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的廣浩基金遇到了些資金周轉問題,季廣浩一直在為錢發愁。
這次他和朱巖一起相約來明海,有一部分是為了各自公司的生意,還有一部分就是為基金募資。最主要的目標,就是把基金的規模提上去,要不然他們永遠只能在慈善里當個小蝦米,真遇到了疑難重癥病患反而放不開手腳。
這兩人目的是一樣的,不過出發點各有不同。
季廣浩自從大病一場后,想法就很單純,為的就是回饋社會,是救人,尤其是他這樣莫名其妙的病人。
而朱巖不一樣,心里有自己的算盤。城西的那家新醫院已經建了大半,理論上明年夏天就能竣工。如果能和季廣浩的基金相互配合,就可以為女兒打上非常漂亮的廣告。
這次來得都是大商家,也有不少社會上的名流,都是有錢的主。兩人也不挑,不管他們做慈善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能對基金有一定的幫助就行了。
當然光靠他們兩個老板在那兒耍嘴皮子是沒用的,得拿出點真材實料才行。而作為未來診斷部的主心骨,季廣浩和朱巖手里的真材實料——祁鏡,就必須到場了。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一個宴請明海周邊企業的飯局,竟然把袁天馳所在的袁家也吸引了過來。
“祁哥,這叫什么話,爺爺創的正擎集團可是遍布全國,總公司雖然不在這兒,但設個分公司接手業務很正常。”袁天馳雖然還沒進自家企業工作,但對公司業務卻非常熟悉,“明海有不少地產項目,我爸估計是來這兒談生意的吧。”
祁鏡這兩個月來也經常出入袁天馳的家,對正擎有些了解。
本來就是個做建材和線纜的家族企業,借著國內大發展賺了不少錢,現在似乎又開始向有色金屬加工方向發展,前景非常不錯。不過以祁鏡十多年的記憶,這家企業似乎從來都不攙和醫療和慈善項目,說不定還真是湊巧碰在了一起。
“我就不上去了吧。”袁天馳對自己的父親有著天然的恐懼,“讓他看到我和你在一起,總覺得怪怪的。”
“這有什么可怪的,上個月我和你爸不就見過嘛,過程挺愉快的。”祁鏡一把拉住他的手,就往樓上走,“再說你不是說他在談生意嘛,酒店那么大,說不定根本就見不著呢。”
“那叫愉快?”袁天馳想到那天,心里就發怵,但身體卻早已被祁鏡拉著往前走了,“祁哥,祁哥你就饒了我吧”
不論是力氣還是自己的弱點,袁天馳在祁鏡面前都沒有絲毫的反抗余地,只能被生拉硬拽地走進了香格里拉大酒店。
穿過大堂,進電梯,兩人到了三樓的夏宮中餐廳。季廣浩和朱巖在這兒訂了個大包廂,里面十多個座位已經占了大半。而正對門口的主位上,赫然坐著一位中年人,單論面相和祁鏡身邊的袁天馳頗有幾分相似。
袁天馳早就做好了準備,一見是他,甩手就想跑。
然而他沒想到祁鏡也做好了準備,一見到袁玉舟在場,手上立刻多加了三分力,硬生生把他留了下來:“你跑什么?”
袁天馳沒辦法,只能哭喪個臉走進了房門。
正擎集團實力有目共睹,從上世紀90年代做建材起家后,漸漸開始把資金投入到控制線纜的研發和制造上,并且建有全國最大的精密控制線纜產業園。現在集團資產絕不比朱巖差,又處在高速發展的上升期,所以得了個主位,把朱巖和季廣浩擠在兩邊作陪。
祁鏡笑著把袁天馳一把推了進去,同時笑著說道:“季老板,朱老板,我來了。”
“祁老弟,你可算來了。”朱巖指著自己的身邊空座,笑著說道:“快來坐,人都到齊了,馬上就上熱菜”
說著說著,他看向了祁鏡身邊那個年輕人。
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許多年,最基本的看人水平還是有的。見了袁天馳,他意識到這張臉有點眼熟,再回頭看了看身邊的袁玉舟后馬上就懂了:“這位是?”
“我兒子。”袁玉舟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來了?”
