,就連語言上也幾乎沒有交流,只是在那兒待著而已。

  醫學生全身心都沉浸在治病的醫書之中,平時滿腦子想的也都是如何進臨床救人,他們可從沒見過家屬不讓救的情況。

  現在病人就在面前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說心里不難受絕對是假的。

  祁鏡對著郭炎和身邊的abc三位見習生,說道:“如果你們是這位病人的醫生,現在病人心梗進一步發展,只有做支架才能救她的性命。但她的兒子仍然死扛著不讓做,我們該怎么辦?”

  三位見習生面面相覷,在這件事兒上他們的想法很相近,肯定想著先救人要緊。

  但因為缺乏臨床經驗,又或多或少聽說過一些醫鬧的理由,所以在聽到這個提問的時候都選擇了沉默。

  “不能救啊。”郭炎煩躁地撓撓頭,解釋道,“做了造影之后確認了心梗區域就得做融栓或者上支架,這是一筆不菲的醫療費用,錢誰出?”

  “郭學長說得沒錯。”

  “確實啊,誰出這筆錢?總不能讓我們醫生出吧。”

  “連借他錢都不要,我覺得除非直接把錢送到他手里”

  聽到這句話,祁鏡的提問開始往奇怪的方向發展了:“嗯,這個想法不錯,那就把錢送給他。醫藥費全包,免費做造影支架和后續入院費。”

  “啊?”

  一時半會兒這四個學生都驚訝地看向祁鏡,眼睛里滿是不相信:“會有這種好事兒?”

  “怎么,不相信?”祁鏡繼續做假設,把事情推到了最后的爆點,“病人心梗越發嚴重,出現心律不齊,胸痛胸悶加重。到了這一步,再次讓病人家屬簽字做造影和支架,并同時說明醫療費全免,只需他簽字即可”

  見祁鏡說著說著停了下來,幾位學生順著之前的思路,補充道:“難道她兒子還是不肯簽字?”

  祁鏡點點頭:“嗯,就是不肯。”

  “為什么?”

  “是啊,為什么?這不救沒天理啊!”

  祁鏡看著無比驚訝的后輩,忍不住笑了起來,倒是郭炎展現出了自己學長的風范。這些天的實習也確實給他送去了不少寶貴的“臨床經驗”,奇葩的家屬比比皆是:“有時候確實會發生這種情況,家屬因為副作用而拒絕做相關手術和檢查。”

  “那怎么辦?,病人病情那么嚴重,難道就眼睜睜看著?”

  “不行!我覺得還是要救,這可是人命啊!”

  “我也覺得要救!”

  祁鏡看著abc,問道:“你們都選擇救人?”

  “對,救人。”

  “那郭炎,你呢?”祁鏡回頭看了眼身邊的郭炎。

  郭炎猶豫了,從道義上講,沒了醫藥費這道坎救人確實是天經地義的事兒。但從他那么多天觀察下來,總覺得直接救人會有一點點不妥。這并不是他心狠,只是一種直覺帶來的第六感罷了。

  “不能救”郭炎說道,“必須有家屬的簽字才行。”

  “啊?”

  “郭學長,人命在程序面前自然是人命第一。”

  “是啊,人命關天啊!”

  郭炎其實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就是覺得不能救。面對自己三位學弟學妹,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最后只能看向了祁鏡:“祁哥,答案呢?”

  祁鏡找了張空椅子坐下,根本沒把這個病人當回事兒:“當然不能救。”

  “為什么?”

  這個回答徹底顛覆了三位見習生的醫學觀,沒想到天經地義的治病救人在進了醫院后竟然變了。如果祁鏡不說個強有力的理由出來,他們甚至會懷疑自己做醫生的目的。

  “理由挺簡單的。”祁鏡拿出食指,指了指天花板,“上頭規定的。”

  “哪兒有這種規定?”

  “這不是在草菅人命嘛。”

  “唉,你們別把話說死了。”祁鏡這時反倒批評起郭炎來,“你雖然答對了,但卻沒說出合理的理由。病人到了那種程度,就算做了造影支架也很有可能直接死在手術臺上。家屬沒簽字,病人死在你們手里,算誰的?”

  “可病人不救也會死啊!”

  “誰說一定會死的?證據呢?”祁鏡反問道,“萬一她好了呢?”

  “現在人上了介入室的手術臺,人死了,誰負責?誰賠錢?”

  祁鏡也覺得無奈,但這卻是最能保護醫護工作者的辦法。在醫療工作中,絕不能暴露出任何漏洞去挑戰人性,只要有推卸責任的可行性,就會有人真的去實行。到了那種時候,面對一大筆賠償金,沒多少人會去考慮救人時醫生嘴里所說的道義。

  “難道難道就這么看著?”一位被祁鏡冠名為字母a的女生問道。

  “那自然不行。”祁鏡說道,“上級醫生可不是擺設,你們這些小醫生扛不住壓力,那就記得把壓力甩給他們。住院甩鍋主治,主治甩鍋副高,副高繼續往上就是主任。”

  “那主任萬一也做不了決定呢?”

