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片場,
李霜飾演的蕊白公主淚飛若傾盆之雨。
“他甚至沒有多回頭看我一眼,哪怕一眼也好。他好像連我是不是會因此怨恨他也不在意。是啊,沒有愛,當然就沒有恨。”
“那我怎么辦呢?”
攝像機緊緊盯著李霜的臉。
她眼底哀傷,痛楚鐫刻在骨頭上,心里的凄涼瑟瑟要溢出來,將她整個人掩埋,化為一具枯槁。
“CUT!”
馬甲導演整個人都瘋了,把擴音喇叭往地上一摔,嚎叫咆哮,
“絕了!李霜!絕了啊!他媽的!老子入行二十年,大片小片無數,名角兒大腕兒用過不知多少!什么叫演技啊,老子他媽的一個戰術后仰,就是他媽媽的自然!就像這樣,對,就像你這樣!
李霜!
我馬導今天開始,認你是國內女演員第一線的角色,以后誰敢說你是二線,是準一線,我馬導親手打爆他的狗頭!”
馬甲導演渾身發抖,眼眶發紅,幾乎有熱淚要涌出。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部洗錢片、大爛片,他早就做好準備,電影上映之后,肯定會被群嘲成狗。
但他現在認為,就憑李霜這個反面女二號最后一刻的演繹,這部片子的評分立馬就能從1分拉到6分,達到及格的標準。
絕了!
剛才最后的鏡頭,蕊白公主目視弄玉公主和蕭史騎鳳跨龍而去,去做神仙中人,只余她獨立人間,孑然遺世。
她那一剎那的演繹,眼神之哀絕、眸光之凄苦、心意之輪轉,堪稱馬導職業生涯所僅見,簡直足以代表一個女演員的巔峰。
李霜忽然看著天幕,似乎要透過青冥浩蕩,看穿掩在天光后的群星,找到那個人的影子,她發出凄厲的嘶喊:“我不會放手的!”
她提著華麗繁瑣的宮裙,突然擠開被她演技爆發震撼的人群,瘋狂奔去。
馬甲導演大吃一驚,連忙喊道:“快!那個誰,李霜的助理,你快去啊!她入戲了!她魔怔了!臥槽,快點跟上,別出事!”
“啊!好好,好…”
艾艾慌忙追過去。
人群之中,趙涼涼淺淺地笑。
她摩挲著袖中的指尖,似乎還有與那人握手的余溫。
此時已出來了,
是該合作的時候么?
李霜直奔停車場,上了自己的車,她寬大繁復的戲服宮裙非常麻煩,她干脆用力一撕,竟生生將裙擺撕裂,扯下長長的一截,露出她纖長而雪膩的小腿。
“霜姐!霜姐!”
艾艾緊追上來,卻只能吃一口尾氣。
她氣得跺腳,趕緊往李霜家里跑,家里還有一臺車,可以追上去。
李霜駕車,如電飛馳。
她狂打方向盤,白色宮裙的袖管滑落,露出她的皓腕,正戴著一枚青銅黑石鐲子,它默然古樸,沉靜無華,卻在講述著許多東西。
她一次又一次地懷疑再肯定,往復不止,直到看見這枚鐲子,頓時一切都煙消云散,再沒有任何疑慮。
究竟要多少次記憶的抹除,我才能忘記你?
終究不能。
她向著杭城的方向而去,往常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她只用了一個小時。
然后,
她站在杭城的街頭,痛哭失聲。
是啊,
我竟不知道你是誰,你在哪里,你又是什么樣子。
一對穿黑色西服的男女出現,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前,女子沉聲說道:“李霜小姐,你來得有點快。”
“你們是誰呢?”
李霜疑問道。
“組織已經給你做好了安排。”
“哦。”
李霜垂首斂眉,眼底見到堅毅凜然,抬頭認真說道:“告訴我,他在哪。”
周虞在病床上醒來。
一周的臥床使他略覺虛弱,他下了病床,向外走去,隨意尋到一名護士,問道:“請問,今天幾月幾號?”
“今天啊,10月20號。”
“哦。謝謝。”
周虞頷首致謝。
不出所料。
他是在夏建白案發后進入的任務世界,而他進入任務世界時,任務世界設置的時間點為夏建白案發前一天,即他所謂“夢中帶員工團建”的那一天。
他于任務世界中的10月19日離開,
于外面現實中的10月20日歸來。
“照膽。”
他的思維輕輕一動,便察知到識海,識海中的靈魂之火,以及靈魂之火中淬煉滋養著的照膽劍。
于是知道,那不是一場迷夢。
半個小時后,他辦理完出院手續,換回自己的衣服,取回自己的物品,某品牌中老年專用超長續航版初級智能手機在他走出醫院大門時適時響起。
“喂,小虞,你終于醒過來了啊。”
電話里,杭城市警察局刑警隊副隊長、臨江區警察分局刑警隊一哥余耀光激動說道:“醫生說你狀態很奇怪,左一天觀察,右一天觀察,可快要愁死我了。你要是真出點問題,我可怎么跟我老子交代!”
