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住的時候,秦國官寺里的奴隸與城旦便被驅趕出來修路。
而災民營地這里,也在進行熱火朝天的建設與訓練。
王翦手持兵符,去領取了五百人員額的兵器與五十副皮甲,而后就開始在營地里挑選精壯之丈夫。
丈夫們對于應征服兵役的熱情并不算太高——王翦把話講得很明白,他選出來的這五百人,是不去打仗的。
而不去打仗,就意味著沒有可以預期的未來收入。
當前修建房屋、修路挖渠的工作雖然累,但是有錢拿!
雨災之前,秦法規定的糧價是每石粟十五兩錢。
而每個丈夫努力工作一天,可以得錢三兩,也就是六個半兩錢,如果被墨者錄入績優,則可以額外再多拿一兩錢。
一頭是實實在在的利益,一頭是看不到好處的事情,丈夫們心中對于當兵,沒有什么積極性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即便沒有積極性,丈夫們依舊聽從指揮,愿意為王孫政服兵役。
嬴政自身則還在到處奔走。
糧食在如今是很難買到的。
原本三十錢一石的粟米,如今已經在市面上消失了,僅有的一些,是賣白米和靡子、小麥等糧食的,因為秦法之中對于這些東西的價格沒有做出硬性規定,所以這些玩意兒普遍漲價極多,陳米價格已經飆升到一百多錢。
嬴政很頭疼,如果買這些糧食,他就是被狠宰了一刀。
心中不甘,但是又沒有太好的辦法。
熊當的車駕在馳道上行走,嬴政忽然問道:“熊當,蒙衍是何時死的?”
熊當身體一僵,斟酌回答道:“回稟王孫殿下,蒙百長…是飲酒不當,醉死的,已經死了三日了。”
“三天吶。”嬴政揉了揉眉心。
說什么飲酒醉死,他是不信的。
贏柱親口承認的是他把蒙衍料理掉了。
理由是為嬴政保密。
鞠子洲教授知識的時候并不周密,被一些外人聽到過,而贏柱知道這件事情之后,便把除了熊當之外的聽到了這知識的人殺掉了。
嬴政想到這一節,忽然有些想要問一問鞠子洲的沖動:師兄,你教授我義理的時候毫不避諱旁人,是有意的嗎?你會料想到這些義理會給旁聽的人惹來殺身之禍嗎?
嘆了一口氣,嬴政說道:“蒙衍有妻兒嗎?”
“這…”熊當猶豫一下:“臣不知。”
“我在宮中有些金玉財貨,回去之后,你取一些,給他的妻兒送去吧。”嬴政嘆氣。
“諾。”熊當擦了擦額上冷汗:“王孫殿下還有別的吩咐嗎?”
“沒有了,駕車吧。”嬴政嘆氣:“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弄到足夠的糧食。”
“嬴政對于金錢的概念極為淡薄。”鞠子洲寫道:“對于購買力,也沒有什么了解。”
“所以當前的任務,是需要讓他知道最基本的物價,從而樹立他對于當前生產力的認知,從而讓他產生對于發展生產力的渴求。”
他在重新制定計劃,這個計劃關系重大,因此計劃的每一環,都務必要做到盡善盡美。
而計劃的先決條件,則是鞠子洲不斷試探所得到的結果,雖然避不可免會有偏差,但鞠子洲有信心,偏差不會很大。
——他曾數次以金錢的不恰當數額來試探嬴政,這簡單的一句話,是他數次試探的結果:第一次是他在嬴政收服游俠兒的時候進行試探。
給每個游俠的月薪從銅錢一百,到黃金一斤,也就是半兩錢九千六百錢左右。
接近一百倍的差價,讓那幾個底層游俠一下子產生了要為嬴政效死的心思,也讓嬴政清晰的感知到了掌握“生產關系”的感覺,點亮了他對于掌握“生產關系”的渴望。
但鞠子洲當時太過投入,甚至因此被嬴政反將一軍,逼著提前確定了“師兄弟”和“同志”關系。
第二次是在邯鄲調查之中,物價所兌換的收入之中設了兩處陷阱,而在趙國長大的嬴政卻全無知覺。
而且他還背了一個多月。
這進一步讓鞠子洲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最后的兩次試探就是給災民們定工錢的時候和之前談論糧食缺口的時候。
嬴政當時揣著小手坐在鞠子洲身畔看著他書寫規條,一面驚嘆于鞠子洲思慮縝密,一面不解有些規條的奇異。
但他自始至終沒有提出任何關于錢財方面的意見。
對于糧食的缺口,和糧價的增長,嬴政也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鞠子洲個人更傾向于,嬴政并不知悉其中隱藏的門道。
所以如今,鞠子洲就放棄了個人奔走,轉而選擇讓嬴政自己去籌集糧食。
鞠子洲已經確認了,在籌集糧食的過程之中,秦王贏柱不會給他任何幫助。
而華陽王后那邊,以嬴政的性格,鞠子洲拿話術把路堵住之后,他也不太可能再去求援。
所以他現在可以選的手段就是“買糧食”!
而去買糧食就要接受“溢價”。
災年糧食漲價的事,是任何朝代都避不開的問題,這是經濟學規律,不可扭轉的東西。
鞠子洲已經吩咐過熊當:在那些奸商報價的時候,適時提醒王孫政雨災之前的糧價,毋使王孫殿下被那些家伙盤剝!
嬴政知道了漲價,就通曉了自己變成肥羊,被人盤剝的事實,心中必然會怒。
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他都會怒!
鞠子洲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當初他自己遇到這樣的情況,也是怒不可遏。
但是怒不能解決問題。
最終嬴政肯定是要強忍怒火去高價收糧的。
因為他需要那些糧食來養活他的“根基”。
即便嬴政負氣不肯購買,鞠子洲也會自己拿了他的錢去買。
總之,這個虧,一定要讓嬴政吃下去!
吃過虧,才會對這樣的事情印象深刻、深惡痛絕。
以后,自己行事才更加容易!
鞠子洲擱下筆,大致瀏覽了一遍自己的計劃,又按照最差的情況,書寫了一份應對措施。
寫完之后,他將這兩份計劃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而后投入火中,看著竹簡燃燒。
“一萬年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