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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切還是不切

  腹痛,普外科永遠繞不開的話題。

  不過絕大多數腹痛病人都聚在門急診,發生在病房里的腹痛并不多。而像吳正根這樣術后一個多星期了,連傷口都快長好的情況下,又復發一次同位置腹痛就很少見了。

  護士接了鈴,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跑醫生辦公室把值班醫生叫出來。

  祁鏡是本院醫生沒錯,但不是普外科的。科里的病人總得由科里的醫生來處理,這不僅關乎醫療責任也關乎到一個科室在醫院內的面子。

  來人戴了副眼鏡,胸口掛著的是塊統一的工作牌,沒有照片也沒工號。看著面相很年輕,應該是某個副高手下的研究生,專門拿來頂替住院的位子。

  這是外科一直用的小伎倆。

  在內科這種情況會少些,但在外科卻很普遍,幾乎每個科室都是這樣。做法就是拿廉價勞動力來盡量縮小分母,讓本院醫生分的錢能多些。

  其實研究生比起本科的實習生也沒強多少,無非說起來地位高了些,又多了一年的臨床經驗。說白了,也就是個高級點的廉價勞動力罷了。

  造成內外科用人差距的原因,其實就出在病房里的病人身上。

  內科所有科室里都會有一部分xx待查病因不明的病人。

  這種病人情況不穩定,說不定大半夜就會給醫生整出個大驚喜來。這要是頭疼發熱也就算了,萬一累及心、肺、腦這類重要器官,值班醫生反應稍慢一些就會出大問題。

  所以大三甲的心內、呼吸、神內、消化都不太會讓碩研獨自值夜班。

  要真能在研究生階段就在這些科室里輪班,那說明這人平時就展現出了住院醫的水平,不然科里的大主任是不會放心的。

  但外科病房就沒這種顧慮,那兒住的無非是兩種病人。

  一種是手術前的,診斷明確,檢查完備,第二天就要手術了。這種病人的病情不可能迅速惡化,也沒很嚴重的基礎疾病。因為有嚴重基礎疾病是無法上手術臺的,連手術都扛得過去的人,平時更不會出什么大問題。

  另一種就是手術后的,已經在物理層面上消滅了病因,唯一需要監控的就是術后的一系列應激反應和并發癥而已。

  不管是哪種病人,他們都已經明確了診斷,也都不太可能出現什么嚴重的問題。

  真要出現惡性術后并發癥,就算值班的是主任,救回來的幾率也非常低。所以病房值班室里放一個頭腦清晰,能判斷病人現在情況嚴重程度的人就足夠了。

  反正也有備班在背后兜底。

  去年暑假那會兒,骨科早上查房,高健在換藥的時候就發現一個病人有些古怪。

  就算馬上看出是肺梗塞,又立刻叫來了正在隔壁的幾位醫生,也沒能留下這個病人的性命。兩位大主任、四位副高也拿這種術后并發癥毫無辦法,高健的提早預判也僅僅是提高了不到5的活命幾率。

  值班醫生剛進病房,注意力全在病人身上:“這是怎么了?”

  “吳正根又腹痛了,老位置。”

  祁鏡做了個簡單的描述,希望他能引起重視,畢竟自己不是外科的,沒法做外科病人的決定。不過那人的注意力馬上就被祁鏡和他胸口的工號牌吸引住了過去:“顏定飛?我記得顏老師可沒你那么多話啊。”

  祁鏡眨眨眼睛,很不情愿地點點頭承認道:“其實我是他弟弟,工號牌是借他的。”

  “你這糊弄誰呢”

  “好吧好吧,其實急診的護士都說我們長得像。”祁鏡懶得再解釋,建議道,“我們就別再糾結‘我是誰’這個問題了,還是多關心一下病人比較好吧。”

  這位值班的研究生也沒功夫和祁鏡插科打諢,面前這個病人本來情況就復雜,復發劇烈腹痛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兒。

  “又是左上腹,疼痛位置還在縫線下。”他越想越慌,“該不會是里面的線崩了吧”

  “脾臟那么大,說不定是其他地方又裂開了。”祁鏡說道,“再說辛主任親自督導,就算主刀醫生再差勁也不至于犯這種低級差錯吧。”

  這個時候能驚慌并不是壞事,說明他有些經驗,也知道夜班的兇險,不會傻乎乎地以為病人只是吃壞了肚子。不過看出了問題,反應也該跟上才是。只是在那兒一個勁地懷疑,什么都不敢干,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祁鏡見他只是在那兒開加急檢查單,忍不住問道:“你們備班是誰?”

