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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子洲正在翻地。
鐵器按照他所畫的圖,被鑄成鋤頭模樣,削出木柄,安上鐵鋤,磨開刃口,一鋤下去,比以往的石器節省力氣不說,效果也更好。
當然,這鐵鋤頭的價格,肯定也要比石耒要貴。
他這邊翻著地,將一只蚯蚓斬斷兩截,發現之后,就又把蚯蚓撿起來,裝進自己掛在后腰的小竹簍里。
曬日蒸蒸,人世如爐。
鞠子洲翻了一上午,覺得有些累,便到農會的辦事處里,買了一杯冰水飲用。
午間,稍微吃了一點午飯,便在左近找了個陰涼處休息。
嬴政趕來時候,沒找到鞠子洲。
他在農會這邊逛了一圈,又使人去鞠子洲所耕種的田里看了看,土是新翻的,但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嬴政有些煩悶地坐在農會之中,四面侍衛屏繞。
農會的一些管理者知道他是太子政之后,紛紛意動,想要過來拜一拜,感謝一番。
距離去年的澇災相去不遠,這種改變一生命運的大事情,眾人都還不至忘卻。
對于拯救了他們的太子政,他們心中是滿滿的感激。
以往見不到時候,只是在心底默默的記住,如今見到了,雖然無法為嬴政做些什么,但他們都想拜上一拜。
這時,一員丈夫走進農會辦事處的大堂,原本正朝著衣服領口里扇著草扇,抖擻身上汗珠,猛然間看到嬴政平靜地坐在那里,這丈夫有一瞬的迷茫回憶,隨后驚叫起來:“是太子殿下!太子政殿下!”
他這樣喊著,喜悅著沖上前來。
他見過嬴政,那時候是賑災時候,他站的靠前,因而目睹過嬴政的相貌,如今雖然嬴政長高了一些,但相貌的基本框架在那里,配合上那一身錦衣,這丈夫立刻便辨認出了嬴政的身份。
隨后是驚叫。
他一人沖上前來,驚叫聲帶動了更多人沖上前來。
侍衛原想動手阻攔,但他們剛走上前去,就見那沖過來的丈夫在距離嬴政不遠處跪伏下來,以五體投地姿態,向嬴政行禮。
底層人,并不懂得禮儀,他們的最高禮儀,也就是五體投地了。
嬴政看著面前跪伏的人,皺了皺眉。
這個跪伏的人身后,是一個又一個跪伏的人。
嬴政眉頭深皺。
一個念頭忽然浮了出來:這樣的人,敢于向誰斗爭呢?他們也能承載我和師兄的永生么?
浮現出這個念頭的時候,嬴政再次回憶起了鞠子洲,以及在鞠子洲身上隱約見到的那個剪影。
可是方法是錯不了的!
的確是有人,可以以此永生…而且他就活在師兄那般的超世之才的身上!
而且師兄他的思想也確實被我所接納吸收…我甚至可以以此來破除師兄為自己設置的屏障…
他們可以…難道我嬴政會比他們差?
想到此節時候,嬴政忽然一驚,站起身來,說道:“站起身來!”
他聲音不高,然而農會眾人就是聽他的話,他這一聲令下,離他近的丈夫聽到了,而后這丈夫便自發的起身來,向身后跪著的人們宣告說:“太子政有令:站起身來!”
于是過了約略三五十息,眾人便都站了起來。
嬴政微微抬頭,看著那一個個弓腰的人。
那一雙雙飽含真摯、喜悅與感激的眼。
這一雙雙眼睛,情感豐沛,好似都不是家犬,而是活人。
嬴政與他們大多數人,只見過幾次。
然而嬴政卻又真真切切地改變了他們的命運,乃至于拯救了他們,改變了他們的生活。
這種把自己從泥潭里拯救出來的人,沒有幾個人會不感激。
“太子殿下…”
“太子…”
“殿下長高了…”
“又俊俏了,不知道日后是會便宜哪家的…”
他們口齒笨拙,雖然帶著敬意,卻難免說話難聽。
他們是在為嬴政考慮,但沒有知識,思慮不周…
他們…
嬴政深深呼吸。
這是他的根基。
是他把握這世間一切生產力的開端!
“都去忙吧,看我做甚么?看我能教你吃飽飯嗎?”嬴政說道:“還不速去喂牛?田里澆過水了沒有?今年要交的草料稅、柴草稅湊齊了沒有?家中小兒吃飽了飯了沒有?”
一連串的問題迅速地將眾人轟走。
農會的幾名管理者怯怯不敢上前來。
嬴政走了過去,問道:“找著我師兄了沒?”
