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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愿為走狗

  “帶路入城!”

  周虞喝道。

  司佐牛凳大喜,忙即命麾下騎士清理現場,自己上馬在前,引著周虞入城。

  一面進城,司佐牛凳小心問道:“還未知上仙尊號,伏乞上仙賜告?”

  “我姓周,一散人耳,名不足聞于天下,倒不必與知。”

  周虞口中說道,心下暗忖,幸而自幼多讀雜書,雖不算博聞強識,倒也有二兩墨水在腹,否則倒還難以應付這干古人。

  司佐牛凳引著周虞直趨內城,往城中最是繁華處去。

  過了一條大街,見一片鬧中辟靜的地段,七八間門樓、五六重深院,有兵丁戍衛,懸一金書匾額:靖人司。

  又有天子御寶及落款曰大唐武德八年御筆。

  “這大唐靖人司,竟是高祖李淵的手筆?”

  周虞將心事按在腹內,門前下馬,隨從入內,就見仆婢魚貫,侍衛肅立,一副焦躁不安情形。

  進了二堂,廳上坐著六七人,司佐牛凳對上手一人打一道揖,說道:“城令,我奉司正大人命,追索鬼物出城,十分棘手,險些有走漏之鬼,幸而這位周上仙路過,大逞仙威,一劍誅五鬼,我求得上仙前來,為我家司正大人治傷。”

  那位武陵令五旬上下年紀,蓄著美髯,體態微胖,身具文士氣,倒是唐人做派,就起身作揖道:“原來是周上仙!仆是這武陵令詹珖,幸有周上仙經過,助殺鬼物,還能救得夏司正,實是二圣之洪福,天幸我武陵縣!”

  其余幾人也忙起身,一番恭維。

  周虞一副仙家高士做派,只點了點頭,說道:“帶我去看夏建白。”

  這武陵縣靖人司司正姓夏名流字建白,稱之以夏建白,卻是無妨。

  只不過,周虞當下也只五六分猜測,還須照了面才能知曉,此夏建白究竟是否彼夏建白?

  武陵令詹珖忙道:“牛司佐請速速帶周上仙前去,但有所需,只管通傳,仆便在此等著,隨時命人安排一應事物。”

  司佐牛凳不多言,領著周虞便往堂后而去。

  周虞對這大唐靖人司的認知更深一分:一縣之地靖人司司正受傷,本縣主官守在外面,便是對司正以下的司佐,也這般客氣,靖人司之地位可見一斑。

  到得后堂,見門外跪了一地婢女,各捧銅盆、綢巾等,候著侍奉,正有三名皓發老醫師從中出來,皆相顧搖頭,面露遺憾之色。

  牛凳司佐忙即上前問道:“我家司正大人如何?”

  一老醫躬身道:“司正大人,仙人也,仙人之創傷,豈我等凡俗末流之醫術可以化解?便是司正大人身上之創口,我等也不能止血恢復,實在有愧。”

  牛凳性子暴烈,聞言大怒,竟抬起手來,卻被周虞一把攥住,讓那三名嚇得顫巍巍的老醫師離去,這才松開牛凳的手臂,不理會他,自顧走了進去。

  牛凳連忙跟上,慚愧道:“我莽撞了,上仙勿惱。”

  周虞聽得無奈。

  這是什么鬼世界,自己不過區區渾濛之境,在旁人眼中便是“上仙”,那若是點星、霄漢、霞舉,乃至山海境之真仙人呢?

  比如那位司正夏建白,力誅一名渾濛境的鬼物,便受重創,可見其修為也不甚了了,但在常人眼中,竟也是仙人一流…

  此間仙人,可太不值錢了。

  房內有二進,繞過碧紗門,地上跪著仆婢、侍衛,榻上躺著一人,三十上下年紀,面色慘如金紙,微合著眼,裸著上身,當腹一個血窟窿,幾乎洞穿,又有一臂垂落榻側,一條猙獰血口從肩頭延伸至手腕,皮肉外翻,血還在往外冒。

  周虞只看了一眼,便眼神一定,揮一揮手,牛凳立即斥退眾人,周虞再淡淡說道:“牛司佐,你也出去。”

  “這…”

  “怎么?怕我害你家司正?他已然這副鳥樣,茍延不過一時,還需旁人動手?”

  “啊,屬下不敢!”

  牛凳司佐慌忙退出去,將門關好。

  周虞這才走到榻前,忽然笑起來,呵呵道:“老王八,你們玩這么大,下這樣重的苦肉計?到底有什么可圖?”

  榻上人艱難睜開兩眼,微瞇著看向周虞,想抬起沒受傷的手,卻到底抬不起來,艱難開口道:“閣,閣下何人,何故辱我?”

  “咦?你既不是登錄進來,也不是和我一樣以肉身降臨這一世界?”

  周虞詫然。

  對方更驚詫,勉強運力,想要坐起來,駭然問道:“此人言哉?”

  “我說的當然是人話…”周虞心里暗罵,以為誰都跟你下賤白一樣,鬼話連篇,信不得三成,但看他虛弱的眼神,不似作偽。

  他一眼看到此人,便即斷定,這就是夏建白那個老王八!

  這副相貌,五官,就算是化成灰,他也認得出!

