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突然,而且過于魔幻,因此得知消息之后,秦軍營帳當中,王翦、楊端和等高級將領商議了很久,一致覺得這事情就是個陷阱。
自己手里的兵力能夠做到的極限是什么,他們并沒有實際測試過,因此并不清楚,但自己做過的事情都有什么,他們還是清楚的。
王翦在事前,只是希望自己能夠圍困新鄭,給韓人以壓力,促使他們向外求援,最終大家在這里打一個大型會戰,最終的結果,最優是個勝局。
最差,王翦甚至已經做好了兵敗撤退的打算。
此役之后,他可以很確信地向世人說,他王翦,也是天下第一流的名將。
有些仗,雖然打敗了,卻還是可以為將領爭取到巨大的聲望。
這就是王翦所極力想要促成的。
這當然也就是把楊端和一聲的“不敗”拿出來給他自己刷名望而已。
楊端和已經默許了。
他們一切的計劃的目標就是這樣。
但現在,新鄭那邊投降了?
任誰也不敢相信。
不信歸不信,離譜歸離譜,有些事情還是要做的。
韓人大開了城門,軍眾押解大批的貴人在城外設廬舍迎接。
明知道可能是陷阱,王翦都要去走一遭!
“陷阱啊。”王翦看著地圖。
一邊楊端和面帶肅然:“我去吧,王將軍且留守營中,待時而動。”
王翦聞言,面色好一些,但仍是搖搖頭:“還是算了,勞動前輩如此,若是這一遭叫前輩代我走了去,那么我們來這一趟,不是就白費了嗎?”
楊端和不是個怕死的。
來之前,為了家族的發展,他已經屈從了犧牲自己一生“名望”為他人做嫁衣的計劃。
此時陷阱,他也希望能夠以自己的性命去換取未來家族更好的發展。
楊氏的下兩代都沒有什么出挑的人物,楊端和畢竟快五十歲,天年不多,用一死換取一個未來注定直登云霄的將領的人情和最高的秦王陛下的歉疚,他是大賺。
只是,那就是一個死啊…
誰也不能說不怕。
王翦的拒絕,令他有些如釋重負,又有些意外。
王翦將目光從地圖上抽離:“我愛做最穩妥的打算,不喜歡打無準備、無把握的仗。”
“可王某畢竟不是無膽鼠輩。”
“若是陷阱,我不踏進去,便被嚇退,是令天下人恥笑;若非是陷阱,那我這一路辛苦,豈不成就了前輩滅國的名頭?”王翦不懼反笑:“且去走一遭!”
楊端和默默注視。
王翦帶著五十人,騎著龍馬,隨身只佩了劍,前往受降。
此番投降,直接打亂了所有人的計劃。
無論是城外秦人的戰法,還是城內貴人的生意經。
大家都在談待遇,講分配的時候,一下子有人將門打了開,亮了底牌,并且強制進行交易,叫所有人的算盤都落了空。
——最終的決戰還沒有進行,此時投降,并不能提升要價,反而折損大家的身價。
只是有一個人的身價被抬高了。
這人就是韓縝。
這位宗室的子弟,一無所知當中變成了秦人必須要善待,必須要接納的人物!
所有人都有不滿。
可是既然已經成為定局,那么一切的爭端都沒了意義。
張開地腰也不酸了,腿了不疼了,站在人群的幾乎最前列,等待著秦人使者到來。
最前列的這些人,臉色都不怎么好。
他們大概也清楚,所謂韓縝,只是一個傀儡而已。
因為韓縝開城投降,所用的是先前戰爭中都未曾啟用的那支軍隊。
那支軍隊,是直接效命于先君的!
先君雖然讓位,可種種權力,并未完全讓渡。
尤其那軍隊,更是完全沒有讓渡的心思。
韓縝此人,才干可以說有一些,但過去就對先君言聽計從,誰還不知道他有沒有資格指揮那支軍隊嗎?
張開地等與先君斗了幾十年的老臣紛紛在心底罵他。
不過此時再罵,也沒用了。
太遲了!
很快,王翦率領五十人趕到了。
受降開始。
“鞠夫子所言,老夫知甚。”荀況慢慢地嘗試將鞠子洲的言論條分縷析。
數十日的辯論,他已經能夠適應鞠子洲的理論,并且一定意義上掌握鞠子洲的思維邏輯。
鞠子洲的理論,建立在絕對的理性之上。
也就是,對于時勢的各方面要素的把握,推導出一個擁有極大概率的可能性。
這樣的辦法,建立在現實的基礎之上,建立在所有人都是無比理智,將“利益”看得比任何事物都重要的基礎上。
它是對于“經濟狀況”的描述,也是對于大部分現狀的描述。
這種描述,在初初接觸,或者閱歷不深入時候,是最正確的。
因為大部分情況下,人的確是依照這樣的規律走下去的。
人就是把利益看的很重要。
大多數人做出的大多數事情的原動力,就是獲取利益。
因為不獲取利益,就沒法兒生存。
但隨著年齡的增長,隨著閱歷的深入,荀況知道,很多時候,人做事,并不是為了利益。
尤其是,當人實際的擁有了一部分物質基礎,能夠保障自己的生存之后。
他所要面對的世界,便不再只有物質和利益了。
人如此,甚至很多獸類,也是如此!
禽獸有情,神鬼未必無愛。
儒家喜歡闡發道德和人性,喜歡人情,根由便是這樣。
并且,荀況隱隱覺得,如果光是以利益為主導,其實鞠子洲、嬴政在秦國做出的那些驚人的成就都是不可能的。
不是不可能做到,而是壓根不可能去做。
如果只是以利益計,那么和儒家中的維穩者一樣,維持舊有規則,大家一齊騙最底層的那些人,才是正理。
胡亂的搞東搞西,只會叫社會動蕩,只會帶來掌權者自己都不能把控的變數。
這種變數,更大概率是盜跖。
以純然的利益計,一切的統治者,都只需要維持現有秩序,從中緩慢的推行有利于自己本身的改革辦法。
嬴政的改革,太激進,太徹底,也太令人匪夷所思。
所以盡管他實際的獲取到了可能很大的權力,但后續他所要面對的一切變化,都將是前所未有的。
他真正的到了的利益,可以說很少很少。
他不應該有那種原初的內生動力的。
這是最大的問題所在。
也是荀況所能夠看到的,鞠子洲身上的,唯一的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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