“回稟殿下…”凝說道:“您遣來的那位貴人啊,他這些日子都是上午做完活要吃一餐午食,日后覓地午睡的…至于是在哪里午睡…這我們就不知道了…”
嬴政點了點頭:“那好吧,你去吧。”
“唯。”凝和幾名農會的管理者也離開了。
大堂里迅速恢復了先前的寧靜。
除了,幾名縮在角落里偷摸伸頭出來看的小孩子。
侍衛們發覺了那幾名小孩子,互相對視一眼,目光轉向別處。
嬴政于是繼續等。
沒過一會兒,他也發現了那幾名小孩子,于是說道:“去喊那幾個孺童過來與我說話。”
“唯。”侍衛領命前去,幾個小孩子于是便被抓包。
“太…太子殿下…”小孩子惴惴不安,但卻沒有多少真的恐懼,一邊結結巴巴地說話,一邊大眼睛不住地盯著嬴政看。
他們不過七八歲的年齒,看來比嬴政小不了多少,然而站在嬴政面前,卻矮小了不止一層。
“為何要偷看我?”嬴政問道。
“因為爹爹和娘親說,是太子殿下救了我們一家,給了我們飽飯吃。”小孩子見嬴政沒有生氣,于是說話也就大膽起來了。
嬴政笑了笑:“怎么?現在能夠吃飽了嗎?”
“嗯嗯!”幾個小孩子盡皆點頭:“一天能吃兩頓呢!吃的可飽了!”
小孩子不參與具體勞作,因而中午沒有加餐。
“一日兩餐?”嬴政問道:“吃干還是吃稀?有油水嗎?有菜嗎?”
“早食是干飯,晚上是稀飯,有肉吃呢!”一個小孩子嘴快答到。
其他小孩子紛紛否定道:“不對,那不是肉,是魚干,咸魚干!”
“咸魚干…”嬴政皺了皺眉。
他想起來了,之前跟隨鞠子洲一塊為婦人們找工作的時候…他好像就吃過咸魚干。
咸的要命的那種。
“是呢,咸魚干!”一個小孩子淵博說道:“太子殿下不知道吧!就是今年年初入冬時候大撈大捕,那時候的魚,大王下令腌咸魚干呢!”
“你胡說!”有小孩子過來拆臺了:“分明是太子殿下下令捕魚腌的咸魚干!”
“我怎么可能胡說呢,肯定是你記錯了,就是秦王下令…”
于是兩個小孩子吵起嘴來。
嬴政點了點頭。
想起來了,他的確是下令捕魚捕撈過咸魚干…但那不是已經過去半年多了嗎?
那時候腌的魚,放到現在還能吃?
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兩個小孩子還在吵架。
吵到某一句,開始互相以母親為圓心,以直系親屬為半徑互相問候。
嬴政有些愕然。
他愕然看著兩個小孩子抱在一起開始扭打。
——這種打架,是連秦法都不會管的。
因為根本就夠不上“私斗”的門檻。
嬴政看著兩人互相抱摔,扭打,感覺有些荒謬,有有些好笑。
這些孩子,與自己年齡相差仿佛吧,但是為何會如此的不智呢?
他沒法理解。
不過他也沒有阻止兩個小孩子打架的想法。
和其他幾個小孩子一樣,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兩個小孩子打著。
好一會兒,旁觀的一個小孩子生起氣來:“姜你太笨了,上次你就是這樣被介按著打的,我都告訴過你了,你用膝蓋頂他的肚子,或者捶他的鼻子,他一痛,自己就放手了!”
這小孩子話音剛落,被教授的姜還沒有動作,就見在上面的那個叫做介的小孩子先是一拳砸在姜的鼻子上,而后就是一膝撞撞在姜的肚子上。
霎時間,姜被打的抱著鼻子和肚子,弓腰像個蝦米。
介擺平了姜,惡狠狠地站起身來:“我還以為是誰教給姜這些壞招數呢,原來是毋你啊!休要跑,過來吃我一拳!”
嬴政忍不住笑起來。
這群小孩子,似乎有點傻氣啊…
他這樣想著,眼角余光瞥見了不遠處站著看戲的一個人。
“師兄?”嬴政挑眉:“你在這里看多久了?”
“沒多久。”鞠子洲笑了笑:“從他們倆開始打架我就過來了。”
“來得正好,我正找你呢!”嬴政深深看了鞠子洲一眼:“進屋來吧,我有事情要問你!”
嬴政說著,左手不經意間觸了觸右臂。
“怎么了,有什么疑問嗎?”鞠子洲問道。
說著,他摸了兩枚銅錢出來,去端了兩碗冰水,跟著嬴政一塊向里走。
兩名侍衛把守門口,嬴政吩咐道:“無我的口令,不許放一人靠近。”
“唯。”兩名侍衛領命,站得遠遠的。
王驃騎可是都叮囑過很多次了,一旦太子殿下要與鞠先生談話,有多遠就站多遠。
“坐下吧。”嬴政說道。
鞠子洲并不跟他客氣,徑直坐下,問道:“有什么想說的,就說吧。”
嬴政深吸一口氣,端起鞠子洲擺在自己面前的冰水,一飲而盡,徹骨寒涼:“你想過殺死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