“我”袁天馳不知該說什么好。
“袁老板,他就是來陪我吃頓飯而已。”祁鏡幫忙打了個圓場,“沒想到你會在這兒。”
袁玉舟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遇見自己的兒子,更沒想到的是,自己兒子竟然還在和這個年輕小醫生混在一起。當初在家里見到祁鏡的時候,袁玉舟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不靠譜,也告誡過袁天馳,但似乎沒起什么效果。
他瞥了瞥祁鏡,又看向一旁笑得正歡的朱巖:“朱總,你說的醫生該不會就是他吧。”
“是啊,就是這小子,實力絕對一流,還得過黃興樺大主任的褒獎”看著袁玉舟嚴肅的模樣,朱巖的笑容也跟著慢慢淡了下來,“袁老板,這是怎么了?難道你們認識?”
袁玉舟心情不太好,都懶得解釋就想起身往外走:“我覺得這頓飯沒有吃的必要,公司還有點事兒,不好意思,我就先告辭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原本和風細雨的飯桌上風云突變,剛才閑聊時的好心情頓時被沖掉了大半。
還是季廣浩沉得住氣,也因為他身體的原因,袁玉舟還是會給他幾分薄面:“袁老板,剛才咱們還說的好好的,怎么現在就急著要走了?如果是因為祁老弟的原因,大家遇見也是緣分,正好在桌上聊聊。我覺得只要把話說開,就沒什么事實解決不了的。”
“是啊,袁老板,大家聚一起不容易。”
“有事兒說事兒,多少給季老板一個面子。”
袁玉舟代表了整個正擎集團,畢竟和周圍那些人不一樣,還算不上真正的集團掌舵人。雖說已經幫集團公司做了不少項目,但上頭還有袁槐壓著。現在那么多人都留他,不給面子實在說不過去,傳到老爺子耳朵里終究不好。
“那行,是你們讓我說的。”袁玉舟好好看了祁鏡一眼,誰料這小子竟然在那兒悶頭吃菜,根本沒把這當回事兒,“你瞧瞧他那樣”
“來來,袁老板別動氣,咱啊邊吃邊說。”
朱巖想著幫祁鏡周旋幾句,起身給袁玉舟滿上一杯,笑著說道:“慢慢說,我們都聽著。”
大酒店包廂的上菜速度都經過精準的拿捏,總能在前一個菜吃剩一半的時候續上新菜。這也像袁玉舟說話的節奏,從自己兒子的學業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說到了祁鏡的身上。
“我是九月份見得他。”
袁玉舟就像個說書先生樣,每到關鍵處總要停頓片刻,喝上一口酒后再接著說道:“本來以為是個不錯的小醫生,眉清目秀的,結果你們猜他在我家干嘛?”
“干嘛?”
朱巖從一開始確實想著怎么為祁鏡辯護,一旦發現袁玉舟在刻意刁難,他會選擇站出來。
可聽著聽著,朱巖的立場慢慢發生了改變,慢慢發展成了一個聽書觀眾,就想知道后面發生了什么。而且祁鏡確實是那種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搞出再大的事兒他都覺得有可能:“別賣關子了,快說啊。”
“他在我家放蟑螂!”
“蟑螂?”朱巖皺起了眉頭,同時桌上還有幾位也邊吃著菜邊忍不住吐槽道,“放那玩意兒干嘛?怪惡心的。”
袁玉舟也覺得很奇怪:“我哪兒知道?那天我正巧急著回公司,路過兒子房間想看看他學業準備得怎么樣了,誰知道讓我撞到了這小子。結果書沒少看,盡陪著抓這些東西。”
他越說越來氣,自己心目中高大上的醫生形象早已經在那天崩塌了。
周圍都是能在商圈里混出名堂的人精,聽了這些只是覺得奇怪,并沒有立刻站隊。現在一方唱罷,該是祁鏡登場了。
其實他們都知道,單就祁鏡敢當面坐下聽別人說自己糗事的態度,就已經超出了大多數年輕人一截。要是換成別人,就算沒吵起來,也得甩下那些人自己先跑了再說。
說這樣一個人在別人家胡來,有不少人是不信的。
“袁老板說完了?”
“說完了。”袁玉舟氣得點了根煙,煙頭放進嘴里,繼續說道,“就那幾只蟑螂,有本事你把它解釋清楚,要不然休想讓我出錢。”
按照原本的脾氣,祁鏡是懶得解釋的。
袁天馳的病見不得光,要是當眾揭穿,那就徹底炸了。其實在袁家被人誤會的時候,祁鏡就有這種顧慮,所以當時他選擇沉默,什么都沒說。
不過現在看來,這個坑是繞不過去了。
祁鏡嘆了口氣,看了看身邊坐著的袁天馳,無奈地搖了搖頭:“兄弟,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你爸逼得太緊。我這要是不解釋清楚,廣浩基金會少一大筆錢,這可都是救命錢。”
袁天馳一聽懵了,合著幫他藏了幾個月的秘密,現在要當眾人的面給抖摟個干凈?
