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的命令相當簡短,趙高忐忑著宣讀完,眼巴巴看著面前的王翦和更遠一些的陣列。
什么反應都沒有。
當然,一方面是,他的聲音確實沒有大到可以令大部分人聽得到他說的話。
另一方面則是,王翦練兵確實是不錯的。
王翦,以及少少的那部分聽到了趙高宣講的政令的兵士,毫無反應!
時間一點點過去,心臟一下下跳動。
趙高額角沁出汗滴。
天還早,日光沒有熱起來。
王翦反應了好久,點了點頭:“臣王翦,謝陛下恩賞!”
他說著,上前兩步,從還在發呆的趙高手中搶過了竹簡,隨后面對兵士的陣列,高聲呼號:“傳令,王上依舊律賞眾人爵位、田土、錢財;并著手訂立新法,賜每人私有土地一百畝,私有土地,歸于汝等之家,即便犯法奪爵,也不收回,私有土地,自行耕種,十五稅一;委托農會耕種,二十稅一!”
片刻,將士們一個傳一個,一字一句地將王翦的話語復述過去,往下一個人的耳中傳遞。
很快,嗡嗡的聲音在趙高耳邊響起。
一同傳來的,還有金屬碰撞的聲音。
五千人,在紙面上,是一個比較小的數字。
但著落在面前時候,是無邊無際的大海,是黑壓壓的烏云,是無法逾越的高山。
趙高此時,就面對著這座高山。
他身旁,王翦惡劣地笑著:“怎么樣?怕不怕?”
趙高很是緊張。
他本能般地點頭,隨后臉上有些羞惱的紅。
他生氣了。
憤怒在胸口燃燒。
你這不是故意看我出丑嗎?
他怒視王翦。
王翦哈哈大笑:“眾人聽命,暫時駐扎,等待王上為汝等分發賞格,我就先入城覲見王上了!”
他這樣囂張笑著,翻身上馬,一踩馬鐙,夾了馬腹,奔策入城。
趙高看著王翦離開,又猶豫一會兒,待著看了看面前這群將士的舉動。
他們沒有就地解散,但也沒有繼續保持站立,而是很自然地分散開來,中間空出間隙,長長的隊列變得松散,所有人都坐下來了。
那又是極長的隊伍和極壯觀的場景。
他們沒有發出多少聲音,盡管是看得到相互之間有交流的,可無論如何,不像是平日里所見到的正常人。
面對他們,趙高覺得有些壓抑。
好一會兒,趙高翻身上馬,逃也似的離開。
今日,照例,是沒有大朝會的。
但嬴政百忙之中,抽了時間,換了朝服,靜靜地坐在朝堂之上,等待著王翦。
這段時間里,他很罕見的有了一些空閑,不用去處理公務,不用去判斷形式,不用去思考太復雜的東西。
只那么靜靜的坐著,等著。
等待是一種很被動的行為,嬴政并不喜歡。
幸而,他不需要等待太久。
很快,王翦小跑著來到了嬴政的眼前。
他瘦了一些,臉色黑了,眼睛更有神。
活像是,以前曾經吃過的,兇悍瘠瘦的老虎。
“戰損如何?”嬴政問道。
“損四十一人,傷二百二十三人。”
“論盈?”嬴政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這個戰損數字。
王翦咧開嘴巴:“當然論盈!”
五千人的軍隊,整體論盈的意思是,他們殺了至少三千人丈夫!
“盡取其地?”
“盡奪其地!”王翦自信滿滿。
他們之間,交流簡單,也沒有什么禮節。
甚至,王翦上到朝堂之上,沒有脫鞋,沒有除甲,沒有下劍。
“那么朕交給你的,練兵的任務,你做的如何了?”
“這么點時間,說是把他們練成農會原本所有的那種精兵,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不過,如今這五千人,組成戰陣,我完全可以將魏無忌擒殺!”
王翦自信滿滿。
城外的這五千人,不如原本訓練出來的農會的一千人。
可是即便不如,他們也是精兵,是經受過專門的訓練、擁有了一些最基礎的相互配合能力和意識,并且四肢有力、經過戰陣、敢于拼殺的精兵!
對不起秦國數百萬人的總人口,五千人,不值一提。
可全天下的可戰之兵,才多少?
他們已經是精兵中的精兵,是一支足以滅國的力量了!
“還不夠。”嬴政語氣平淡,沒有驚喜,沒有不喜:“若是有十倍之兵,寡人今日就可以叫你出征韓魏,一雪前恥。”
王翦撓頭:“照理說,這五千人戰兵,再征發三萬人猛士,便可以將韓國、魏國滅國啊。”
“滅國之后呢?”嬴政問道:“一日之中,蘧滅其國,而其國中,各地貴族勢力不行絞殺,便不能盡取其利,那么滅國有什么意思?”
反而會攤開一張大餅,將自己原本就不怎么充足的人手分開,容易被人逐個擊破。
而且,國中的問題,可還一點都沒有解決吶!
還是要忍耐,還是要等待。
“去領賞吧。”嬴政揮了揮手:“咸陽周邊,供養五千人之士卒還是太過吃力,今夜之后,選出三千人,明年初,寡人要將他們…分開。”
“分開?”王翦一臉疑惑:“殿下啊,兵士分開的話,就只是平常的壯丈夫而已,唯有聚在一起,他們才是戰無不勝的精兵!”
“可是,精兵要吃飯。”嬴政擺了擺手:“如今咸陽城周邊,聚攏了數千人之徭役,各勛貴家中,蓄養大量的奴隸…咸陽城,吃不消了!”
王翦心念電轉,憨笑著撓頭:“是這樣嗎?”
“去吧,回家去看一看,你兒許久未曾見你,去看一看,他是否還認得你。”
提到兒子,王翦頓時愁眉苦臉:“唉。”
十月,嬴政十五歲,加冠。
在這一日里,華陽太后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消失過。
因為熊毓到了。
熊毓,是華陽太后母家的侄女,也是楚國的一位公主。
雖然,按照從華陽太后這里數的輩分,熊毓似乎應該算是嬴政的姑姑。
不過這個年月,大家都是喜歡親上加親的,所謂輩分,都是無所謂的。
并且,他們年紀是差不多的。
嬴政十五,熊毓也不過十四。
雖是十幾歲的女孩兒,然而美人傾國之姿已能預期。
熊毓,以后便是,秦國王后了。
這個位置,是華陽太后付出了巨大的利益換來的。
十五歲的加冠禮,嬴政牽著熊毓纖細的小手,站在宗正面前,微微低頭,承載那束發的發冠。
“按制,加冠之日,應由長輩,來為陛下取一個字的。”宗正為嬴政加冠之后,喜笑顏開。
嬴政眼神淡漠。
他環視參加這典儀的眾人。
這里面,宗親、朝臣、列侯。
沒有一個不是身份高貴的。
這樣的典儀,鞠子洲一個白身,顯然是沒有資格參與的。
嬴政昂首:“既已加冠,便省去那些個繁文縟節吧,秦國不靠那東西富強的。”
“至于取字?”
嬴政輕笑,言辭之中揮灑自信:“政不出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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