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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8.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祁鏡用的算是微表情研究里最普通的一種方法。

  先靠著閑聊試出對方表情的基準線,然后再用各種敏感詞去做嘗試性刺激。一旦出現偏離基準線的表情,那這個詞就有極大的可能性是隱藏的答案。

  十多年后,即使會判斷微表情的人依然不多,“微表情”卻已經是人盡皆知的東西。但在04年末,國外對微表情才剛有點研究方面的進展,國內甚至連個概念都沒有。

  所以祁鏡這套奇怪的操作,在胡東升看來實在匪夷所思,夏薇也是見都沒見過。

  但因為是祁鏡的判斷,病人又親口承認了,王廷還是通過了檢查方案,先給老張做個頸椎側位片再說。

  全科室里六個人,也就紀清還稍微懂一點這方面的皮毛,不過也和之后大肆宣傳的“微表情”相去甚遠:“我印象里,這應該叫表情觀察或者說表情捕捉。本來是研究怎么靠觀察病人表情來鑒別和判斷中樞神經的病情發展,后來被慢慢用到了其他方面。”

  “其他方面?”

  “我記得是電子信息技術行業,他們好像在研究人臉識別系統。”

  紀清對于這部分的知識了解很少,不得不把祁鏡的方法和人臉識別之間畫上一個約等號:“恐怕他是從那些電子技術論文里學來的吧。”

  夏薇被繞得腦袋有點暈,反正承認祁鏡高人一等早就成為了丹陽內急的一種常態,認了也不虧:“等病人報告吧,反正盡快找到病因就行了。”

  去急救中心輪轉,看上去最不情愿的是祁鏡本人,但其實那些后進內科急診的實習生們才是最痛苦的。他好歹還有一份破格兩年晉升的好處在手,而那些實習生卻失去了唯一一次和他近距離交流的機會。

  所以在聽到這些高大上的解釋后,兩位實習生都不得不感慨兩句:

  “人的肉眼也能捕捉到表情上的細節嗎?”

  “超綱了超綱了,不愧是傳說中的祁學長”

  第一次見祁鏡就給他們來了這么一手,只能說太刺激:“你們不覺得這一招很實用嗎?學會就不怕被人騙了。可惜啊,剛才沒跟去看一眼。不知道下次見到祁學長得什么時候。”

  紀清要被他們氣笑了:“你們連基本功都沒學扎實,連最普通的問診都沒鬧明白來龍去脈,去聽他親自問診?看看你們的胡老師,到現在還緩不過來呢。”

  紀清嘴里的胡東升正坐在一旁,死死盯著病人的病歷本,腦子里則像錄像重播一樣反復放著剛才祁鏡問診的畫面。

  可就算拉離鏡頭的距離,把關注點放在老張的動作和表情上,他也找不出哪兒出現了變化。在胡東升的印象里,老張全程都處在懵逼的狀態,就和他一樣。

  原本胡東升想著這段時間的努力有了不小的成果,看上去離祁鏡越來越近了,可沒想到到頭來,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已。

  這時的祁鏡剛走出廁所。

  他把手洗干凈,又抹了把臉,準備回濱江分站換下這身衣服,等到家后再好好休息。因為在醫院留得時間太久,余剛和李陽雨已經開車回站交接班,祁鏡不得不自己回去。

尷尬了  丹陽醫院離濱江分站看上去只有3分鐘車程,但換成步行就得二十來分鐘。看著醫院門口車水馬龍的出租車,祁鏡猶豫了片刻:“要不找輛出租算了”

  就在他離開急診,準備向著醫院大門走去的時候,迎面走來了一位年輕人。

  也許是這套院前急救的橙黃色背心太過扎眼了,對方看他的眼神都和別人不太一樣,一個照面就把他給鎖定了。不過與其說祁鏡是被這孩子攔下的,倒不如說是祁鏡看著他欲言又止的靦腆模樣,自己停下的腳步。

  同樣的年紀,同樣款式的校服,眼神和表情都和某位躺在洗胃室的姑娘有些相像。

  都說和另一半相處久了才會有夫妻相,可這兩位似乎也太像了點。祁鏡越發懷疑他們倆是不是早就確認了關系,只是一直藏著不說而已。

  祁鏡走了過去:“簡銘?”

  男生剛想上前打招呼問問對方知不知道某個傻姑娘的情況,沒想到劈頭蓋臉就被自己的名字糊了一臉:“你認識我?”