“祁哥.....”
和祁鏡相處了那么久,人雖然過分了點,但袁天馳深知他的人品。直到現在,他對祁鏡還抱有一定的幻想。
“對不住了。”祁鏡又嘆了口氣,臉上寫滿了身不由己,“這事兒我必須得說。”
“別,祁哥,別”
袁天馳恐怕從沒想過事情會演變到這個局面。
進酒店那會兒,他躲的只是袁玉舟的訓斥。畢竟那么掛名了那么多年的MBA壓根沒去學去考,任誰當父母都會生氣。可現在一晃神,面前出現的是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眼看著就要一腳踩空掉下去。
“其實袁天馳他有病。”祁鏡喝了口冰水,直接說道,“我是幫他治病呢。”
袁天馳腦袋嗡的一聲響:完了,徹底完了!
“有病?有什么病?”袁玉舟皺起了眉頭,“他從小到大身體都不錯,醫院都沒怎么去過,能有什么病?而且哪個醫生治療疾病會去用蟑螂的?”
“袁老板,別緊張,那些蟑螂都是養殖場里標準化養殖出來的。”祁鏡說得煞有介事,“沒有野生的那些致病菌,挺干凈的。”
“這不是重點!”
說到這兒,袁天馳實在受不住壓力,起身一溜煙跑了出去。這是深刻入人類骨髓深處的一種躲避機制,他實在無法想象,真相公布時自己該怎么去面對桌上那些人。
“袁大公子?”
“這”
“走就走了,管他干嘛?這孩子從小到大就是這樣,遇事就知道逃避。”袁玉舟壓根沒考慮兒子的感受,一心就想知道祁鏡在他家都干了些什么,“祁醫生,你別岔開話題,我兒子到底得了什么病?”
祁鏡見狀有些為難:“畢竟是他的隱私,要不等這頓飯吃完,然后我們私下里慢慢聊。”
袁玉舟早已兩小杯白酒下肚,酒氣上涌殺紅了眼,堅持自己一貫的強勢做法。其實他也壓根沒往那些稀奇古怪的疾病上想過,一直堅信是祁鏡在那兒搗鬼:“你小子別想糊弄我,就這兒說!”
“那,那好吧”
此時的袁天馳跑出了香格里拉酒店,獨自一人站在豪車不停往來的酒店門前,抬頭看著已經落下夜幕的天空,心情格外復雜。
十多年下來,他也數不清自己到底偷過多少人的錢包手機。現在想想,滿是懊悔。其實有的時候無非少了個剎車,只要及時踩住剎車,這些其實都可以避免。
事到如今,袁天馳知道這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祁鏡雖說把自己的秘密都說了出來,但卻是他活了那多年時間里唯一一位知道了秘密并且肯幫自己的人。想要恨他,但卻怎么也恨不起來,說到底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
“沒了,說不定一切都沒了。”
想著外界知道這一切后對自己的態度,甚至有可能會讓自己的父親失去整個集團公司的繼承權,袁天馳反倒沒了之前的包袱,整個人都顯得格外輕松。
他并沒有像袁玉舟想的那樣,真的一走了之,而是深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后,又轉身跑回了酒店。既然事情都說開了,袁天馳覺得自己也沒什么好藏的。
說白了,這就是一種精神方面的疾病。
溯其根源,其實是他孤獨冷清又得不到關愛的童年。因為不管做了什么都得不到長輩們的關注,袁天馳越走越偏,最后只能走上歧途。
“怕什么,我都已經戒干凈了!”
袁天馳在心里默念這句話,推門走進了剛才那間包廂。
然而面前出現的根本不是走之前劍拔弩張的樣子,祁鏡依然笑得很燦爛,正位坐著的袁玉舟似乎也沒生多大的氣。更詭異的是兩人竟然還坐在了一起,推杯換盞聊起來了。
周圍那些來捧場的商賈大亨也是樂作了一團。
有個略顯發福的一位中年大叔,是明海一家著名房地產開發公司的老總。見袁天馳又跑了回來,連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世侄啊,你那根本就不算什么病,我羨慕還羨慕不來呢!”
袁天馳被他們搞糊涂了。
“待會兒把這頓飯吃完,我們要和季老板朱老板簽合同。”大叔滿嘴酒氣,眼神閃爍著奪目的光芒,“等一切都塵埃落定,咱們就去維多利亞逛逛。那兒我熟,包你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