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性休克有幾個病情加重和預后不良的節點。
一個是血電解質里鉀離子的異常幅度,不論是升高還是降低,血鉀數值離正常值越遠,越說明休克的嚴重性。另一個是全身器官損傷后造成的胸腹腔積液,一旦出現胸腹腔積液就說明了休克已經非常嚴重。
第三個便是DIC的變化。
DIC并非單一疾病,而是一整套復雜的病理綜合征表現。起初體內血液會因為各種病因出現高凝血狀態,待凝血系統被過度消耗后血小板下降,進而轉入出血期。直到產生全身廣泛出血傾向,高凝與不凝的矛盾會持續存在于一具身體中。
單純的高凝期往往時間短暫,等發現的時候,病人已經出現了紫癜紫斑,也就是到了出血期。
出血期紫癜紫斑的范圍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休克病情的走向,但像王貴這樣紫癜合并下肢皮膚壞死的情況,恐怕就和普通dic造成的凝血壞死不太一樣。
林榮畢竟是傳染病學出身,早年在黃興樺的研究所里也見過不少病例,實力并不弱。只是這幾年去了麗城這么個小地方,老本快吃光了,就看著像個庸醫。
最近幾天全身心撲在王貴身上,也讓他撈回了不少記憶和實力。
這種紫癜他以前也見過,所以一看到就覺得眼熟,但確診與否還得找明海那些專家問問清楚。
“暴發性紫癜。”黃興樺說出了林榮心里想的那個詞,同時這也意味著第二次抗生素治療的失敗,“看來阿莫西林克拉維酸鉀對這個菌也沒效果。”(原因見作者說)
林榮站在重癥監護室的門口,特地多開了王子靜的視線,小聲問道:“接下去怎么辦?”
黃興樺皺起了眉頭,總覺得有些奇怪。
手里的茶杯舉起又放下,猶豫了會兒還是看向了身邊那位年輕人:“別老擺著一副我不讓你說話的樣子,你有什么就直說。”
祁鏡放下手里一本書,說道:“我想讓林主任再回去看看病人。”
“你是想讓他再去看看其他紫斑的情況吧?”黃興樺嘆了口氣,對著手機說道,“老林,再去看看吧,說不定情況沒那么簡單。”
“看看?”
林榮也想看看,可就怕王子靜受不住,索性給護士臺的護士使了個眼色。后者也是臨床工作許久的老護士了,馬上心領神會地來到王子靜身邊說道:“家屬,探視時間到了。”
“時間?什么時間?”王子靜皺起了眉頭。
“重癥監護室有探視時間規定,一次只能進一名家屬,探視時間只有15分鐘。”護士回頭看了看身后的電子數字時鐘,說道,“時間到了。”
王子靜不解,這十五分鐘也太短了吧。
把病重的父親丟在這么個冷冰冰的重監室里,周圍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再看看周圍的醫生護士,攏共也就三個人,她怎么可能放心:“你們這是什么規定?哪兒有那么不通人情的?”
常見的家屬反應,語氣上只是稍顯強硬,應該是不理解這條規定的意義,還沒到不聽勸的地步。
護士說到底只是個傳話的,具體解釋還是得看林榮。
只見他側身靠在護士臺邊,短短一分鐘已經給自己上了一次性手術帽、一次性塑膠手套、兩層口罩,幾乎是全副武裝。
做好這一切后,他這才解釋道:“小王,你也別怨我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我們身上都帶著各種細菌,尤其是你這樣剛從長途汽車下來的,根本不知道身上帶了寫什么病原體。你爸現在身體很弱,一個豬鏈球菌已經吃不消了,要是再來個其他感染,我們會更沒辦法應付。”
王子靜聽著確實有道理,但心里還是有些難以接受:“可是......”