  其實祁鏡之前在葉庭萱家里數溫度計的時候,正巧看到了那些撕碎的小紙片,上面就有這兩字。

  縱覽上下文,女孩兒表達得非常直白,最后更是一度寫得刻骨銘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這個人名的身份。再結合面前這人的樣貌,其實并不難猜。現在人名對上了,那來這兒的目的再明顯不過,肯定就是為了她。

  祁鏡沒作解釋,直接指著急診室說道:“進大廳左手邊就能看到洗胃室,葉庭萱就在里面。”

  人還沒進急診就已經知道了葉庭萱在哪兒,簡銘直呼自己運氣不錯。當然,面前這位急救醫生也表現得太過玄幻了點,感覺就像一眼看穿所有的算命先生。

  不過再玄幻也抵不上自己女朋友想不開,這種想法也只是在簡銘腦海里一晃而過而已:“她現在怎么樣了?”

  “嗯,沒事兒。”祁鏡笑著說道,“再復查一次,如果一切正常下午就能回家。”

  “謝謝了。”說完他便向急診跑去。

  祁鏡抬手看了看表,沒想到時間一晃過得那么快,現在竟然已經過了10點。但對還在讀高三的中學生來說,這個時間點正是上課的時候。

看來這小子也是個“性情中人”,話說現在的高中那么好請假的嗎  祁鏡回身看了男生一眼,嘆一句年輕真好,又忍不住勸道:“你還是晚點再來吧,她媽就在洗胃室外候著呢。”

  從男生的反應來看,胡曉楠確實是個巨大的阻礙,聽后整個身體就像過了電似的。

  不過掙扎了會兒他還是決定進去:“再晚點,她恐怕就回家了吧。”

  “嗯,以她的性子,恐怕是不肯在醫院多待的。”

  簡銘聽后點點頭,穿過人群進了急診室。

  祁鏡沒興趣去看小兩口的發展,至于胡曉楠是鬧還是選擇和解也和他沒什么關系。

  出租車一路回家,等到洗完澡上床準備睡覺的時候,已經日近中午。祁鏡也不管午飯了,就這么一覺睡了過去,再次睜眼是晚上七點,翻身看了看手機,沒有未接來電,倒是躺著四條短信。

  一條是陸子珊的,就是讓他注意休息別忘了吃飯,另外三條都是高健。這三條都和老張有關,也都讓祁鏡覺得奇怪。

第一條是11:44發來的,也就在祁鏡睡過去沒多久的時候。內容是:病人脊柱側位x光片沒看出有什么問題第二條是下午15:23:李主任看過片子了,也說沒什么問題  李主任指的自然是放射科讀片室主任李志勇,兩條消息直接否定了脊柱方面可能出現的問題。但x光片畢竟有局限性,骨頭能看得很清楚,但里面的脊髓就不行了。既然x光看不清,那就得用mri做驗證。

但就在祁鏡想電話過去讓復查的時候,緊接著第三條短信跳進了他的視線,把原本清晰的病情發展思路攪成了一缸渾水:張振國說他肚子有點漲,說可能是胃抽筋  與模糊的原癥狀完全不同的新癥狀推翻診斷猜測的檢查結果,三條短信從正反兩個方面全面推翻了祁鏡上午的結論,同時這也是臨床上糾正診斷時最常見的組合。

  要是換成其他醫生,這時候肯定會覺得沮喪。好歹是自己花了大力氣求證來的癥狀,和事實不符自然心有不甘。接下去他們便會依從事實,及時止損,選擇胃腸道病癥這條路。

  但祁鏡不同,這三條短信還不足以改變他的診斷。

  而且因為病人現在出現了新的變化,反而引起了他的興趣,嘴角止不住地瘋狂上揚。

  祁鏡左起身子,一個電話打給了高健:“這病人王主任怎么說?”

  “老張啊?”高健早已經下班回了家,現在正坐在桌邊吃著晚飯,“王主任是建議他做mri的,可惜他說太貴不同意。”

  “然后肚子就疼了吧。”

  “嗯。”高健聽出了祁鏡的意思,往嘴里扒了口飯后問道,“祁哥你覺得他還在騙我們?”

  “不好說,脊髓出問題也可以出現這種情況。”祁鏡也吃不準,所以沒細說,頓了頓后又問道:“他的呃逆怎么樣了?”

