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都有一個潛伏期,或者說發作時間。
除去一些潛伏期極長的病毒寄生蟲感染外,其余大多數可侵襲人體的感染潛伏期都不長。它們進入人體后會在幾小時至幾天內開始繁殖,釋放毒素,進而引發癥狀。
加上進入重監室的病人往往抵抗力不足,對象還是未完全發育甚至剛出生的孩子,感染爆發的威力只會更強。
可如果感染源頭在留觀室,潛伏期卻會被大大拉長。
“孩子A,1026入院,孩子B,1021入院。”
“孩子C,是個先心,家屬做不起手術,打算看看有沒有自行愈合的機會。不過心臟情況不容樂觀,112入院就有點心衰的樣子,1117加重進入了重監室,1121發現有肺部感染,1122出現了皮膚紅斑。”
“孩子E,是1222來院的艾滋病兒,留觀室待了7天,病情加重后送進了重監室,11也就是昨天早上出現了肺部感染。”
黃興樺問道;“艾滋病兒肺部感染挺正常的。”
“肺部感染沒問題,可他和之前的孩子C、D一樣,都有皮膚紅斑。”急診主任說道,“因為抵抗力的問題,出現的數量還不少。”
“紅斑,這個紅斑確實是個大麻煩......”
假設感染源在留觀室,孩子都在進入留觀室當天感染,那潛伏期算起來:
孩子A,潛伏時間9天;孩子B,潛伏時間14天;孩子C,19天;孩子E,潛伏時間,10天;孩子D,潛伏時間......
“唉,對了,孩子D呢?”祁鏡寫著時間,發現少了個孩子,連忙問道,“就是那個膽道閉鎖的新生兒,他是什么時候進的觀察室?”
急診主任和時穗互看了一眼,然后搖頭道:“那個新生兒一來情況就有點不太好,我們直接送去了二樓的新生兒病房。”
“新生兒病房?難道沒住過急診觀察室?”
“沒有,一個早產新生兒還那么小,觀察室肯定沒法住。”時穗也搖搖頭,“在隔壁三院待了半個月,然后就轉送來了我們這里。一開始進的是新生兒病房,后來情況逐漸嚴重,這才送進了一樓的重監室。”
“沒去過觀察室......”
祁鏡沒想到最開始的那個早產兒,竟然完美推翻了他的猜測。
“何止是沒去過觀察室,這個孩子連急診都沒去過。來了之后直接送上樓,用的還是急診大廳外的直達電梯。”時穗解釋道,“這算兩家醫院聯通后的快速轉院機制,三院有問題的新生兒就會直接送來我們這里。”
“所以,我們覺得還是重監室的可能性大些。”
五個相似的肺部感染癥狀,其中兩人都出現了皮膚紅斑,共同出現的地點又都在重監室。不論換成誰,都會把重監室當成第一懷疑對象,甚至是唯一的懷疑對象。
祁鏡也不是不相信急診主任的話,只不過把院感算在重監室頭上的話,感染的潛伏期就會變得非常不穩定:“孩子A滿打滿算也就2天半,B卻有8天,C是4天,E也是2天,D......”
“那孩子只在重監室住了一天。”急診主任被繞得腦門有些疼,用手指輕輕揉了揉,這才說道,“55天的新生兒,第54天才來的我們這兒。”
“才一天?”祁鏡更奇怪了,“這也太短了點!”
“其實也不能算短,只是和前幾個孩子比起來短了些。”
“其實在孩子D身上,關鍵問題并非是時間。”急診主任的頭疼,從手指指腹的揉捏慢慢轉變成了指關節的輕輕敲打,“問題在于,我們這兒的新生兒重監室和普通重監室是分開的。”
“相隔多遠?”
“就在隔壁吧。”
“一墻之隔!”時穗強調了一句。
“你們的意思是傳染源在擴散?”祁鏡聽出了他們的意思,“不過能流轉的傳染源很少見,有流轉性,又局限于兩間重監室的范圍內......”
