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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為天子擊之

大熊貓文學    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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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空靜夜,星幕低垂。

  洞庭湖上波瀾起,億萬水族興烈潮。水下廣樂陡升,裂開層層屏障,一片巨大光膜掀開,露出來深淵潛底,萬頃湖疆。

  就見一叢叢的珊瑚寶樹,一對對的蝦蟹兵仗,布列兩旁,舞女騰飛,樂伎歡唱。

  內中深處,辟開一座古老玉門,晶壁輝煌,其中是好一座龍府,臺閣相向,門戶千萬,晶膜清澈,隔絕湖水,寶珠輝光,照射堂皇,種植奇草珍木,奔走精奇異獸,儼然仙界神鄉!

  龍府最深之地,重重樓閣,有一雄殿,殿上書“靈虛殿”三個鳳篆龍章。

  此殿華貴不可言,似是人間之珍寶畢盡于此,

  以白壁為廊柱,青玉砌墻壁,珊瑚為坐床,水精做珠簾,雕琉璃于翠楣,飾琥珀于虹棟,奇秀深杳,其恢弘之至,不可殫言。

  此刻靈虛殿大開中門,賓儀至極,暗香輕飄,玉簫聲動,仙樂悠揚,波起紫虹,又有兩列水軍,操水炮轟鳴,連發九九八十一響。

  殿中出一頂青羅大傘,撫波招展,傘下一人,身高丈二,身披紫衣,執青玉寶箓,氣度莊嚴,儀態尊崇,目光精神射于斗牛,步伐沉渾履及黃泉,其面如玉色,作人貌,而額生龍角,頭戴七寶玉冠。

  正是洞庭龍王。

  在他身后,還有一人,也身長丈二,披紫煙八景裳,手持青玉寶箓,其貌高古,豐神精彩,正是錢塘龍君。

  二龍君身后,一干龍府家眷、紫袍文臣、銀甲武將,次列左右,隨從恭迎。

  李令月的八寶瓔珞輦在前,披甲力士履空而降,便有俏美女婢先出輦車,焚香提燈,擎起人皇黃羅傘,待抵達洞庭龍府之前,李令月才踏出輦車,落在黃羅傘下。

  不等洞庭龍王、錢塘龍君開口,李令月先含笑說道:“圣人知今次太陽法會盛大,二位龍君欲圖大事,特命我來,傳以旨意,二位龍君可在靈虛殿上設案焚香,先接旨意吧。”

  此刻,隨著李令月出輦,其后的一乘乘浮云飛車中人也漸次下車,形成兩列,落在李令月身后。

  周虞小小待任司正,落在后面,同夏建白相鄰,微低著頭,盡量低調。

  二位龍君聞言,眉頭微擰,卻不得不依言照辦,洞庭龍王說道:“早知人皇必有旨意,已準備妥當,請公主入殿。”

  “好說。”

  李令月大氣恢宏,絲毫無畏,當先向前。

  她小小身子,過群龍之前昂首而行,皇族氣概無雙,群龍無不俯首。

  一行踏入龍府靈虛殿,果然早設好龍涎香、青玉案,李令月就走到案后,從侍婢手中取過一卷圣旨,那龍府上下一干,齊齊列隊躬身。

  李令月念道:“門下:

  肇有皇王,司牧黎庶,咸立上嗣,以守宗祧。朕承命上帝,凡在蒼生,為天之子,代天御宇。茲聞天下龍府欲設仙舉,遴擇美質,量才用命,鎮邪安民,朕以為善,特敕皇女令月為靖人司佐司祭,提轄仙舉,一應量裁決斷,洞庭龍王輔之。

  詔書如是,符到奉行!”

  詔令宣罷,案下二龍君一齊抬頭,面露驚色!

  天下諸龍府之謀劃,以洞庭龍王為首領,欲圖此事,將在此次太陽法會上定計,本是天衣無縫,周密無漏,怎會這么快就被人間朝廷知悉,圣人降詔,奪取量裁大權?

  眾人之中,周虞也十分震驚。

  設仙舉?

  人間有科舉,高門貴胄子弟得舉薦,或庶族士子投名,皆可應舉,中者可授以官職,為朝廷效命,代天子牧民。

  洞庭龍王為首,居然要聯絡天下諸龍府,設仙舉,讓凡修行者來應舉,簡撥美質,授以仙法,甚至可能還要給予仙官職稱?

  這算什么?

  于人間立仙庭?

  大逆不道!

  周虞暗忖,洞庭龍王好大龍膽,竟然敢于這承平之世行此舉,實在是愚蠢。

  當今朝廷之上,人皇乃一時之明君,政令通達,更有天后武氏,日后更要成就千古女帝,何其偉哉,此二圣在朝,一切牛鬼神蛇膽敢作死,皆是蠢行!