  “李老師。”

  “李培德?”

  “嗯。”這人遲疑了會兒,皺起了眉頭,“不過他應該還在做急診手術,有個急性腸穿孔合并腹膜炎的他要看著,才去了半個多小時。”

  “那還等在這兒干嘛呢。”祁鏡看向站在一邊的護士,“先上心電監護,再拿支大號針筒來。”

  護士剛給病人拉上屏風,見自家值班醫生沒什么反應,也就點點頭,馬上從外推來了搶救車:“要不要做心電圖?”

  “先準備升壓和擴容藥,心電圖暫時不用。”祁鏡聽完病人的兩肺和心臟,接過針筒,說道,“臉色沒了血色,血壓下降心率升高,額頭有冷汗,四肢冰涼,估計又是內出血。”

  “辛程主任幾次三番叮囑要臥床,少走動。平時他就是上廁所的時候會下地,這么少的活動量,怎么可能再破?”

  “這有什么不可能的。”祁鏡看著病人微微鼓起的腹部,晃了晃手里的針筒,遞到了他的面前,“做個腹腔穿刺就知道臟器有沒有活動性出血了。”

  看著針筒,值班醫生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搖搖頭說道:“我打電話給樓上的肝膽備班下來看看情況再說吧。”

  “喂,腹腔穿刺又不難,你實習時候沒做過?”

  祁鏡看著心電監護上80/40的血壓和110的心率,繼續說道:“這個情況可拖不起。”

  “可是”這人站在原地,糾結了一會兒,還是掏出了電話,“你一個內科醫生就別管了,外科的事兒外科自己會做決定。”

  說完,他便轉過身安撫了家屬兩句,撥下電話號碼。

  兩串響鈴過后,聽筒傳來了一個富有磁性的中年男性聲音:“喂,怎么了?”

  “是童主任嗎?”

  “有事兒說。”

  “我是肛腸的值班醫生,34床又腹痛了,看上去情況不太好。”

  “又腹痛了?”童淼從辦公座椅上站起身子,離開了主任辦公室的大門,“今天你們是李培德備班吧?怎么找上我了,他人呢?”

  “剛才有個急診手術,李老師去手術室了。”

  “那你先做個腹腔穿刺,看看有沒有不凝血。”童淼馬上就想到了脾臟破裂,因為之前的自發性破裂毫無征兆,實在可疑,完全有再次復發的可能。

  “腹腔穿刺”

  值班醫生顯然對自己很沒自信,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回頭看向吳正根。誰知站在他床邊的祁鏡已經拔掉針筒上的塑料保護套,一手消毒棉球在病人皮膚上擦出片干凈區域,噗哧一聲扎了進去。

  “你!你在干嘛?”

  “童主任都說要腹腔穿刺了,你還在那兒婆婆媽媽的,等你動手病人早就不行了。”

  說罷,他慢慢把活塞往上提,黑紅色的不凝血被慢慢灌入針筒中:“這點夠做證據了嗎?不夠就再來一管。”

  “你”

  值班醫生氣得不行,但祁鏡沒給他繼續氣憤下去的時間,直接抬升了自己的音量:“童主任,腹腔穿刺抽了40ml的不凝血,肚子里估計還有。”

  祁鏡的聲音雖然辨識度不高,但這種自信得有些囂張的口氣恐怕全醫院也就只有他敢有。童淼和他在米國相處了段時間,對這小子的還有些了解,剛聽上一句腦子里就自己蹦出了這個名字:“祁鏡?”