祁鏡話說了一半,不過在場的幾位都很清楚他的意思:“無非就是那兒的專職醫護。”
“我們當初也想到過,特地在查重監室的時候,把出入的人員也都查了一遍。”時穗從文件夾里抽出了好幾份檢查報告遞了過去,“整整兩個月時間里,我們對重監室的醫護前后做了一次重大的人員調整,還有四次完備的傳染病學檢查,并沒有發現能引起嚴重呼吸道感染的病菌。”
“攜帶的物品呢?”
“進重監室尤其是新生兒重監室是沒法帶外來物的。”急診主任說道,“十多年前這兒也出現過院感,就是在重監室。因為范圍波及太廣,又難以處理,最后我們還是聯系了外院的專家組才把它撲滅。做了深刻檢討和討論過后,我們才定下了這個規矩。”
“外院專家?明海的還是上京的?”
“是米國,我們和米國南加州的一所兒科醫院有人員上的聯系,經常有學術上的交流。”時穗介紹道,“那時候對方特地派了一隊專家組過來,大概有五六個人吧,都是專研兒科感染的專家。”
祁鏡輕輕點了點頭,這在追趕米國技術的國內并不少見。有些是醫學院牽頭,有些則是醫院自己來找關系。有了人員交流,臨床上的技術交流也就簡單了。
當然交流有對等也有不對等的,以市西兒科醫院的規模,不對等的可能性更大些。
至于是送錢還是送人,亦或是輸送了其他利益,祁鏡就管不著了,他現在腦子里想的只有那五個孩子:“既然做的檢查全都是陰性的,兩間重監室之間又隔了堵墻,我覺得有必要在院感上打個問號。”
簡單把五個具有肺部感染的孩子摞在一起,直接按一個院感的名號,實在有些牽強。更何況,幾人發病相隔時間都很長,但感染的人數實在少得可憐。
“我們也不想的......”時穗訴苦道,“可就在前幾天,幾個病人的家屬抱團了,昨天又出來了個艾滋病兒,5個孩子的家屬團隊,總共8名原告,找上了丹陽最好的醫學律師。”
說到了律師,祁鏡看了看一旁的陸子珊。
陸子珊說道:“對方也是喬老師的老對手了,手段確實厲害,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找出了好幾處醫院方的軟肋,逼著我們和解。”
從文件上來看,對方律師把市西兒科醫院吃得死死的。
不僅為數兩人的皮膚紅斑現在增加到了第三人,這一特殊癥狀成為了院感的特殊標致。他還死死咬住兩間重監室之間的聯通大門,強調很這就是醫護人員防護措施不到位才造成的感染。
黃興樺看著材料,還是希望從艾滋病患兒這里打開突破口:“其實艾滋病的皮膚紅斑很常見,除了一般的真菌感染外,還有常見的kaposi肉瘤。”
陸子珊搖搖頭,馬上羅列出了對方針對這個鑒別診斷的反駁觀點:“對方兒科官司沒少打,對艾滋病也很了解。這份文件最后就有一份詳細的數據,證明艾滋病患兒得kaposi肉瘤的幾率非常非常低。”
“那也不至于吧。”
“可一旦結合五個孩子的血象,完全不符合kaposi肉瘤經皰疹病毒感染的情況。”
黃興樺撓了撓頭,腦子有些亂:“對,kaposi肉瘤是病毒感染,和這份血象不符。對方倒是挺細致的,一環扣著一環,生生把這五個病例打成了院感。”
“所以這次讓黃所長來,就是想確定一下到底是不是院感。”
“今天這場也可以算是和解與否的關鍵會議了?”
“確實。”
這也是喬莉希望黃興樺參與的原因,祁鏡說到底還是太小了,就算身上有那么多病例壓身,可終究敵不過疾控中心所長的名頭。
放在法庭上,名號可是實打實的重要資本,比所做過的事兒重要得多。
“從癥狀上來看,這些孩子確實是院感。”黃興樺總覺得手里這些病例有點奇怪,卻怎么都說不上來具體怪在哪兒,“但要從時間分布上來說,我覺得又不像。”
陸子珊在喬莉身邊工作了近兩年,悟性和工作能力都不錯,現在已經非常清楚法庭上醫療官司的發展走向。在必須判斷對錯的情況下,遇到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那極大概率就是錯的。
“那就是院感了。”她嘆了口氣,看向一旁的時穗和急診主任,“看來要和解了。”
“和解......”
