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鳥是上京人們的四大愛好之一,也算歷史遺留下來的文化同化現象。
那些個養鳥人,早上天蒙蒙亮就騎著輛腳踏車,掛上兩三個鳥籠,跑公園樹林里遛早。他們會聚在樹下,把鳥籠合掛一處,俗稱“會鳥”。完了后,有些人覺得不過癮,還會再去小茶館和其他養鳥人碰頭,來壺清茶,擺兩盤點心,聊聊養鳥的經驗。
人嘛,總是怕寂寞的。
其實祁鏡當年一個人住,過了40后閑得無聊,也漸漸有了這方面的愛好。不過因為他性格和工作方面的問題,沒能堅持,只是開了個頭就作罷了。
當然那次失敗的嘗試也不全是失敗。
但凡他下決心要做什么事兒,肯定會抽時間好好研究一番,那些當年無用的經驗便成了現在的知識。
在決定養鳥的時候,祁鏡買了相關書籍看過不少資料。怎么喂養,怎么防病害,怎么馴化都有講究。甚至怎么區分鳥兒的叫聲,他也專門去公園找人請教自學過。
他好歹也養了一段時間鳥,對辨認鳥聲還有點心得。
鳴叫起來行云流水,音色悅耳,種類多變的是畫眉,馴化開口后可以變著法地叫,一天不帶重樣。清脆宛轉,悠揚綿長的是百靈,訓練前后的叫聲差別非常大,是最值得花費心思的鳥。
唐惠民這只百靈恐怕才入手沒多久,剛開口,聲音有些刺耳單調,應該沒經過訓練。隔壁的畫眉倒是有些年頭了,鳴起來讓人心醉。
另一個籠子沒聽見聲音,梁秀鈴介紹是個八哥,也已經養了很多年。一般只有見到唐惠民才會學說話,其他人來了沒用。
“沒想到小師傅對鳥那么有研究。”梁秀鈴從廚房端來兩杯茶放在茶幾上,笑著說道,“先喝茶,喝完茶再做法事吧。”
祁鏡點點頭,回到了大廳。
胡東升本來是想趁著祁鏡吸引了梁秀鈴的注意,溜進他們的臥室好好查看一下。沒想到,梁秀鈴雖然看上去是個容易中招的中年婦女,但還是很懂得保護身家財產的。
臥室門上了鎖,大門卻開著,萬一祁鏡和胡東升有什么問題,她能第一時間找人來幫忙。而臥室里藏的現金因為鎖門的關系沒法被動,真是兩頭都做了準備。
回到大廳,祁鏡和胡東升碰頭。
胡東升微微搖頭,表示自己剛才尋寶失敗,至少找過的廁所和幾個柜子里沒什么問題。而祁鏡則笑了笑,看了眼陽臺,開口說道:“師兄,請去陽臺一觀。”
這是兩人之前就對好的臺詞,如果有什么發現就會這么說。現在再配上祁鏡肯定的眼神,顯然已經找到了目標。
“師弟有發現?”胡東升繼續扮演著師兄的角色,一到陽臺便順著祁鏡的手指方向看向天花板,直接說出了答案,“看來不詳之氣就圍繞在這三只鳥籠之間啊。”
“鳥籠?”梁秀鈴有些納悶,“鳥籠怎么了?”
祁鏡嘆了口氣:“師兄平日專心研習人性,對于人性善惡看得通透。而作為師弟的我則懂通動物之心,惡念恐怕就來自于鳥籠之中。如果這些鳥籠里有什么往事,還請施主一并告知,對之后所做的法事也有好處。”
梁秀鈴搞不明白,怎么自家的惡念會和三只鳥有關......
但祁鏡這句似有似無的話把她的思緒拉回到了三個月前,現在百靈鳥所在的鳥籠里其實是另一只百靈。而那只百靈在去年年底的時候身體有些奇怪,慢慢地熬了小半年就死了。
雖說鳥類壽命不長,但家養的百靈沒有天敵干擾,20來年還是能活的。那只鳥正值壯年,應該還能活上一段日子,所以一時間走了讓夫妻兩人都有些不舍。
難道是因為那只死掉的百靈?
梁秀鈴可沒經過訓練,不可能逃過祁鏡的眼睛。從震驚到疑惑,里面穿插了回憶片段,臉上幾個表情一過,祁鏡就已經想了個大概,接下去就只需要放大膽子去猜就行了:“怕不是這幾個鳥籠子里出現過什么不好的事情?”