  “對,童主任,是我。”祁鏡說道,“病人的脾怕是又破了。”

  脾臟破裂按破口大小不同出血速度也不同。

  之前那次破口不大,吳正根可以從家熬到醫院,靠急診手術撿回一條命。這回出血量明顯要比之前多的多,短短半小時,人剛推上手術臺就進了休克狀態。

  “輸血擴容!”童淼洗完手,穿上手術服,站在剛消毒鋪巾了的手術臺前,看向一旁的麻醉醫生,“老馬,病人情況不太好,病人靠你看著了。”

  “你就放心吧。”

  童淼點點頭:“手術得盡快做完,有些過程能省就省,給我切皮刀”

  童淼早已是成名的大主任,對于腹腔里的臟器了如指掌,手法干凈利落。

  值夜班的看臺護士也是高年資,曾經和童淼配合過幾次,稍稍磨合幾輪就跟上了他的手速。

  童淼邊用電刀處理著皮下脂肪的出血點,邊問道:“小祁,你不好好在內急待著,怎么那么晚還往外科這兒跑啊。”

  祁鏡也穿上了手術服站在一旁看著手術,回答得倒是很簡單:“明天不是要大討論了嘛,我特地跑來再看看病人。”

  “這一看倒是又把病人看出脾破裂了。”

  祁鏡馬上笑著說道:“童主任你可不能亂說,明天要是辛主任知道不得罵死我啊。”

  “得了吧,老辛成天夸你厲害,還能罵你?”

  話到了這份上,祁鏡只能笑了笑,不再接話。

  那個值班醫生實在沒想到面前這位會是院長的兒子,更沒想到一個內急醫生竟然會和普外的兩位主任那么熟。當不凝血針筒交給童淼的那一刻,簡直就是在啪啪打他的臉。

  既然是肛腸科的病人,出了問題自然得由肛腸科出力解決,所以他就順理成章地成了童淼的助手。只不過以他的能力或許能給主治當一助,但卻成不了童淼的一助,一些需要和主刀互相配合的操作根本沒法完成,只能站在一旁做最基本的拉勾。

  病人情況不好,童淼也懶得廢話去教,一切救人要緊,索性主刀一助自己一個人全干了。

  沒一會兒他便剪開腹膜,探入腹腔。看著滿滿一肚子不凝血,童淼皺皺眉頭拿起了吸引器:“準備紗布、止血鉗和縫合器。”

  祁鏡往腹腔內看了兩眼:“這出血量還挺大。”

  “看上去起碼1200ml打底。”童淼看了眼順著吸引器管子進入集液瓶的鮮血,忍不住地搖頭,“這脾臟也太折騰人了,前后折騰掉了2l的血。”

  清理掉遮蓋術野的不凝血,童淼看到了脾臟的破裂口,簡單做了個測量:“破口倒是不深,就是長度有點大。”

  紗布壓迫后,傷口停止了出血。

  這時候脾臟失去了不少血液,膨出地體積小了很多,也正好適合縫合。

  但童淼猶豫了。

  因為從破口的長度和深度來看,這個脾臟都不符合切除的指征。但從自發性破裂的情況來看,切除應該才是最好的根治辦法。但沒了脾臟會讓人體機體免疫力下降20。

該選哪一種  “童主任,還是切了吧。”祁鏡看著被擱放在體外的縮小了的脾臟,說道,“這個脾不能要了。”

  童淼點點頭:“確實,要是再留,萬一出院回去再出血也是個大麻煩。但是如果真的沒了脾臟,病人原本免疫力就要下降一大截。”

  “命都沒了還要什么免疫力。”

  童淼點點頭,沒搭話,轉頭向那位研究生:“來之前找家屬談過話沒有?”

  “談了,也簽過字了,切了沒事。”

  “好,那就切。”童淼笑著打趣道,“辛大主任的病人,沒想到落我頭上了。要不是因為家里住的遠,明天早上為了討論會我得提早查房,今天也不至于當備班。啊呀,這一切都是命啊。”

  “正好切了送病理。”祁鏡笑著說道。

  “這個脾確實需要好好查查。”童淼一邊處理著脾門周圍的結締組織,為切除脾臟做準備,一邊又饒有興趣地看了祁鏡一眼,“我怎么覺得你好像已經知道答案了。”

  祁鏡笑了笑:“只是猜測而已,還需要病理做驗證。”

  “哦?是什么病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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