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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明跛腳的程度明顯要比下午在攝像頭下好了不少,至少步子邁得還算利索,左右肩還有點起伏。而他的眼睛也確實像短信里說的那樣恢復了些,眼眶邊的紅腫依然還有,疼痛應該已經減輕了。他也沒再捂著眼睛,而是換用了一副淡色墨鏡擋住光亮。
40多歲的年紀,夾了個公文包,要是撇開跛腳,還頗有種成家立業后的成熟感。
相比起來,劉明身邊的老婆長得就有點寒酸了。
生養孩子和大量家務活讓她很多不該長肉的地方瘋狂堆積了肌肉和脂肪,就算穿了一件略顯束腰的碎花短袖襯衣,也難掩她人近中年的臃腫身材。
人長得一般,性格也很直,走在劉明身邊埋怨說道:“不知道你在公司怎么搞的,弄得眼睛這幅樣子,也不知道來醫院看看!”
劉明被老婆訓得只能在一邊賠笑:“這不工作忙嘛,就沒顧得上。”
“少貧嘴!”
“行行行。”劉明臉上掛著笑容,一切都由著她性子來。
“對了,在哪兒掛號呢,我不認字兒。”
王銀芬扶著他的胳膊,四處張望著急診室,尋找著掛號的地方。對于第一次來醫院的人來說,想不迷路是很難的。更何況她還是個鄉下來的農婦,嫁給劉明后就在家做個賢妻良母。大字兒不識一個,連醫院內外科的區別都不知道。
劉明回想著中午來時的流程和走過的路,說道:“在前面往里走吧,應該就是那兒的......”
“算了,我直接問人吧。”
王銀芬是個急性子,人也開朗,見自己男人一時說不上來,就隨便找了個路過的醫生問道:“醫生啊,急診看眼睛在哪兒掛號?”
“掛號在那條走廊上,不過......”醫生詫異地看了他們兩眼,解釋道,“不過眼科只有白天才有,現在過了時間,醫生早就下班了。”
“這樣啊......”聽到這句話,王銀芬愣了一會兒,這才有點尷尬地點了點頭。
這時劉明看準了機會,慢慢走上前來,勸說自己的老婆道:“我就說過時間了吧,你偏要拉我來。醫院有時間規定的,明天下午我開完會再來看就行了。”
“不行!來都來了......再說你眼睛腫成這樣,怎么能拖呢!”
王銀芬又說了他兩句,連忙回頭擺出張笑臉,對面前的醫生說道:“醫生啊,能不能通融通融啊,給開點眼藥水。我家男人眼睛實在難受,根本見不了光,剛才走在路上還把腳崴了,幫幫忙吧。”
“銀芬,算了,別打擾醫生。”
劉明和醫生打過點交道,遇到這種情況其實再求也沒用。也不是醫生冷血,而是看診的醫生專業不對口,就算讓這個醫生來給自己看病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又不是拿油漆涂料去刷墻,稍稍有點經驗就能干活了。
可王銀芬不懂這些,以為什么醫生都一樣,什么病都能看。她連忙用手肘頂了他一下:“你別打岔,不問怎么知道行不行?”
眼睛是心靈的窗口,現在眼睛看不清還怕光,最后卻因為醫生早早下班沒辦法得到治療,確實挺無奈的。想著病人難得來一次醫院不容易,面前的年輕醫生難得做了回“老好人”。
“那行吧。”祁鏡指著內急診療室,笑著說道,“我正巧有點空,讓我看看吧,可以的話就給你開瓶眼藥水。”
“好好!”
王銀芬點點頭,然后回看了眼自己的男人,擺出了一副一切盡在掌握中的表情。
劉明心里覺得有點怪,畢竟白天他來的時候疼成那樣,普通急診那兒的醫生可不是這么和他說的。別問,問就是專業不對口!