  “老樣子。”高健說道,“還是過幾秒就要嗝一次。”

  “這老小子就像個喊狼來了的孩子。”

  一個喜歡隱瞞癥狀的病人就像喊狼來了的孩子一樣,既然會在手指抽搐上騙人,那肚子疼說不定也是為了給不做mri打掩護。

  但胃腸道病變是頑固性呃逆最主要的病因,有癥狀、有檢查的支持、病人又堅持出院,三處合力一處,醫生再攔著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是啊,現在都搞不清他說的是真癥狀還是假的了。”

  “他明天就出院?”

  “嗯,就這還是王主任好說歹說才定下的。”高健顯得有些無奈,“要不是攔著,恐怕出x光片報告的時候老頭就收拾東西走了。”

  面對這么個病人,時間不等人,祁鏡聽到這兒決定現在就去一趟醫院。

  老張的呃逆不論是頑固程度還是頻率都要比普通情況嚴重,不可能只是個普通的胃腸道疾病。況且抑酸劑他也不是沒吃過,除非胃鏡確定,否則祁鏡是不會輕易改變診斷的。

  現在病人不配合,要找到答案,只能再找上這病人好好聊聊。

  “我現在就去醫院。”

  祁鏡知道高健家里的情況,之前他爸就表現出了對急診工作的不滿,現在強求他去有點不近人情。所以他就點到為止,“你看著辦吧,要是不行的話”

  “那么好玩的事兒我當然得去。”

  高健說著把碗筷放在了桌上就準備起身離桌,誰知前腳剛要走,后腳就被個女人叫住了:“你們爺倆怎么都一副德性,工作再忙再急也得先把飯吃了。”

  “媽,我已經吃飽了。”

  “你吃多少我會不知道?想去醫院就趕緊吃飯!”

  祁鏡聽著聽筒里柔和但又不容反對的聲音,笑著問道:“你爸不在?”

  “他今天做備班住科室,不回家。”高健不得不坐回椅子上,說道,“我媽盯著我吃飯呢,十分鐘后出門。”

  “嗯,反正你家離醫院也近,不急。”

  “那醫院見”

  半小時后,四個年輕人聚在了急診大廳。

  因為上個月月底祁鏡的離開,急診排班上出現了些小改動。原本四人能完美覆蓋早中夜三班,24小時全視角觀察所有急診留觀病人的情況,可現在因為排班改變后出現了漏洞。

  “我記得今天夜班是侯主任吧。”紀清家住的最遠,自然是最后一個到的。

  “嗯。”祁鏡指了指自己腳下的地面,說道,“你看我現在站在這兒就知道了。”

  “他是有多不待見你啊。”紀清也是第一次見到對祁鏡那么嚴格的人,就連當初的吳同山也沒那么過分,“平時交班的時候看著挺和藹的,怎么一見你就炸毛。”

  “呵呵。”

  祁鏡無奈道:“怕是我爸給他灌輸了什么不太好的想法吧,畢竟他和我爸還挺熟的,兩人本科還是師兄弟關系,一個內科一個外科。”

  “這次你爸和王主任一起把他搬了過來,估計就是為了鎮一鎮你這尊小妖。”紀清笑著說道。

  “也是侯主任太好說話了,倆老頭一慫恿竟然就被忽悠了過來。都已經是內定的下任神內大主任,還要來急診受罪。”

  祁鏡嘆了口氣:“不聊了,咱們說病人吧,他兒子來過嗎?”

  “下午來過一會兒。”高健說道,“不過沒待多久就走了。”

  “真是個好兒子,來倒是天天都來,可惜什么都不管。”胡東升在旁吐槽了一句,“連做個mri都不肯。”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在祁鏡眼里,病人家事有時候確實會成為診斷的阻礙,但也是增加謎題難度的附加品。醫生有時候必須獨立于病人家事之外,但有時候也可以好好利用一下為自己的診療做服務。

  在老齡化日益加重的大城市,老年人和子女之間的矛盾往往是醫院最常見的一種家庭關系。

  現在張振國就躺在床上,一旁的日用品都已經打包妥當。他邊看著手里剛買的晚報邊培養睡意,只要一覺醒來早查房沒發現新問題,他就能拍拍pigu走人。

  “先去看看他吧,正好再做個體格檢查。”

  “下午夏老師做過了,王主任也在場。”高健說道,“一套腹部體檢下來沒看出有什么問題。”

  “我又沒說要查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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