只是一句模棱兩可的話就讓梁秀鈴說出了真相。
“小師傅真是慧眼,這只百靈鳥是一個月前剛從市場里買來的幼鳥,剛剛長大,上星期才開的口。”她將事情經過娓娓道來,“之前養的也是一只百靈鳥,只不過那只鳥在去年年底的時候老死了。”
之前剛來陽臺,抬頭看到鳥籠,祁鏡的腦子里只有一晃而過的絲絲靈感。可現在聽到了這些話,祁鏡心里已經有了七成的把握。至少他想到的這個答案能將所有事情都串聯起來,現在需要的就是證據而已。
當然這些證據也和之前從旅館拿回來的樣本一樣,不需要上庭,祁鏡想要的只是一個肯定自己猜測的證據。
只要能肯定猜測,按唐惠民的病程,真正能上庭的證據要多少有多少。
“老死了?”祁鏡笑了笑,繼續猜道,“恐怕不是老死吧。”
梁秀鈴不得不佩服面前這位小和尚的道行,能輕易看出其中問題所在,肯定修為不淺:“小師傅糾正的是,那鳥身體不太好,養了七八年就走了。”
祁鏡點點頭,看向了那只鳥籠,雙手合掌淡淡地說道:“恐怕是那只百靈鳥不堪墮入輪回,惡念四溢,不斷纏繞在陽臺四周,影響了住所四周人們的心性。”
說到心性,胡東升這位師兄肯定不能干站著。
他上前一步,也學著祁鏡的樣子來了一套:“施主最近是否有些急功近利,貪圖了不該取的財物?是否因為心中悶氣,對施善之人動了惡念?”
任何虛頭巴腦的形容詞都比不上直截了當點穿對方心中痛處來得直接,胡東升前后兩句話就讓梁秀鈴放下了最后的心理防線:“兩位師傅果然得道高僧,這些全都被你們看出來了!”
“佛法無邊”
“阿彌陀佛”
祁鏡和胡東升兩人臉上毫無波瀾,對她的贊揚只是微微點頭致意,表現出了出家人該有的云淡風輕。
梁秀鈴完全信了他們兩人的說辭,是真急了。她沒想到去年留下的惡種,到了今年開始生根發芽:“師傅,我們夫妻二人這一劫能不能過?”
“解鈴還需系鈴人。”胡東升把C位讓給了祁鏡,“此事還是師弟更拿手些。”
“師兄過謙了。”祁鏡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然后回頭看向一旁站著的梁秀鈴,問道,“能否讓我看看這個籠子?”
唐惠民是個愛鳥之人,新買的百靈剛入手還沒怎么調教,掀蓋見人很容易受驚。所以每天都要囑咐自己老婆好幾次,在整理陽臺給花草澆水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不能嚇著它。
但之前種種都說明了鳥籠有問題,兩個和尚修為實在高深莫測。
一邊是老公的心頭肉,一邊是印堂發黑的劫數,梁秀鈴到了這一步猶豫了起來:“做法事應該就可以的吧,一定要看籠子嗎?”
“梁施主莫怕,小和尚我也是懂鳥之人。”祁鏡馬上看出了她的心思,笑著說道,“只是走遠些,掀蓋看上一看,不會嚇著它的。”
“那......那好吧。”
梁秀鈴最終還是敗在了心里那絲不安上,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她從里屋拿來了晾衣桿,把那個掛在角落里的鳥籠小心翼翼地拿了下來。
鳥籠放在客廳,而他們三個則站在陽臺上。
梁秀鈴半個身子擋在祁鏡面前,做出阻攔的架勢,另一手則學唐惠民用晾衣桿輕輕挑起遮布。沒一會兒,一只帶著栗紅色額頭的小百靈鳥出現在三人的視野中。
“羽毛色澤鮮艷,兩側白色眉紋竟然長到了后枕,身上紅、白、褐、黑四色分明。”祁鏡不禁輕聲贊了一句,“確實是好鳥。”
由于三人都離得比較遠,小鳥只是愣了兩眼,沒太在意。畢竟在這戶人家的鳥籠里住了一段日子,來回見過一些人,上星期又開了口,膽子相比剛來時已經大了許多。
“小師傅,你確實懂鳥。”
梁秀鈴看了看墻上的掛鐘,算著自己丈夫回來的時間,問道,“鳥籠用了十多年了,每隔幾天就會洗上一洗,不知里面有什么問題?”