按劉明之前設想的,之前和眼科那位醫生通了電話,早就知道了她們的下班時間。八點過來肯定會撲個空,所以就由著自己老婆的性子過來走一圈,權當散步了。
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這位年輕醫生似乎有點熱情啊。
劉明沒想到這么晚了還能看到醫生,和他原先的計劃有些出入。但畢竟自己的眼睛還疼著,能看到醫生幫忙治一治也算不錯。
王銀芬拿著病歷冊去掛號,劉明則跟祁鏡進了內急診療室。
四四方方的房間里坐了兩位醫生,一位埋頭寫著病歷冊,另一位則靠在椅背上看書。見有人來了,寫病歷冊的那位馬上笑著打起了招呼:“祁老師。”
“嗯,抄方呢?。”祁鏡應了一聲。
“是明天一早的方子,現在正好有空就幫夜班的同學抄掉一些。”
祁鏡點點頭,然后問向那位一直在看書的醫生:“老紀,來過新車了嗎?”
“之前倒是來了三輛,都處理完了。”紀清翻過一頁,眼睛看著書面,心思卻在重監室里,“重監那三個病人怎么樣了?”
“頭兩個進去的暫時穩定住了,不過那個肺炎實在重了點,肝腎功能一直都不太好。”
重癥監護室里的病危病人一直都是內急交班的重點,紀清接班的時候也特意了解過這個肺炎病人,確實情況不容樂觀。不過現在更讓他在意的卻是跟在祁鏡身后進來的劉明,戴著副淡色墨鏡,走路一瘸一拐的,怎么看怎么別扭。
“這位是?”
“哦,來看眼睛的。”祁鏡沒多說什么,把劉明請到了座位上。
紀清:?
來看眼睛的?
說好你加班看著重監室,我管綠色通道的呢?這么快就變卦了?
紀清微微皺眉,臉上風平浪靜地看不出什么,但心里卻早就暗流涌動了。
以他對祁鏡的了解,普通病人在他眼里就是透明的。就算120送來的那些重病人擺在他面前,他也不會去問診。現在祁鏡放著重監室里的重病人不管,竟然親自出馬勾搭來了位新病人,那這個病人的復雜程度已經不言而喻了。
人是個瘸子,還帶有眼疾......
寄生蟲?
自身免疫性疾病?
他用腳尖輕輕頂了頂身邊的實習生,然后又很隱晦地指著自己的耳朵:你祁老師要開始了。
或許在醫生之間祁鏡沒多大名氣,但在學生之間,祁鏡早已名聲在外。實習生見狀心領神會,微微點頭,同時放緩了自己的手速,開始把注意力放在了祁鏡這邊。
能聽到他親自問診,就已經比許多同學幸運了。
“把眼鏡摘下來吧。”祁鏡做了個手勢,然后問道,“眼睛疼嗎?”
“白天挺疼的,也來這兒看過,實在公司有急事兒半路就回去了。”劉明有些不好意思,笑著說道,“后來聽白天那位眼科醫生說要用清水沖洗,所以后來就多洗了幾遍,現在倒不怎么疼了。”
“來過醫院啊。”祁鏡有些驚訝,然后就和其他醫生一樣建議道,“以后不要跑了,白天解決掉多好,現在再回來炒冷飯浪費大家時間。”
“對對,醫生說的對。”
交流了兩句,王銀芬跑了進來,把病歷冊遞給了祁鏡:“號掛好了。”
祁鏡翻了翻之前江靈寫的病歷記錄,發現劉明當時確實說過,自己是被煙熏了眼睛。至于是什么煙,他說不清楚。之前祁鏡沒把劉明當回事兒,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所以就沒深挖。
現在人就在眼前,聯想到劉明所在的涂料公司,祁鏡第一個想到的是油漆。
油漆里含硫含氮,這兩個元素混在有機物里挺安分的,但遇氧燃燒之后就不太一樣了。不論被氧化成何種氧化物,它們都或多或少帶了點毒性。好在這些氣體都有刺鼻的氣味,神志清醒的人在空曠區域聞上一些就會掉頭就跑,對身體不會產生什么太大影響。
但眼睛不一樣。