  “再往上還有行政總值班,有行政樓那么多領導,最后還有院長。”祁鏡笑了笑,馬上說道,“你們也別覺得到了院長就能結束,遇到這種極端事件,就算是院長也得繼續上報。”

  “還得上報?”

  “嗯,誰制定下的規矩就讓誰來背這口鍋。”祁鏡嘆了口氣,說道,“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做臨床醫生的,就只能不停給家屬解釋,希望他能改變決定,所以醫生的嘴皮子一定要利索。”

  一個籠統的概念被祁鏡說出了一大堆東西,這些也是郭炎這些天在內科急診感覺到的一些東西。

  作為字母b的男生對這種制度氣得直搖頭:“這太不合理了,一個人的生死竟然要讓兒子來決定。而且他這難道不算謀殺嗎?活活把自己老母親逼死,這”

  “這是警察管的事兒,和我們無關。”

  祁鏡馬上予以反駁,必須要把他這種念頭給掰回來:“再說,直接越過委托人簽字給病人做手術,這已經上升到了法律法規的層面。在討論合不合法的時候,說它的合理性其實是種耍流氓的做法。一個男人討四個老婆合理不合理?肯定不合理。那合法不合法?在不少地方真就是合法的。”

  又說了一堆道理,他這才理順了幾個見習生的思路,相比起學過內外婦兒四大金剛的實習生要好教育得多。

  因為很多倫理方面的問題早就融進了課間大量病例之中。

  “祁學長,你怎么了?”女生a看著祁鏡壓著自己的后腦,關心道,“是不是不舒服?”

  “偏頭疼。”祁鏡按著皮下的血管搏動點,雖然疼得他直皺眉頭,但還是補充說道,“對了,我忘記說了。剛才那種情況只對現實管用,到了執業醫師筆試的時候遇上了,還是得選救。”

  “這”

  經過剛才的三觀重塑,這句話對他們的沖擊倒是不大,反而有種錦上添花的感覺。就算看似純粹干凈的醫療系統,其實也是社會的一個組成部分,而這就是社會。

  也許是連著熬了兩天夜,剛才又迷迷糊糊睡了會兒,吹了一腦門的空調風,現在祁鏡的后腦有點疼。他把學生留在那兒,自己一個人跑去了護士臺,敲了敲臺面:“小梅,來點舒馬曲普坦。”

  小梅沒抬頭,只是一手抄著東西,一邊聽著電話聽筒里傳來的聲音:“嗯?怎么了?”

  “我頭疼,疼得不行。”祁鏡皺著眉頭,忍著這種一跳一跳的痛感,“我記得紀清在護士臺留了一盒,快給我拿一粒。”

  “我在忙呢,自己拿。”小梅瞥了他一眼,繼續埋頭寫著東西。

  偏頭痛和腦血管的血流量分配有一定關系,任何改變體位的動作都會改變腦血管之間的血流分配,也就會變相加重頭痛的感覺。祁鏡只能盡量放緩每個動作,最后在角落的抽屜里找到了那盒藥。

  混著兩口清水,他把藥片一口吞下:“來病人了?是內急的嗎?”

  “不是。”小梅搖搖頭,很詫異地說道,“今天真是見了鬼了,從凌晨2點開始,你們內急就沒接過車了,怎么那么清閑?”

  “萬一讓王主任聽見可不好。”

  “他人又不在。”

  沒120的急救車,祁鏡就沒辦法讓這些學生體驗那種搶救的刺激感,也就沒辦法展現出內急問診的策略和方法。祁鏡掃了眼她寫的報告紙,看到了“腹痛”兩個字,便又問道:“是誰的車?外急的?”

  “嗯,女的,40來歲,腹痛三小時。”小梅復述道,“疼得挺厲害,急救車上的人說生命體征也不太好。”

  腹痛是外急最常見的主訴癥狀,能讓見習生看一看腹痛的鑒別診斷也好。畢竟急診不僅包括內科,還有經常處理車禍外傷的外科。而且要說狗血,那外科肯定是內科的好幾倍。

  祁鏡聽后點點頭,連忙問道:“今天外急還是谷良坐診?”

  “是啊,你不是說自己上班無聊,想找人聊天,所以就把他的班完美復制到了自己身上嗎?”小梅是從沒見過這么隨便的人,不過倒也是見怪不怪了,“你不會又想到什么歪點子了吧?他們還是學生”

  “哪能啊?”祁鏡祁鏡笑著揉了揉后腦,解釋道,“我這么好的帶教老師可是求都求不來的。”

  “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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