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新的妻,是凈反復思量過的。
這事情對于他而言,是不折不扣的好事。
雖然有著一些利益之外的考量,但是更多時候,凈是按著王都尉教授過的兵法在考慮這事情。
就利益而言,他當然是得到了切實的利益的。
但是因此、父母、妻子都在疏遠他。
弟兄們雖然沒有說什么,可凈知道,他們也覺得自己出了問題。
可是問題到底在哪里呢 凈想不明白。
娶了縣令的女兒是一件好事。
這意味著自己在本地也有了可以依靠的靠山、后續工作會很順利。
這也意味著家里的經濟條件會好一些,父親母親不必辛苦做活。
原本的妻也不用再天不亮就起床勞作。
兒子也可以享有更多的食物、衣服。
但為什么,為什么得到了這一切,大家還是不滿意呢?
凈無論如何想,都想不明白。
齊蓁感受得到隔閡與排斥,凈同樣可以感受得到。
并且,針對于他的排斥,比針對于齊蓁的排斥更加深重。
父母在排斥、妻子在排斥。
他們無言,態度上卻又說明了一切。
凈有些苦惱。
復習了一遍今日學習的,凈起身披上了新衣,去往工地。
——這工地,是建造聚居區民居的工地。
他們花了錢,請了本地的年輕人們來做活、一同建造房屋,準備以后將大家遷居于此。
雖然整個過程并不順利,但付出了錢,所有人也就都沒話說。
川蜀窮苦,而且潮濕多雨,工地里做活也不是每天都能做,總要等雨停了,才好開工。
今日是艷陽天,凈來到工地時候,益正在監工。
說是監工,其實他扛著一包土,干活比誰都有勁。
這樣的勁頭感染了本地的丈夫們,他們紛紛鼓起干勁,拼命地干活。
對于政策不滿意,但大家不至于因為這些小事情就反抗政令。
這房子總歸是他們自己要居住,所以幾遍不滿意農會的規劃,但他們還是收了錢,拼命地干活。
挖土墊地,三五人以繩子將木墩抬起,而后重重落下。
夯實地面,打下地基,隨后開始建造房屋。
凈轉了一圈,中間想要加入干活的隊列。
然而益一見他穿的新衣,便立刻出聲制止:“凈大兄,你穿了新衣,就別做活了,再弄臟、弄壞了了衣服,就不好了。”
凈聞言一頓。
這是很正常的關切。
可是凈從中感受到了排斥。
不是可以針對他這個人的排斥。
具體是針對什么,凈不清楚。
但總歸是又受到了排斥。
而且,這排斥還不是簡單的出于反感和厭惡,而是出于關懷。
他可以感受得到,他身邊的人,正在關懷著,把他推開。
一個一個,都是如此!
凈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有些委屈,看著轉身又投入做活的行列之中的益,凈心情煩悶。
于是他選擇離開工地。
離開工地便是沿著熟悉的道路,回道熟悉而破落的自己生長的村子。
小村寧靜,靠近一些之后,聽到小孩子的嬉鬧。
孩子們只有吃飽了,才會有這樣的力氣與時間嬉鬧。
凈多少有些欣慰。
再走近一些,他聽到了自己的兒子洛的聲音。
小小的洛短手短腳,跟在別的小孩子身后,跟屁蟲一樣。
與他一般的跟隨著大一些的孩子玩鬧的還有兩個小孩子。
這些孩子笑鬧著,雖然玩不上什么好玩的玩具,也沒有什么好的游戲,但卻很是開心。
他們之中有人跌倒,其他人立刻站在原地嘲笑。
那種笑,并不摻雜刻意的惡,只是開懷。
笑著,跌倒了的孩子自己也笑起來。
凈走近一些,立刻被孩子們發現。
大一些的孩子縮了縮頸子,小孩子們則迷茫站在原地。
凈的兒子,短手短腳,笨頭笨腦的洛迷茫看著向著自己走過來的父親。
大大的眼睛眨巴起來。
小小的身子立刻被凈一把提起來。
“洛,爹爹回來了。”凈開口對著自己的兒子如此說話。
洛迷茫之后,發現腳不沾地,于是掙扎起來,嘴里“呸呸”地對著凈吐口水,短短胖胖的小手劃拉著,想要打凈。
凈有些迷茫。
他回頭看去。
小孩子們彎腰撿起了小石子,朝他丟了過來。
不疼,但很傷人。
凈猶豫一下,將洛放在地上。
大一些的孩子立刻跑了過來,護崽的老母雞一樣將洛護在身后,然后他們謹慎地后退。
凈伸了伸手,小孩子們掉頭就跑。
回到家,父親蹲在墻邊正在曬太陽,母親舉著木杵,正在搗麥。
原本的妻,如今的妾,現在正在鍘草。
家里散養的幾只雞正慢悠悠在院子里踱步。
凈站在門口,推門的動靜驚擾了家中的土雞,小雞子們紛紛遠離門口。
父親抬頭看過來,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
母親抬頭,也只是微微嘆氣,不再說話,只埋頭做事。
妻刻意的不看凈,只歪著頭做事。
凈感受不到屬于自己的位置。
就仿佛,自己是一個外人。
“爹…”凈湊了過去,同樣蹲在墻邊:“咱家的…家里不是養了犬?咱家的犬哪兒去了?”
“吃了。”父親悶葫蘆一樣,問一句便只答一句。
“都吃了?家里不是養了好幾條…”
“人多。”父親如此回答。
這回答使凈想起了。
自己家里吃飯的人的確變多了。
自己帶回來的數名弟兄,可都是在自己家里吃飯的!
他們身強體壯的,要做活,就必須補充油水,多吃一些,吃些肉食,也是應當的。
凈咂咂嘴,找不到什么話說。
父親這時候休息夠了,又起身到一邊去,拿起了石斧,開始劈柴。
凈很想過去幫幫忙,但是父親一下接一下劈砍,渾然將凈當做了外人。
凈手指屈伸,又走到母親面前。
母親看著凈,搖了搖頭,又低頭做自己的事情。
凈咽了一口唾沫,走到妻的面前。
妻頭也不抬。
凈伸出手,她也看不見一樣。
很憋悶,很委屈。
可是凈心底里滿是愧疚。
這是為什么呢?
他不解。
看了一眼妻,凈慢慢朝著門外走去。
他又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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