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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重重破綻

  吃過飯,鞠子洲離開王宮。

  嬴政坐在寢宮中,坐在床榻上,身邊暖爐將溫暖的空氣帶到面前,敞開的窗戶又將冰冷的空氣打在他臉上。

  溫暖且寒冷。

  嬴政低頭看著鞠子洲新制定的計劃書。

  這計劃還沒做完,但嬴政總覺,這計劃里面的每一個字,都是蘸著他所收服的那些人的血淚寫就的。

  那些人里,有一部分將會死去。

  ——鞠子洲只是提議將他們即刻遣返。

  但對于這些人回家途中、回家之后將會發生的那些事情,那些喜與悲,鞠子洲是早有所料的。

  他在明知道這些后果的前提下,提議只給一些兵器就將這些秦兵送回家鄉…

  嬴政并不是對于這些人的性命十分看重,他看重的事情是,鞠子洲的表現。

  不對勁!

  十分不對勁。

  鞠子洲不應當是愛民如子的嗎?

  嬴政翻出了徐青城留下的竹簡和帛書。

  那些東西,嬴政早已經看過,也早已經記在了腦子里。

  他此時翻看,只是有些心煩意亂。

  他過目不忘的!

  爭流的身世,嬴政是清楚的。

  在徐青城的記述之中,只寥寥幾個字,便將這一切說清。

  嬴政是記得的。

  所以他開始疑惑了。

  不對!

  師兄應當是愛庶民如子女的人物。

  他對待小兒女,從來溫和有禮貌——我當然是除外的。

  但他為何又要坐視這一切發生呢?

  而且,他為何要把這些兵士送回家?

  方才,師兄說了的。

  他說“第一”

  說話有主次,以第一第二,表述不同的點。

  說了第一,就起碼會有第二、第三。

  但他沒有說第二和第三。

  是因為表述的錯漏,還是因為不想說與我聽?

  更遠的以前。

  也曾有過這樣的事情。

  嬴政記得的!

  他都記得。

  他天生有這樣的能力。

  “一定,有什么問題!”嬴政注意到了鞠子洲自身行為與思想之間的…矛盾!

  但是問題是什么呢?

  問題又回到以前嬴政所思考過的那一點了。

  鞠子洲教授過嬴政的。

  首先找定位,其次看需求…

  第一點,師兄的定位是什么呢?

  他是把自己放在氓隸庶人的位置上了嗎?

  似乎是。

  但又…似乎…不完全是!

  如果完全是這樣,那么師兄根本不會坐視爭流一家人去死的。

  他也不會,選擇今天這樣的辦法,去找到手段,幫我清洗吏治。

  嬴政思來想去,終究無法找到鞠子洲真正的定位。

  第一步都找不對,那么后面的一切推測都是不可能準確的了。

  嬴政搖了搖頭,自嘲也似地問道:“趙高,你說,第一步都走不對,后面如何能夠走的對呢?”

  黑暗中,窗口的趙高凍得打了冷戰,聲音依舊平穩:“陛下,奴婢覺得,第一步走不對,后續并不見得就完全不對。”

  “你所說的,或許可能是對的。”嬴政嘆氣。

  冷風吹過來,嬴政想起了先前鞠子洲的話語。

  人是復雜的,他的思維、情緒,包括性格,都不是單一的!

  面對父母孝順,因為他們之間的生產關系…

  面對妻兒溫和,因為他們之間的生產關系…

  不對!

  嬴政眼睛里是光亮。

  他從榻上坐了起來。

  “第一步,如果錯了呢?”

  嬴政笑起來。

  “呵呵,師兄啊,你還當真…比我想象中狡猾得多啊。”

  但鞠子洲身上的破綻,恐怕也比他自己想象中,要多!

  第二日,兵士們來到昨日發錢的地方,靜靜地坐下來,看著那個小人兒在那里發錢。

  很簡單很無聊的一件事情,但大家看得津津有味。

  已經領到了錢的一些兵士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聊,于是便湊在一起說起話來。

  他們互相調侃著,互相在彼此身上尋找慰藉。

  他們心中是有忐忑的。

  因為他們真切地拿到了這些錢,感受到了拿到了這么多錢的安心,于是開始擔心失去這些錢了。

  拿到了,再失去,要比從來沒曾得到過,痛苦得多!

  兵士們不知道這件事,但他們本能地對于失去,有著深切的畏懼與憎惡。

  他們說著葷話互相轉移彼此注意力。

  他們約著,有機會一定要一塊去到咸陽城里地女閭之中,感受一下真正的美人。

  他們向往著上層人物舒適愜意、奢侈美好的生活,暢想著,上層的貴人們該有多少妻妾,多少子嗣…

  錢,還在繼續發。

  鞠子洲中午午飯時候來看了一遍。

  雖然稱不上什么秩序井然,但到底是比一鍋粥要強一些的。

  “還不夠啊。”鞠子洲走了。

  嬴政沒有注意到鞠子洲的到來,于是他也就沒有注意到鞠子洲的離開。

  他拿著書簡,慢慢看著,慢慢思考。

  趙高在他耳邊說道:“陛下,鞠先生方才來過的。”

  “他來過?”嬴政挑眉:“他怎么敢來的?來做了什么?”

  “什么也沒做,只看了一下,就走了。”趙高回答。

  嬴政皺起眉頭。

  又是這種無法判斷的行為。

  越是熟稔,越是覺得,鞠子洲身上破綻百出。

  偏偏,嬴政又抓不到任何頭緒。

  為什么會這樣呢?

  嬴政知道,自己所學的,肯定是這世間最優秀,最完備的義理和方法了。

  但這樣的義理和方法和這么多的線索加起來都沒辦法找到鞠子洲的行為依據。

  這是不是就說明了…自己所學到的義理和方法…是有著某種自己所不清楚的漏洞的呢?

  “生產關系…”嬴政念叨了一句:“朕知道了,你不許再使人盯我師兄了。”

  趙高立刻跪伏下來:“奴婢知錯,求王上輕罰。”

  嬴政睨了趙高一眼,臉上不屑,心中可惜:“謹小慎微過了頭了,起來吧,不罰。”

  “謝陛下。”趙高擦了擦額角的冷汗,戰戰兢兢起身來了。

  他不知道為什么,只覺得,嬴政的目光越來越犀利冷漠了。

  越是如此,威嚴越重…

  果然是天生的君主嗎?

  四日。

  錢發完了。

  兵士們懷抱著自己的五千七,開懷與自己的同儕們聊著天,仰著頭,努力地想要看清楚臺上的那個小兒人。

  秦吏們拿著大喇叭又出現了。

  他們帶來的消息,是那個站在高臺上的可愛小人兒地命令。

  他們說:“秦王政令曰:錢發完了,今日晚間將兵器發還,眾兵士休憩一晚,好生休養,明日,汝等可以還鄉。”

  一片寂靜,秦吏們的聲音還在飄蕩。

  然后,不知道何時開始,兵士們開始歡呼了。

  他們歡欣雀躍。

  他們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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