如果病人數量不多的話,和解其實也沒什么。
兒科是醫鬧的重災區,恐怕大醫院的醫務處里就沒有比兒科更忙的了。而在這些醫鬧和糾紛之中,能真正進法庭好好打官司的畢竟是少數,和解對他們來說就是家常便飯。
可一次和解五個病兒,對市西來說還是太多了。
而且一旦和解,那就等于真正承認了重監室里存在院感,這對本來就兇險的一線醫療環境是個沉重打擊。當初那起院感持續的時間并不長,但危害深重,甚至五年后仍然有人記得這件事兒。
現如今媒體傳播信息的速度更快,重監室院感的帽子可比十多年前沉重得多。
“這官司一點機會都沒有?”時穗還是希望陸子珊不要那么快放棄,“要不要問問喬莉?說不定她那兒會有些其他辦法......”
“待會兒我肯定要給她打電話,不過回答估計也和我剛才說的差不多。”陸子珊說道,“因為這些話就是喬老師當初和我說過的原話。”
“這可麻煩了啊。”時穗腦門上滲出了一絲細汗,“待會兒等院長回醫院,我得把事兒向他匯報一下。”
陸子珊建議道:“如果無法摘掉院感的帽子,和解恐怕是逃不過去了。不過我們可以盡快找出感染源,遏制住幾個孩子的病情,從而在和解中占的一些先機。”
傳染源可沒那么好找啊。
黃興樺遇到過不少院感,也處理過不少院感,可像市西那么詭異的還是第一次見:“祁鏡,你怎么不說話?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想法倒是說不上。”祁鏡用筆桿子敲著面前的一張記錄紙,說道,“只能說是有奇怪的地方。”
“說說看。”
傳染源現在有兩個說法,一個是兩間重監室之間,另一個是祁鏡說的觀察室。
如果是重監室,那源頭范圍就被鎖死,但市西已經做了不少檢查,基本排除了這個情況,所以祁鏡還是覺得問題出在了觀察室里。
“剛才都說了孩子D根本沒去過急診,觀察室的說法行不通啊。”
“那就先把那孩子去掉。”祁鏡也知道自己的說法有漏洞,只能做一些加減法,“就把感染的病例控制在四例,ABCE。”
“就算按你說得來算,觀察室的范圍那么大,病人天天在換,這個源頭去哪兒查?”
“真要查的話也不是什么難事兒,現在關鍵的是另外一個很奇怪的地方。”祁鏡用筆尖指著四個孩子感染的癥狀,“如果排除了孩子D,和可能造成其他皮膚感染出現紅斑的艾滋病兒,那紅斑癥狀出現的病例數就只有一位。”
“孩子C,先心的那個!”
“對。”
“四個里只出現了一個,那說明這個癥狀出現的幾率不高。”祁鏡用筆劃出了最先的一段話,“所以說主要癥狀就只有一個,肺部感染,其他比如呼吸困難、咳嗽咳痰,都是肺部感染產生的東西。”
“然后呢?”
黃興樺聽出了些味兒來:“傳染源在人流密集的急診觀察室,肺部感染是主要癥狀,這意味著什么?115首次爆發的那天的2例開始,中間跨度2個月,但病例數卻如此可憐,難道你們還沒覺得其中的問題嗎?”
祁鏡在115到12之間畫了個大大的問號:“這段時間的病例數明顯缺了一大塊,就查這兩個月時間內的所有急診病人。要把所有的肺部感染、紅斑皮疹都拿出來查一查,一個都不能漏掉。”
漢總日記:12,晴。元旦后的第一天,準備貓糧貓舍和貓砂的我卻沒心晴去欣賞晴天的風景。白天李文毅打了電話過來,死者家屬拒絕尸檢,我又少了份樂趣。哦,對了,我討厭貓!
《最終診斷》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