  天子,天子!

  為天之子,

  上帝之子,

  代天行事!

  天子一怒,血流江海!

  區區龍族,又算得了什么?

  洞庭龍王猛一咬牙,憾然道:“人皇圣意,大善于天下,小龍敢不奉命?此番法會之時,有諸龍府、眾仙家來會,屆時便請公主殿下主持,為天下設仙舉。”

  錢塘龍君聞言,微微閉目,痛惜惱恨之情掩飾不住。

  李令月將圣旨放在青玉案上,笑吟吟道:“還有一道口諭,父皇慕道,近年越發明悟人道深邃至理,聽聞龍君與太陽道人設法會,十年一屆,多有修行之士獲益,想必太陽道人的確是世間一等一的高功道人,因此命我傳諭,

  法會之后,太陽道人可往都中去,覲見我父皇,父皇欲與太陽道人論道,屆時必然不吝恩賞,更賜以皇家道號。

  太陽道人何在?”

  洞庭龍王聞言,臉色又是一變,忙道:“太陽道兄將于法會之上,為眾仙客宣講道法,故于玄珠閣上閉關神游,想是還未歸來。”

  “無妨,似這等高道大士,我也受不得他禮拜。”

  李令月擺了擺手,忽地又道:“昔日錢塘君何在?”

  錢塘龍君眉心猛跳,便上前一步,手持青玉寶箓,躬身道:“小龍在。”

  李令月臉上風光霽月不復,漸漸冷沉,凜然說道:“我母后聞涇陽水族被屠六十萬,又有雨雹天降,毀稼八百里,慈懷甚怒,特傳旨教我,入龍府后問一問昔日錢塘龍君:

  忘帝堯之罰否?

  上古之圣王可懲爾,今日之天子便不可乎?”

  錢塘龍君猛然抬頭,龍角猙獰,怒意勃發。

  洞庭龍王大驚,連忙阻道:“公主殿下息怒,實因小女嫁入涇水龍府,備受凌虐,吾弟愛重小女,一怒之下,行此劣舉,其后已上天稟告,天赦其罪矣。”

  李令月冷笑道:“天赦其屠戮之罪,人皇不赦其毀民生之過。今歲毀田八百里,可知明歲將有幾多餓殍,何等民殃?

  天地不仁,尚且有好生之徳;天子仁懷,豈能泯愛民之心?

  我今奉命,持天子杖,罰汝罪責,汝可服氣?”

  錢塘龍君怒道:“我龍族也,天不與罪,更何以罰?”

  李令月大怒:“天子者,代天行事,天說你有罪,你便有罪!錢塘君,還不速速跪下,俯首坦背,受天子杖三十六!”

  錢塘龍君須發怒張,目生電光,凜然喝道:“誰敢杖吾?”

  李令月負手而立,斷喝道:“天子杖何在?!”

  人群之末,周虞暗叫不好。

  “江寧司正周虞,爾受天子之杖,還不出來!”

  “臥槽!大意了!”周虞牙關咬緊,暗吸涼氣,早知道這小妞不是善茬,果然埋伏了老子一手,刀子藏著這里呢!

  眾目睽睽,

  周虞一咬牙,彼其娘之,反正洞庭龍府這一家子都不是好鳥,仇怨已深,不在乎再添一筆。

  他踏出行列,將手一招,抓出綠玉金牛杖。

  “愿為公主行刑!”

  李令月一笑如嬌花,聲音動聽,殺氣卻彌天極地,充盈虛空,震懾龍府:“錯了!是持天子杖,為天子擊之!”

  “豎子敢爾!”

  錢塘龍君猛轉頭,其頭一震,化為龍首,須髯怒張,紫睛血舌,朱鱗火鬣。

  李令月冷笑中,便將手往虛空中抓去,似要動手。

  洞庭龍王大急,慌忙喝道:“孽龍好膽,天子杖罰,爾敢不受?跪下!”

  他猛出手,一掌翻壓,龍爪猙獰,便將其弟錢塘龍君壓得跪下,披去紫煙八景裳,奪去青玉寶箓,使其俯首露背。

  洞庭龍王凜然道:“天規地律,龍族觸之,亦當受罰,天子天后仁加眾生,爾毀田害民,天雖赦之,然天子罰爾,亦不為過。

  周虞公子,不想今日復見,竟是當下形狀,甚為難堪。

  請以天子杖擊之!”

  “好說,好說。”

  周虞拱了拱手,持綠玉金牛杖,到錢塘龍君身旁,毫不猶豫,揮杖便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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