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家里挺有錢的,在肝硬化前也因為黃疸看過不少醫院,可到手的診斷都是膽結石和膽汁淤積。
因為除了臉有點黃沒什么其他癥狀,有段時間病人自己都無所謂了,誰知不知不覺下就成了肝硬化。
其實代償期的癥狀也很輕微,有相當一部分人都沒什么感覺。
等到進入失代償期,癥狀才開始走上舞臺,乏力、消瘦、食欲大幅度減退、頑固性的腹脹都會一個個接踵登場。
病人來丹陽醫院之前也是在一家三甲醫院看的病。
雖然都是三甲,但基礎設施和醫生技術能力仍然有著差距。
2000年后國內微創開始真正興起,大三甲緊跟潮流,積極引進器械,也不斷訓練年輕骨干醫生學習新技術。
有些醫院空有財力,卻沒有不斷突破現有平衡的魄力。真到了需要的時候就會發現,器械好買,花點錢就行,可人才卻是需要慢慢培養的。
病人去的那家醫院便是這種情況。
內鏡室里躺著年前剛進口的纖維十二指腸鏡,但醫生們只能看著它干瞪眼。
其實單純膽結石造成的膽汁淤積并不多見,因為病人會有很明顯的黃疸和消化道癥狀。能因為膽汁淤積把肝臟熬成肝硬化,病因肯定不簡單。
也是主刀外科醫生心夠大,看了b超和ct報告后便定下了膽汁淤積性肝硬化。
之后便是一場腹腔大手術。
現在病人的肝膽間通道里橫插了一根T管,上段還被結石給堵住了。由于病情實在不太好,肝功能非常差,現在再做ercp已經晚了。
祁鏡拿著病毒性肝炎的檢查報告,自言自語起來:“沒有乙肝、沒有丙肝,沒有過度飲酒,僅僅是單純的膽汁淤積......”
看著胡東升一條條寫上的鑒別診斷,祁鏡腦海里留下了幾種特別的肝臟疾病。
“是什么造成的膽汁淤積?”這次祁鏡的問題很簡單,所以沒有去問座上的主任,而是給了胡東升。
“膽結石。”胡東升停下筆,不假思索。
“可術后12小時膽結石剛把T管堵上,一晚上就淤積到了化膿性梗阻性膽管炎的地步......”說著說著,祁鏡看向了那些主任,“這淤積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點?”
顯然這句話成功引起了所有主任的興趣,尤其是專攻肝膽的童淼和消化科主任于濤。
“你是什么意思?說明白點。”
祁鏡這時終于拿起了記號筆,在雪白的記錄板角落里畫出了簡易的肝膽通路:“我的意思是,病人的膽汁淤積和普通的淤積不同,不僅僅是石頭堵住這條路那么簡單。”
于濤抬起食指,用長長的指甲敲著茶幾桌面,邊思考著邊問道:“你覺得有東西刺激了肝臟細胞,讓它們加大了膽汁的排放?”
祁鏡點點頭。
“這個想法很有意思。”
“我們確實一直把視線聚焦在攔住河流的沙袋上,倒把上游爆發的山洪給忘了。”于濤繼續說道,“能促進膽汁排放的因素......”
“促胰液素。”
“膽鹽。”
“促胃液素。”
“高蛋白飲食......”
“不不,這些東西都不可能造成那么劇烈的膽汁排放,肯定是其他的外來因素。”
祁鏡把病歷往前翻,找到了B超報告上作為診斷依據的檢查圖片。仔細看了會兒后,他把報告遞給了李智勇:“李老師,這肝內膽管是不是纖維化了?”
“嗯,確實有纖維化,不過這種纖維化沒什么特異性。”李智勇說道。
得到了李智勇的肯定,祁鏡心里設想的這個病因終于有了可靠的立足點。現在需要找的就是直接證據,這些證據正淹沒在,一堆血和糞便的檢查單里。
圍繞這個病人的血液檢查就是血常規、肝腎功能和血氣分析。
對祁鏡現在懷疑的病因來說,肝腎功能和血氣都沒什么意義,他要找的是最普通的血常規。除此之外,他還需要一張糞便的常規鏡檢單。
由于找到了可疑的目標,祁鏡已經徹底放棄了原來口頭匯報病歷的任務,把胡東升晾在了一邊。
由于病歷的其他副本放在了普外科的病房里,坐沙發上的那些主任也沒什么事兒可做,只能看著他唰唰地翻著病歷 病人的血常規從當初入院術前開始到現在,一共做了五次。
在這些千篇一律的報告單里,確實存在著一張數據出挑單子。
紛雜的血細胞項目欄里,上下箭頭無數,他卻挑中了一個平時很不起眼的細胞項:“童主任,病人6月10日那張血常規上,嗜酸性粒細胞的數值有點高啊。”
童淼點點頭:“病人本來就有些哮喘,嗜酸高一些也正常。再說整整五張血常規里就只有一張提示了嗜酸高,數值也不多,第二天就又降下去了。”
“這說明不了什么。”
“不對,這肯定能說明些什么。”祁鏡又把病歷翻到手術記錄單,“這張化驗單就是手術后第二天做的。”
隨著越來越接近自己心目中的答案,祁鏡的態度也發生了一絲改變。他仿佛回到了以前和主任們平起平坐的時代,說話上也沒了顧忌。
主任們非常喜歡思維活躍的學生,但并不喜歡被冒犯。
“好了,快點把記錄板上的病歷寫完吧。”童淼看了看表,顯然有了些不悅,“完成后我們再繼續討論。”
只是因為敲了一次門,祁鏡就占去了十位主任近半小時的時間。雖然這孩子給的觀點很新很有意思,但這種居高臨下的樣子卻讓人很不舒服。
不過就在這時,遠處的傳染科主任蔡萍卻站了出來,眼中充滿了惜才愛才的母愛光輝。
受到了祁鏡的啟發,她剛才被幾位內外科主任限制死的思路也似乎被打開了:“來來,好孩子,繼續說下去,他們不聽我聽。”
“蔡主任,我們這兒才討論了一半呢......”童淼顯得很為難。
“老童,急什么,讓我把話問完再說。”蔡萍顯然對祁鏡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完全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好吧好吧。”
祁鏡把化驗單送到了這位傳染科大主任的面前:“蔡主任,我覺得他的嗜酸粒細胞升高和哮喘無關。”
蔡萍點點頭,似乎已經知道祁鏡在找什么了:“一過性升高確實可以算是一種提示,但病人的糞便鏡檢是好的。”
她往后翻了兩頁,拿出一張陰性的糞檢單子。
“糞檢本來就靠運氣,假陰性很正常。”
見祁鏡說的頭頭是道,蔡萍是越聽越喜歡。臉上洋溢出的笑容甚至掩蓋掉了不少皺紋,讓她看起來年輕了好幾歲。
傳染科人才就那么幾位,她也很久沒帶研究生了。如此好苗子在面前,她不可能不心動。
“血和糞便檢查都不行,那你說說看,現在該怎么診斷?”
“可以試試持續性T管灌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