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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送別 (六)

  韓非歪頭看著自己身邊的小孩子。

  這小孩子,白天懨懨的睡著覺,夜里就精精神神地晚。

  而且他居然對著韓非自娛自樂了三個晚上都沒有半分不耐煩。

  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

  韓非不與他玩,只是想要睡覺。

  但沒有酒了,又睡了太久,此時睡不著的。

  于是他張開雙眼。

  動了!

  寄看著一直沒有什么動靜的韓非忽然翻了個身,驚喜無比,拍了拍手,又湊到另一面,繼續面對韓非,興致盎然地嘗試與他玩。

  他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玩具,拍著韓非,喜滋滋想要分享。

  韓非冷眼看著這個腦子不太好使的小孩子。

  小孩子殷勤極了,將自己喜歡的玩具湊到韓非臉上。

  韓非看著他手里的玩具。

  那里面很多事木制的,有些鐵質玩具,中間一只玉鳥,展翅欲飛。

  那是他送這小孩子的。

  是韓國帶來的。

  是,作為韓王的叔父贈送的。

  死了!

  都死了!

  韓王死了!

  堂兄死了!

  叔伯兄弟,全部都,死了!

  秦王政審殺了他們!

  眸中醞釀出痛苦。

  韓非咬牙切齒。

  來自未來?

  趙高驚駭看著秦王政。

  嬴政只把玩著手中酒爵。

  鞠子洲在片刻之后點了點頭:“是的,這一點我需要承認。”

  秦王掃六合,祖龍統華夏,這是他的理所當然。

  中間有多少戰爭,會死去多少人,他是不管的。

  鞠子洲從來,不是一個好人。

  “所以,其實你的立場,跟我們,從來都不一樣。”嬴政笑著,喝一口酒。

  酒水很烈。

  鞠子洲沒有太多的猶豫。

  他本就知道,自己的立場與此世的所有人都不同的。

  趙高口干舌燥,忍不住偷偷喝了一口酒。

  “你這個人啊…”嬴政仰頭,似乎在思考,很快又平視鞠子洲:“你這人最大的問題就是你既然知道你的立場與我們不同,就不應該參與到具體的社會活動當中。”

  “你不是個好人,卻連壞人都做不好。”

  “見到了吃苦的人,總也會混淆如今的人與未來的,你的那些人,所以你有時候會對他們又過分的體恤。”

  “但是在脫離他們的時候,你看任何人,都不把他們當作與你平等的人。”

  “你想要我發動戰爭,或者統一六國,最根本的目的,也并不是因為看見了人吃苦想要解救他們,而是因為,你所知道的歷史里,我就是統一了的。”

  “我的統一,是你的理所當然。”

  這是對于鞠子洲的指責。

  他沒有反駁,只是默然。

  “師兄,你想過沒有。”嬴政轉換語氣,溫和一些問道:“我們打了仗,死了人,統一了六國,之后會發生什么?”

  鞠子洲不言不語。

  “如若是,按照你的想法來。”嬴政悠然神往:“我們打了仗,統一了,那么到時候,就是秦國勝于別國。”

  “屆時,秦人對于別國之人的態度會是怎么樣呢?”

  “他們是以征服者的姿態到來的,心態自然也是征服者,是人上人。”

  “無論遷居與否,我的統治根基的核心,就會被限定在,秦人,這個范圍里面,對么?”

  鞠子洲點頭。

  算是承認。

  “秦人勝六國之人,秦人強于六國之人。”

  “那么秦人面對六國之人,便是強對弱,便是主對仆。”

  “如若沒有別的變故,便是秦人整體,壓迫和剝削六國之人,以一國凌六國。”

  “隨后是秦人權貴凌諸國。”

  如若不經一次大的洗牌,那么七國之人將仍舊是七國之人。

  唯有當擁有統一的一個敵人時候,七國之人是一個陣營里的人,七國之人同受一個敵人的壓迫和剝削之后,七國之人,才是一國之人。

  按照鞠子洲所預設的理所當然的話,那么就要有一個嶄新的壓迫者站出來,把七國之人,變成一國之人!

  這個角色,鞠子洲已經給出來了。

  趙高不知所措。

  鞠子洲的酒喝完了,趙高殷勤倒了一杯。

  嬴政的酒喝完了,他就又顫顫巍巍倒了一杯。

  嬴政的長久教導,趙高的智慧,已經足夠聽懂這些言辭。

  正因為聽懂,他才怕得發抖。

  這都是什么啊?

  “我不喜歡你的思路。”嬴政搖搖頭,輕易否掉這個思路。

  他一直以來想要從鞠子洲身上獲取到的,就是這種東西。

  這種以后會面對什么,又該怎么走的思路。

  這是一條確實可行的,國家的發展路線。

  一個國家要面對種種事情,要均衡各方利益,要建立穩固的統治,必須要面對的是各種各樣的矛盾。

  君臣的矛盾,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的矛盾,統治者內部的矛盾,被統治者內部的矛盾。

  沒有一條確實可行的路線,國家就會從內部分裂。

  再強大的國家,一旦內部的矛盾處理不好,也會轉眼之間傾覆。

  沒有新的理論和可行的路線,國家會死。

  嬴政很早之前考慮過這些,也知道了鞠子洲是有著確實可行的路線的。

  只是,他現在,不想要了!

  后人總覽歷史變遷,為前人量身打造的路線當然會是好的。

  但他不想要了。

  沒有什么道理,不想,就是不想。

  你的路,再好,再平穩,再光明,可我就是,不想走!

  嬴政自己打造出了一個新的敵人。

  一個同樣能夠把七國之人,變成一國之人的敵人。

  他自己也是這個敵人的一部分。

  鞠子洲想說點什么。

  可終究,說不出口來。

  “師兄曾教授過我,世道和歷史的變遷,分化為五種階段,對嗎?”

  原始公社,奴隸,封建,資本,社會。

  鋼鐵之人的歷史五段論。

  鞠子洲猶豫,點頭。

  “初初聽時,我覺得它很對,但后來仔細想一想,其實這玩意兒很僵化。”

  “劃分這一切的根據是人們用什么獲取食物,獲取食物的生產資料的歸屬。”

  “但這五段里面,只有三種歸屬變化。”

  “各個階段里面,都會帶有強烈的,上一個階段里面的特征,這是理所應當的。”

  因為世界是繼承和發展的。

  “但有很重要的一點——人。”嬴政笑著看鞠子洲:“歷史也好,生產也好,包括世道變遷,其實真正的,應該對應的主體,一直都只是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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