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點點,
千尺之下的杭城流火絢爛,至深夜不熄。
周虞立在劍光中,
耳邊是颯颯天風。
他像在聽一首風中的歌,歌聲溫柔,像情人在講故事。
出杭城主城區往西南,是臨安,即南宋舊都。
遠遠的一片山勢起伏,在夜色里暗藏,如不可知之物的影子。
這片山脈有兩座主峰,每一峰頂各有一池,終年不枯,此刻星月當天,清輝照落,映著兩輪山頂池水,宛若兩塊透亮寶玉,浮在半天。
又像是一雙向天睜開的眼睛。
古稱“浮玉山”,今之“天目山”即此。
天目山下,
冬風瑟瑟,萬木蕭蕭,連著一小片錯落的別墅群。
從這里出發,往東半個小時可入杭城,往西半個小時可達金橋影視城,確實是一個合適的地方。
一棟山間別墅里,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苦口婆心,近乎哀求狀說道:“乖囡,這回遭這么大的事,你媽媽眼睛都快哭壞了,你還是聽爸爸的話,跟爸爸回家好不好?”
“不去不去,我回去能干嘛呢,繼承你的茶山,還是媽媽的莊園,還是你們的地產中介公司?每一個都不是我喜歡的,而且我也做不了這些呀。”
吳清清蹲在沙發里,抱著一只比家貓大一點的滾滾,連連搖頭。
“爸爸,你還是幫幫忙,給我搞點新鮮的竹子來好不好?”
中年男人扶著額頭,一臉無奈又寵溺說道:“好好好,乖囡你在哪兒弄的這東西養,這可是國家保護動物,被抓到可就麻煩了。”
“爸爸你那么多錢,留著干嘛,擺平擺平。”
中年男人好笑說道:“乖囡,你還是小孩子,哪里懂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用錢擺平的。出了我們老家那一塊,爸爸也不算什么的…”
“對啊!”吳清清理直氣壯說道,“所以說啊,爸爸你也只是個小地方的土財主,我回去干嘛,啃老哦?我還年輕,我覺得我應該繼續追求夢想!”
中年男人嘟嚷道:“你追求個什么夢想,還不都是跟著那小子——”
吳清清眼神有點淡,臉上笑容收斂住。
中年男人連忙安慰:“好好好,爸爸不說,爸爸不說了。不過,乖囡,你聽爸爸的話好不啦,事情都發生這么久了,你該往前看是不?
你喜歡養這個東西,你就悄悄地養,爸爸讓人給你在這邊別墅后移栽上竹子。
你想繼續拍戲,也可以拍著玩。
但這都快要過年了,是不是先跟爸爸回家?你媽媽知道你還活著,都快高興瘋了,想你得很,在等著你呢。”
吳清清道:“那她怎么不來看我?”
“她,她比較忙嘛。”
“呵。”
外面傳來敲門聲,中年男人抬頭問道:“什么事?”
外面傳來家政阿姨的聲音:“梁先生,吳小姐,有一位叫周虞的先生來,說是找吳小姐。”
“周虞?!”
吳清清嚯地從沙發上跳起來,“他終于來啦?”
她竟沒察覺,自己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時,第一瞬間想到的已不是那個兒時作伴到大的周虞,而是那個在“大唐”相逢,一起在雪山里吃雞,一同屠過龍的周虞。
中年男人梁先生則是大吃一驚,駭然道:“誰?周虞?”
吳清清抱著滾滾,拖鞋都顧不上穿,光著腳便跑過去開門,一邊向她爸爸解釋:“不是他,是另一個,另一個周虞。我認識的一個新的周虞,等下介紹給你認識。”
梁先生臉色發白,干巴巴道:“哦,哦好。”
另一個周虞?
半夜三更來找自家女兒?
梁爸爸心里的驚懼立刻壓下,升起莫大勇氣,左右環顧。
別墅客廳沒什么趁手的家伙,只有角落的一只半人高的大青花可作武器,他跑過去用力抱起來,試了一試,感覺滿意。
“你來啦。”
吳清清拉開門,外面是廳堂,阿姨站著一邊,周虞正對著她。
他身后是別墅的門廳,外面的風掠過來,穿過他身邊,撲在吳清清臉上。
她下意識偏了偏頭,發絲蕩起,微瞇著眼,臉上涌起一抹淡淡的紅,開心說道:“我還想著,出來得太快,都來不及交換聯系方式,也不知還能不能遇見你,你好厲害,竟然能找到我家。”
周虞側移了一點,擋住門廳過來的風。
“不難。”他說道。
“快進來吧,外面冷。正好我爸爸在…”吳清清忽然眼珠子一轉,一把拉住周虞的袖子,牽著他往里走,家政阿姨在身后關上門。
周虞側低一點頭,吳清清微微側仰,他們四目相對。
這是思維層面的交流,光火閃爍,默契又清晰。
“你想干什么?”
“幫個忙?”
“有點狗血吧?”
“好使就行。”
“沒問題。”
周虞便一翻手,捉住了她牽著他袖子的手。
別墅客廳里,梁爸爸抱著大青花瓷瓶,有點吃力。
他轉過身,
便見到女兒拉著一個年輕男子,歡快地走進來,說道:“爸爸,這是周虞,他是一名心理醫生哦,你們認識一下。
周虞,這是我爸爸,我家鄉那邊有名的茶山山主,地主老財,梁大賢先生!”