  但周虞更知道,夏建白此人,擅茍命會弄虛,他的話至多能信三成,周虞當然不會輕易就信,繼續冷笑道:“到底還有細微差別,和我見過的你有點不同,唔…更丑一點。

  看來,你還是登錄進來的?這個任務,應該不會太短,非一時半會能完的,你就不怕肉身龜息太久,被醫院推去殯儀館給燒了?”

  夏建白怕是將殘軀剩下的全部氣力用盡,睜大了眼,匪夷所思說道:“閣下見過我?我何曾變丑?我生來生長極快,到七八歲上,便是這般體型相貌,五十余年不變,為時人所異,后來得聞于我師,道我生來貴格,稟賦出眾,于是收我入門墻,傳我仙道…

  閣下氣盛而意正,道貌岸然,有逸仙之姿,遠在我之上,必是上仙,卻又何必辱我?”

  周虞呆了半晌,倒是真信了。

  這是大唐,

  這是夏建白,

  只不過,是大唐時代的夏建白。

  夏建白這個老王八…按他所言,當是至少生在隋唐之間,甚至更早,生下來就異于常人,七八年功夫把常人三十年的路走完,也就是長得比較著急。

  然后,便一直維持體型相貌不變,到五十多歲時候,被一位上仙發掘,傳他仙道…

  原來他活得久,不是因為會茍,

  是天賦。

  比不了,比不了。

  周虞如此淡定的性子,都忍不住驚嘆。

  他打著哈哈,走到近前,拾起夏建白受傷的手臂,笑道:“我玩笑耳,司正不必放在心上。我路過武陵城,見你麾下司佐牛凳追殺鬼物,力有不逮,便出劍殺之,他道你為人正直,心系黎庶,與鬼物搏殺,受傷嚴重,便求我來救你一救。”

  夏建白聞言,登時眼睛睜得更大,艱難掙扎坐起,眼角有淚流出:“我為渾濛兇鬼所傷,冥毒入體,沒有上品驅毒良丹,必死無疑矣!

  我非懼死,實是天下人時為冥鬼妖孽所禍害,我不忍見,早定下許身天下,誅鬼滅妖之志,今若半道而棄世,實是不甘,有愧蒼生!

  既上仙有妙法或仙丹救我,我若得活,必終生相報,原為上仙座下走狗!”

  周虞驚了。

  果然不愧是你,下賤白!

  言必天下,辭必蒼生!

  聽聽,只要能救他一命,愿為座下走狗啊!

  “上仙,來吧!”夏建白往榻上一躺,“下走這條命,便交予上仙了!”

  聽聽,

  果然是要做座下走狗,

  “下走”之自稱,可謂謙卑至極了。

  周虞一貫是性子冷靜,雖不至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也足可面山崩而不色變,但此刻也禁不住心下冷笑。

  好你個夏建白,等著…

  他將手一抓,祭出照膽劍,劍鋒雪亮,劍氣披靡。

  “古有關云長刮骨療毒,我今以劍氣,為你剔骨骼洗臟器,洗凈冥毒,至于活不活得下來,便看你的造化了!”

  夏建白看見周虞祭出的飛劍,登時狂喜。

  好劍!

  好劍啊!

  這點眼力,他還是有的。

  這位上仙,當真是一流人物?否則,怎能擁有此等仙劍?

  夏建白慌忙說道:“下走區區賤體,怎敢與關公相提并論?上仙但出劍,若能洗凈冥毒,我自有靖人司秘制藥散,可愈血肉之傷。”

  “善!”

  周虞說動手就動手,

  指尖捏住劍氣,毫無征兆,陡然一按!

  照膽劍光寒,一抹劍氣刺入夏建白右臂傷口中,直抵骨骼。

  夏建白猛發一聲慘叫,如同殺豬,涕流滿面:“我,我果不,不能與關公,相,相比也…”

  “痛乎?”周虞笑問道。

  夏建白額頭汗如雨下,連連點頭:“痛殺!痛殺!”

  “你加油,我繼續。”

  “上仙何意?下走要,要飲油?素油,或葷油?”

  “人油亦可。”

  周虞說話間,指尖再壓,又一道劍氣從夏建白腹部傷口刺入,切割絞殺絲絲縷縷的漆黑冥毒氣息,同時切下來一塊塊脂肪,說道:“你這般年紀,還是單身吧?我為你順便做個減肥手術…”

  “啊!”

  夏建白慘叫一聲,“痛殺!”

  腦袋一歪,暈了過去。

  “司正!司正!”

  外面傳來司佐牛凳的驚叫,便要推門進來。

  周虞反手一甩,麻衣袖袍席卷勁風,抵住房門,冷喝道:“你家司正正氣凜然,我觀他面相,必成千秋之人杰,何懼區區疼痛?滾出去!”

  夏建白這時又痛醒過來,慘叫道:“什么千秋!痛殺下走啦!但求速死,求速死啊!”

  周虞嘿然道:“莫怕莫怕,你生來是王八的命,百歲千年你也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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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中國網絡作家村有活動,眾同行匯集杭州,昨夜與同行友人聚飲,環視眾人,皆逾而立,不復早年朝氣,獨我仍十八歲少年,不免慨然,酒杯相碰,盡是夢碎之音,遂大醉。宿醉極苦,今日起遲遲,落筆意漫漫,連上午活動亦未參加,成此一章。下午及晚間必還有事,故今日第二更隨緣,晚上回家再寫,時間不定,可能極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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