唐惠民在養鳥上花了不少錢。
另外兩個祁鏡看不見不能下結論,單就百靈鳥這個籠子,正面仿的是以前的二十四孝圖,四周竹制主支架上還雕著福壽,頂上搭著一塊玉佩,造價絕不便宜。
“鳥是好鳥,可這籠子......”祁鏡欲言又止,拖著時間。
“小師傅,我看著實在沒什么問題。”梁秀鈴很怕自己丈夫突然回家,要是被撞見,恐怕不是吵架那么簡單了,“是不是差不多可以了?”
“施主莫怕,再讓我多看上兩眼。”祁鏡刻意往后退了兩步,放低了梁秀鈴的戒心。
胡東升站在一邊,也不知道祁鏡在看些什么。
雖說之前兩人討論過人畜共患病的問題,可現在只是一只鳥而已,能和唐惠民的身體情況有什么聯系?更何況這只鳥看著就和其他的鳥沒什么區別,站在木桿子上來回瞅上兩眼,沒事兒喝幾口水,啄兩口鳥食,看上去真挺正常的。
祁鏡兩眼看著百靈鳥,嘴里問的卻是上一只的情況:“過世的那只百靈,死時有沒有什么奇怪的情況?”
“奇怪的情況?”
梁秀鈴想了半天,還是搖搖頭:“也沒什么特別的,事兒是去年秋天開始的。剛開始那只鳥走路有些歪歪斜斜,翅膀沒什么力氣。到后來也不叫喚了,就算勉強開口也是走調的。老唐當時就說這鳥老了,精氣神都散了,沒想到沒熬過年底就死了。”
祁鏡點點頭,一改之前玄學的說法,問道:“它那時候腦袋和脖子怎么樣?正常嗎?”
梁秀鈴乍一聽倒沒反應過來,跟著他的思路回想了一遍回道:“還好吧......照小施主這么一提,倒還真有點怪怪的感覺。”
“有沒有突然看向天花板的情況?”
“額......好像見過兩次。”
“鳥糞一直是施主在清理的吧?”祁鏡問道。
“對。”
“鳥糞有沒有什么變化嗎?”
“鳥糞?”梁秀鈴被祁鏡問糊涂了,但一時半會兒找不出什么問題,只能答道,“也還好,就是比平時稀了點,看上去沒什么不一樣的。”
“稀了點......”祁鏡饒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翠綠色,帶血絲?”
要不是身上穿著灰布短褂僧衣,梁秀鈴肯定會把祁鏡當成一個獸醫來看待。哪兒有上來做法事的和尚,刻意看鳥籠問鳥糞的?
“有時候會有,但一般情況還可以,我們也沒太在意。也找街對面的一個養了幾十年鳥的老頭看過,就說歲數到了。”梁秀鈴說著說著總算是找回了主動權,“不知師傅問這些做什么?這好像和法事沒什么關系吧。”
“是沒什么關系。”
祁鏡雙手合掌,笑著說道:“上一只百靈得了病,浪費了大好年華,最后死得憋屈。也不知是鳥籠沒清洗干凈,還是之后還養過其他的鳥,反正現在這只百靈恐怕也得了同一種病,命不久矣。”
“之后確實......”梁秀鈴剛想接著往下說,馬上改了口,“之后確實沒養過!”
話雖然說出來了,但結構用詞都很拗口,祁鏡也不想深究,已經對她是不是隱瞞沒了興趣:“惡念就是這場病,只要把鳥放了,把鳥籠清洗干凈就行。至于法事嘛,其實也沒必要做。”
梁秀鈴聽到這里才察覺出了里面一些奇怪的地方。
哪兒有和尚上門不做法事,卻專門給鳥看病的?又不要錢也不要其他東西,整個過程就像在做義診一樣,也太奇怪了!
“小師傅,你這種說法......”
“施主莫怪。”祁鏡雙手合掌,笑著說道,“現在是二十一世紀,科技高速發展。就算是出家人,就算佛法無邊,該信科學的時候還是得信才是。”
“信科學?師傅不要說笑了,和尚相信科學,說出去也得有人信啊!”梁秀鈴就像在聽一個大笑話,但笑著笑著臉色一黑,說出了自己心里最后那道防線,“你們兩個該不會是上來偷東西的吧?”
胡東升很清楚,事已至此,既然祁鏡肯攤牌,那就準備著放大招。他已經找好了大門位置和開溜路線,一切為兩人跑路做準備。
這個鳥籠里的百靈是不是真的得了病,光靠幾句話和猜測可不作數,在走之前祁鏡必須找到證明自己猜測的證據。
他退到了陽臺邊。
就在梁秀鈴猶豫是喊鄰居幫忙還是直接報警的時候,只聽哐當一聲響,陽臺上一盆仙人球被祁鏡撩在了瓷磚地面上。
聲音清脆,花盆四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