人體對體液中酸堿度的感覺極為敏感,稍有增減就會出現炎癥反應。眼球作為唯一一個裸露在外的體液承載器官,會在第一時間接觸這些氣體。稍稍接觸后,眼睛周圍就會紅腫起來。
江靈之前還說病人結膜出現了問題,病歷冊上也有寫,所以劉明的眼睛絕不是簡單的刺激。
這說明那些有毒的酸性氣體混入眼球中,與水結合后產生了弱腐蝕性的液體。這些液體的濃度已經到了可以灼傷結膜的程度,所以劉明肯定在這種氣體中暴露了很長一段時間。
有古怪啊。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祁鏡翻了翻劉明的眼皮,紅腫并沒有完全褪去,用力稍大些還會讓他疼得叫上兩聲,“這是接觸到什么刺激了吧。”
“和工作沒關系。”劉明尷尬地笑了笑,“去公司上班的時候遇到有人燒東西,騰起來的濃煙正好蒙了我一臉。”
祁鏡沒想和他打啞謎,直接笑著說道:“能傷到這種程度,都能打上腐蝕性灼傷了,恐怕不只是蒙一臉這種程度吧。”
劉明心里咯噔了一下,臉色刷的白了大半。
他原以為只是看個眼睛,配點眼藥水就能回家的。實在沒想到自己遇到的醫生那么厲害,竟然只是問了兩句,看了幾眼就能發現那么多問題。
本能告訴他,必須得離這個人遠一些!
劉明的臉色變化太過明顯,人又離祁鏡那么近,不可能逃過他的眼睛。祁鏡也知道,臉色泛白就是人在緊張時血管急速收縮降低了血容量的表現。
這個家伙肯定隱瞞了什么事情。
祁鏡拿起手邊的水筆在病歷冊上若無其事地寫了個主訴,見劉明不說話了,便又問道:“怎么了?”
“哦哦,沒什么。”劉明馬上恢復到了之前的樣子,笑著解釋道,“醫生慧眼啊,其實今天公司里有一堆裝修的廢棄物。為了省托運費嘛,所以我們就拿了些‘助燃劑’,直接就地燒掉了。”
祁鏡點點頭,這個解釋聽起來倒也沒什么問題。
“我對這事兒本身沒什么興趣。”祁鏡抽了張處方單,問道,“但你得告訴我,你說的‘助燃劑’是什么東西。因為要知道是什么刺激了你的眼睛,至少要知道酸堿性,然后用相對應的眼藥水進行中和。”
“我就是賣涂料和油漆的。”
劉明尷尬地笑了笑:“用的就是最便宜的那種油漆,倒上幾桶也沒多少錢。就是一個缺點,煙大,以后不敢用了。”
祁鏡聽著點了點頭,然后刷刷地寫上了兩瓶弱堿性的眼藥水,“既然是油漆,那應該是酸性氣體。我這兒開兩瓶堿性眼藥水,ph在7.8左右。你呢隔兩三個小時滴上一兩滴,連著滴三天,然后回來復診。”
接過處方單,劉明如釋重負,至少自己的秘密算是壓住了。
“死東西,原來是你自己熏出來的!”王銀芬在他的后背狠狠拍了一巴掌,“害的我擔心受怕到現在,還以為是你公司旁邊有人在放火燒東西。”
劉明摸了摸火辣辣的后背,只能笑著安慰他兩句:“好了好了,拿藥,回家。”
“下次你再騙我試試!”
見人要走,祁鏡還不忘關心他一句:“回去看好路,可別再崴腳了。”
“好的,謝謝醫生。”
劉明走了,祁鏡就這么坐在位子上看著手邊的水筆,不知在想些什么東西。而紀清也沒說話,自顧自看著書。反倒是那位實習生一時沒忍住,佩服道:“祁老師,你可真厲害,怎么就能想到他是自己燒東西熏的?”
“你家清明燒紙錢嗎?”
“燒的吧。”實習生答道。
“那煙熏著眼睛會腫會痛嗎?”
“那當然不會了,走開些不就好了......”實習生恍然大悟,“是啊,要是普通熏煙,接觸時間很有限,應該不會出現那么嚴重的癥狀才對。他的眼睛紅腫了一整天,肯定是長期遭到煙熏刺激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