“別可是了,現在你爸情況很不好。這節骨眼上,你就幫幫忙,別影響我們治療。”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王子靜沒辦法,只能退了出去,眼睜睜地看著大門慢慢關上。她沒想到丁秀娟說來看一眼,就真的只能看一眼而已。
林榮也不想往外趕人,但現在情況逼不得已,只能這么做。在看到王貴后背和臀部的變化后,他更確定這是個絕好的決定。
“黃所長,是血皰。”
黃興樺和祁鏡之前就想到了這一點。
暴發性紫癜和DIC類似,既有梗死壞死,也有皮下大量出血。王貴本來就有凝血障礙,不太會形成大片壞死灶,相對的就是大范圍的皮下血皰。
不過血皰的最終結局也是表皮壞死,只不過形成的途徑不同。
聽到這兒,黃興樺有些坐不住了,連忙問道:“融合了嗎?”
“還沒有,是一片散在的小泡。”
林榮多少又松了口氣,覺得自己這條老命都要被王貴給嚇斷氣了。短短2天半的功夫,感染性休克最嚴重的幾個東西他都沾了一遍,恐怕也是平時身體夠好,否則根本扛不到現在。
黃興樺也是心累。
當初完全是出于傳染病防治的責任,這才攬下這個苦差事,現在沒想到管著管著,王貴都快成自己的病人了:“你準備下最新的血液檢查報告,我再把那些醫生找來。”
“血已經送檢了。”
“那好,等我這兒人聚得差不多了再打給你。”黃興樺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給我看緊了,這病人很有可能半路出事兒。”
“嗯,我知道。”
林榮掛掉了電話,叫上了晚上值班的另外兩名下級醫生一起處理。而在明海這邊,第三次會診就在一陣陣哈欠聲中開始了。從林榮掛掉電話后算起,僅僅過了13分鐘,上一次會診的十多位主任專家又一次聚在了3i會議室里。
“這次會議室申請起來,倒是挺快。”嚴虹剛洗完澡,散著濕漉漉的頭發走了進來,“不像第一次,還在底樓大廳等了好一會兒。”
“嚴主任,你誤會了。”黃興樺見嚴虹到場,連忙打開手機給林榮去了電話,“其實我和祁鏡壓根就沒離開。”
“你們沒回去?”
“我要向上面打份人感染豬鏈球菌的報告,至于他么......”
“我就是閑著無聊。”祁鏡放下了手里一本《中國獸醫雜志》笑著說道,“正好黃所長缺個伴,我就過來陪陪他,順便留意留意王貴的病情。”
“留意留意......”嚴虹免不了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這一留意倒是把暴發性紫癜給留意出來了。
另一邊電話已經連上,黃興樺連忙問道:“病人現在怎么樣了?”
“情況還好。”林榮說道。
“血報告出來了嗎?”
林榮沒細說,只是給了個大概的感覺:“和之前差不多,是不是還得換抗生素?”
“抗生素不急,急了也沒用。”黃興樺看向了遠處的嚴虹,“嚴主任,這方面還是你在行,你來說吧。”
嚴虹點點頭:“病人四肢還是冷的吧?”
“嗯,微循環還是不太好。”林榮說道,“感覺病人是難治型休克,這都折騰兩天了,收縮壓還是升不上去。”
“電解質如何?”
“乳酸倒是糾正了,酸堿度沒異常,鉀離子也補上去了。”
“休克了整整兩天,只糾正這些沒什么用。給低分子右旋糖酐40葡萄糖加量,先上兩大袋共1000ml靜滴,減少血小板黏附,抑制紅細胞凝聚,改善微循環。”嚴虹用梳子邊梳著頭發,邊說道,“然后再用胰高血糖素,改善,糾正酸中毒。琥珀氫考加到200,還是10小時慢滴。”
“那個......”林榮有些跟不上節奏,連忙問道,“胰高血糖素給多少?1mg?”
“大哥,這是休克不是低血糖!”嚴虹翻了翻白眼,無奈道,“先給5mg靜脈半分鐘速滴看看情況,如果沒反應,再來5mg。每5mg給4個單位胰島素對沖,還得再補充100ml的10葡萄糖。對了,別忘了補鉀。”
“好!”