“啊,哦。”
梁爸爸看著這位周虞。
身量頎長,簡單的牛仔褲,干凈的白色襯衫和外套,氣質寧靜不失利索,頭發半長,有點零碎,戴著一副無框眼鏡,面貌清俊秀氣,斯斯文文。
說實話,
比原來那個周虞十幾年來給他的觀感…可好太多了。
“爸爸,你干嘛呢?”
梁爸爸連忙把大青花瓷瓶放下,干咳一聲,說道:“它有點臟,我給你擦擦。”
“???”
吳清清一臉懵然。
“梁先生,你好。”
周虞伸出手過去,顯得彬彬有禮,非常客氣,“抱歉,不知道您在,空著手來的。”
“啊,沒事,沒事。”
梁爸爸和周虞握手,睜大眼睛,打量著周虞看。
“小周啊…”梁爸爸拉著周虞,往沙發那邊走去,毫不客氣問道,“你和我家乖囡,是?”
吳清清發揮演技,嬌嗔道:“爸爸你亂想什么哦,周虞是我朋友,這回我出了事,落到荒郊野外,差點沒命,幸好遇到他幫忙。”
梁爸爸大驚,連忙用雙手握住周虞的手,說道:“原來是我家乖囡的救命恩人!”
周虞平靜說道:“小事而已,不用客氣。”
梁爸爸站了起來,將手一揮,說道:“好了,爸爸就先回去了,乖囡,你就在這邊放松休息兩天,周末爸爸再來接你回去,好吧?”
吳清清不置可否道:“再說吧。”
梁爸爸便不再多說,微笑看一眼周虞,向外走去。
周虞和吳清清將梁爸爸送走。
“你爸爸怎么姓梁?”
吳清清聳了聳肩,說道:“入贅的呀,我媽媽那個家族,有點奇怪,男可外娶,女不可外嫁,比老封建還老封建。”
“少見。”
周虞點頭道。
吳清清問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這還不簡單。”
周虞環顧了一下吳清清的家,驚嘆不已,這年頭的年輕姑娘們,怎么一個比一個有錢?
“我來看看你,然后就是…他們有找你么?”
“你說…蒼梧?”吳清清神情收斂住,說道,“倒是有人找我,說是蒼梧的人,說我已經得到加入許可。”
“然后呢?”
“我記得,你好像對這個組織不大感興趣,甚至反感,我就…”
“你?”
“我說我沒興趣。”
“就這?”
“就這。”
“他們沒強迫你?”
“倒是說了,這個不由我決定,反正他們已經把我錄入了,我就跟他們說,這事別問我,我是真沒興趣,你們去問周虞。
他什么時候加入,我就加入,他不加入,我就不加入。
哦,我還問他們,你人在哪兒,他們說他們的權限不夠,不知道你在哪。好氣啊…”
吳清清抱著滾滾在沙發上坐下。
周虞忍不住伸手撫著她的頭發,笑道:“你可真是個實誠孩子。”
吳清清倒也不反感,低頭道:“哎,滾滾餓了呀,我爸爸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搞來竹子。”
“這個容易的。”周虞說道,“天目山里就有竹林。”
說話之間,他彈動指尖,放出照膽劍,一條匹練沖出吳清清家,直入天目山中,飛到里許地外,一片清冷竹林中,唰唰唰斬下大片脆嫩的竹枝,劍光一裹,卷了回來。
滾滾連滾帶爬從吳清清懷里滾下去,一路滾到濕漉漉的竹枝里,嗚嗚叫著,歡喜嚼吃。
周虞如此五次,將吳清清家別墅客廳堆滿嫩竹。
然后,
他們便蹲在沙發上,看滾滾吃竹子。
他們看了一個多小時,仍然津津有味。
“我們就這么看它吃?”
“我打算去殺個人,去之前,想找個地方待一會,所以來找你。”
“什么時候去殺呀?”
“天亮之前吧。”
“我和你一起?”
“不用。”
“那我們先看個電影吧?”吳清清提議道。
“好啊。”
吳清清打開客廳的巨大電視,翻來找去,不能決定。
“看這個吧。”周虞拿過遙控器,隨便選了一部。
“Leon?你喜歡這個片子啊。”吳清清驚奇問道,“這個殺手不太冷,這個翻譯的片名真是爛極了。”
周虞點頭贊同:“沒錯。但片子還是好的。”
“看不出來啊周虞,你還是個蘿莉控?”
“我不是,別亂講,少扯淡。”
“那你說說,你喜歡哪個女明星?李霜?葉筱?還是趙涼涼?我猜是趙涼涼,她個子小小的,長相完美,典型的合法蘿莉。”
“并沒有。”
“我不信。”
“你說是就是吧。”周虞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在沙發里躺著,看滾滾吃竹子,看電影里的刺客Leon殺人,“起碼人家趙涼涼有胸。”
“???”吳清清不滿道,“你什么意思啊?好過分哦!”
她抱起放零食水果的大碗,也靠向沙發里,看滾滾吃竹子,看電影里瑪蒂爾達在恐懼中抽煙。
電影放到一半的時候,吳清清便睡著了,她歪著身子,慢慢地滑,滑向周虞懷里,然后枕著他的腿,舒服睡去。
周虞安靜地看到Leon變成一棵快樂的盆栽,然后關掉電視,將吳清清放好,拿起沙發上的毯子給她蓋上,最后給她留了一張紙條。
滾滾還在吃竹子,嚼得開心。
周虞悄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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