周虞笑笑說道:“沒事,改天我去拜訪余伯伯。”
“別改天了,你在醫院別動,我去接你,晚上去家里吃飯。我爸最近擔心你得很啊,要不是不方便,非得親自到醫院看你。”
“余隊,不用來接我。我車還在你們刑警隊呢,我過去開車。”
“好,好,我在刑警隊等你。正好也得給你做個筆錄,確認一下當天夏建白那個王八蛋到底對你做了什么。”
“好。”
周虞打了個車,到杭城市警察局。
見到余耀光后,余耀光第一時間上下審視,確認他沒瘦多少,臉色也還正常,這才放心:“走,先回家吃飯。我和局里打過招呼了,晚點再給你做筆錄。”
“不用,就現在吧。”周虞淡然說道,“來支煙。”
“你以前不是不怎么抽煙嗎?”
余耀光遞給他一支煙,笑著問道,“你們搞醫學的,整天瞎嚇唬,說什么抽煙有害健康,從前你可是攔著我抽煙的。”
“抽煙確實有害健康啊。”
兩人點上煙。
“這道理我當然懂。”余耀光道,“住了一周醫院,趕緊抽一口壓壓驚。”
周虞笑了一聲:“說的也是,大家都這樣,道理都懂,但總是做不到。夏建白呢,他…應該被安排去了七院吧?”
杭城七院,是一所精神疾病專科醫院,同時也是杭大心理衛生中心所在地,聚集著杭城乃至浙省絕大部分心理醫學領域的高手。
任醫生就是七院的正高級專家。
任醫生在七院以外,還有一間私人的心理診所,周虞此前便是在那間診所里擔任任醫生的助理。
而余耀光的父親的父親,幾十年前參加過戰爭,曾是周虞曾祖父的部下,命都是周虞曾祖救下的,老人家在過世之前,找到前領導,認識了周虞。
周虞來杭后,順理成章,和余家產生天然的友誼。
余耀光的父親,是從杭城市警察局局長、浙省警察廳副廳長的位置上退下來的,跟余耀光交代過無數次,周虞在杭城如果出了問題,就親手打斷他的狗腿。
“嗯。”
余耀光停住吸煙的動作,低低的嗯了一聲,然后一口氣吸進半支煙,吐了一口痰,恨恨罵道,
“王八蛋,看來是要讓他跑了。他的鑒定還是七院的王主任親自做的,王主任和任醫生小半輩子的交情,簽字確認的時候,眼淚都下來了。”
“明天吧,明天我再見見他。”
“夏建白?”
“是。”
“你還見他啊?”余耀光大驚,“我把審訊室的監控錄像看了一百遍,媽的,那王八蛋到底對你做了什么,我看你們只說了幾句話,你就一頭栽倒,暈了過去?”
“他…有點能力。”
周虞只能含糊說道。
“什么能力?和你一樣?不對啊,你也就是吃得多點,皮結實點,力氣大點,可他那也太玄乎了吧,幾句話就讓你昏迷一周?”
周虞搖頭說道:“我早跟你說過,不要小覷世上你不了解的領域。當年余老爺子說,讓你拜在我曾祖門下,你那時候也才七八歲吧,囂張得不得了,說管他什么牛鬼神蛇,你通通讓他嘗嘗子彈的滋味。
怎么樣,現在后悔了嗎?”
“談不上。”余耀光擺著手,說道,“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材料,受不得你那種苦。”
周虞不再多言此話題,說道:“就這樣,我先回家。明天吧,明天晚上我去看望余伯伯,你安排我明天下午見夏建白。”
“行吧。”
周虞到刑警隊停車場,取了自己的三手國產小破車,咣咣響出了刑警隊,穿過這座城市,跨過錢江,回到家中。
他回到家,洗澡,換衣服,給自己熱了一杯牛奶,翻了翻冰箱,食物基本都已壞掉,于是準備下樓吃飯。
正準備換衣服的時候,
門鈴聲響起。
他打開門,
看見門外的女人,二十許人,身量高挑,梳著不合現代的妝容發飾,穿著一條白色宮裙,長長的裙擺被撕去一截,露出她的小腿和腳踝。
她甚至跑掉了鞋子,此刻光著一雙赤足。
她站在門外,怔怔地看著周虞,眼睛睜到最大,不舍得有一瞬間的眨眼,不放過他臉頰上的任何一點細節,然后她便流下來淚水,將領口胸襟很快打濕。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仿佛長跑了兩百公里,已用盡一生的氣力,需要用最大的幅度呼息,呼息眼前人的氣息,嗅他的味道進自己的骨子里,才能復元。
周虞看著她,笑著說道:“哭什么,臉上都濕了。”
李霜便倔強道:“本姑娘雨夜帶刀不帶傘,濕便濕了,只想來一刀斬了你這個賊人。”
“我怎么就是賊了呢?”
“你偷了什么,你不清楚?”
李霜捂著心口,面現痛楚,哭得更加強烈,她向前一步,跨過門檻,赤著的腳踏在周虞家的地板,忽然眉梢蹙起,露出痛色。
“別動。”
周虞微微蹲身,便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李霜右臂環到他頸后,另一只手抬起來,癡迷般觸及他的臉,歡喜地低喃:“原來你是這個樣子。”
“什么樣子?”周虞問道。
“我喜歡的樣子。”
周虞笑了笑,用腳帶上門,往沙發走去。
“有多喜歡?”
“從秦穆公死的那一年到今天,兩千六百四十一年那樣長的喜歡。”
“那是挺喜歡的。”
“那你喜歡我嗎?”
李霜直視他的眼睛問道。
“還行吧。”
李霜便將臉埋在他的心臟前,閉上眼睛:“我好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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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開始第二卷,
卷名:傳書記;
本卷簡介:大唐儀鳳年間,天下承平。
今天白天我要再理一下第二卷的細綱,第二更會在下午18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