嚴虹面對這個內科二把刀,只能一步步教:“10mg速滴結束后,每兩小時都用10mg胰高血糖素加上這些配料一起靜脈慢滴,”
“我都記下了。”
“接下去是暴發性紫癜。”嚴虹給自己頭發扎了個大馬尾,邊掰著手指,嘴里邊喃喃著藥名,最后給出了答案:“你們這兒應該沒有重組型人活化蛋白c吧。”
林榮聽著一長串專業名詞就頭疼:“沒有。”
“那我也沒什么太好的辦法,只能看病人自己了。”嚴虹嘆了口氣,把話題丟回給了黃興樺,“我這兒都完事兒了,接下去還得靠你們。”
說到底王貴的問題還是在于感染,休克雖然需要治,但病因不除,王貴身體再強也熬不過去。現在休克治療已經有了效果,至少電解質方面沒問題,心臟上也還能耐受。雖然病人腎臟失去了大半功能,但好歹還能用血透維持著。
剩下的就是抑菌了。
“大家說說想法吧。”黃興樺手里拿著勾勾畫畫的抗生素抗菌譜覆蓋圖,所用的抗生素幾乎覆蓋了絕大多數菌種,而剩下的那些實在太偏了。
“嘗試一下四環素?”專家b回道,“之前祁鏡說四環素很有可能耐藥,但現在能用的藥已經不多了。我們可以用多西環素,雖然Yuenan治療霍亂用過,但好歹也是一個選擇。”
“四環素類就先別考慮了。”
黃興樺手里搖著一份剛打印出來的病例報告單,說道:“王貴的表弟楊英華,在我們開第二次會診的時候,被急救車送進了Hanoi當地的一家醫院。也是同樣的腦膜炎紫斑紫癜癥狀,一開始就用的多西環素。”
話斷在了這里,事實已經很清楚了,四環素類完全沒用。
“還是用大環內酯吧。”專家a建議道,“其實剩下的也就只有大環內酯了,我覺得比起之前說的阿奇霉素還是用克拉霉素更靠譜。在大環內酯里,克拉霉素對革蘭陽性菌時最有用的。”
這基本是麗城疾控能拿出的最后藥物了,也是他們三次會診后留下的那類藥物。
其實就算是一旁默不作聲的黃玉淮也不得不承認,現在真的到了彈盡糧絕的時候。如果再猶豫,病人隨時都會被死神帶走。
“可是大環內酯類不僅進不了血腦屏障,連血藥濃度也很難保持。”這時角落里響起了祁鏡的聲音,“而且大環內酯類也是Yuenan常用藥物,而且就在半小時前楊英華已經在我們的建議下換用了克拉霉素,王貴再用就沒什么必要了。”
“這......”
“還有這種做法?”
“萬一無效,豈不是要犧牲掉一個人?”
幾位專家對于祁鏡的做法他們實在沒法認同:“你這么做是不是太過分了?”
“過分?這可是你們給出的治療方法,對楊英華很公平。但是我反對這種治療方法,對王貴也很公平。”
祁鏡知道自己有些狡辯的嫌疑,不過這時候不用點特殊手段很有可能兩人都保不住性命:“楊英華的情況比他表哥還要嚴峻,現在也是休克DIC的狀態,心臟也出了問題,已經停跳兩次了。如果再猶猶豫豫的,我們誰都保不住!”
黃興樺這時又站在了祁鏡這一邊:“楊英華的克拉霉素是我定的,王貴這里我們再想想辦法。實在不行,我們可以等Yuenan那邊的結果。”
“不能等,一定要積極抗菌治療!”
“爸,你想給王貴也用克拉霉素?”黃玉淮否掉了自己兒子保守的做法。
黃興樺看向了自己的父親,如果連父親都堅持,他不可能再維護祁鏡的想法。這一點在之前兩人就已經達成了共識,祁鏡也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