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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因為公平

  馬車顛顛簸簸,慢吞吞前進,鞠子洲百無聊賴坐在車里,看著外界景物。

  這個年代里可供消遣的東西并不多,趕路的過程里,就更是基本沒有。

  嬴政在努力的記背邯鄲調查。

  以這篇調查里的知識輕易震懾并收服了蒙衍之后,嬴政就更加覺得這篇調查是跟鞠子洲所說的一樣,是蘊藏著莫大的利益與暴力的寶書。

  于是他背起來加起勁,不只是背,而且是背著別人背。

  他生怕別人了解到這篇調查里面的知識。

  這是個知識比黃金都寶貴的時代,他這種生怕別人知道的心思其實無可厚非。

  鞠子洲不管不問,放任自流。

  過去櫟陽,道路變得平坦起來,馬車不像之前那么顛簸,坐在里面也好受一些。

  更妙的是車外道路兩旁綠油油的田地。

  八月底,正是天氣轉涼之前最后在田地里忙碌的時節,農人和奴隸們成群結隊在田里勞作,地頭間或散落著一些身著黑衣,頭結歪髻,腰間掛著繩子的秦吏,他們大多好整以暇地看著別人給莊稼澆水,偶爾也會下到田里給一些被剃去須發的氓隸們一腳,罵罵咧咧,督促干活。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鞠子洲看著眼前勞作的景象,咀嚼著這上古時代底層人民描述自耕農生活的詩句,一縷孤寂在心間升起。

  來到這個時代已經快七年了。

  不知道我離開之后的縣里的扶貧工作還有沒有按照先前的強度繼續。

  山里的孩子們還在為上學而起早貪黑爬山路嗎?

  老人們還因為付不起昂貴的醫藥費而回家飲藥自鴆嗎?

  貧困戶有沒有脫貧?

  鞠子洲想著,感覺胸口有些壓抑。

  孤寂與擔憂像是兩只大手,從背后緊緊扼住他的喉嚨。

  我來到這個世界,又是為了什么呢?

  我來到這里,能讓兩千年之后的他們活得更好一些嗎?

  鞠子洲少見的有些迷茫。

  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一些什么。

  嬴政停下看書,轉而擔憂看著鞠子洲,

  鞠子洲和平時一樣,面若平湖,但嬴政與他朝夕相處,彼此都很了解對方。

  他看的出鞠子洲此時內心頗不平靜。

  像是擔心,像是傷心。

  嬴政抿了抿唇,不知道鞠子洲到底怎么了。

  “師兄…”嬴政輕輕喚出了聲。

  鞠子洲被這一聲“師兄”驚醒。

  他定定地看著眼前嬴政稚嫩清秀的小臉,目光忍不住從窗戶延伸出去。

  田里的勞作還在繼續。

  鞠子洲嘆息。

  我有能力讓他們活得更好一些!

  “師兄,你怎么了?”嬴政擔心問道。

  “阿政。”鞠子洲目光重新變得堅毅:“為什么秦人的武力比六國都強?”

  “因為秦人眾而六國寡!”嬴政立刻說道。

  “再說一遍!”鞠子洲喝道。

  “秦人眾而六國寡!”嬴政大聲喊叫著回答。

  他聲音一大,馬車外的蒙衍和車旁徒步行走的游俠們立刻就聽到了。

  蒙衍摸了摸自己的胡須,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游俠們則不明所以。

  更遠一些,六名儒生聽到了嬴政的聲音,驅馬臨近了馬車,想要聽一聽嬴政在說什么。

  “為什么秦人眾而六國寡?”鞠子洲問道。

  嬴政立刻回答:“因為秦人斗戰能夠得利益,而六國之人斗戰,則只有六國之貴人能夠得利益!”

  蒙衍一激靈,下意識坐正了身體。

  “為自己的利益而戰斗,和為了他人的利益而戰斗,區別很大!”鞠子洲笑了笑:“那么為什么秦人戰斗可以得利?”

  “因為商君變法,秦國法有獲勛得利之門徑。”

  “凡斗戰得首級,則可以得功勛!”嬴政回答。

  “得功勛則得利!”

  “秦國有此法,這不假;但魏國齊國也曾有這樣的法!鄭國更有割耳為功的法!”

  “那么為什么,唯獨秦國因此而變得強大?”

  “因為…”嬴政愣了愣。

  因戰功而獲利的法確實是讓秦國軍隊戰斗力比其余國家強大的根本原因,嬴政原本以為,這樣的法,應該是秦國獨有的。

  但他沒想到,原來別的國家也有這樣的法。

  既然大家都有這樣的法…那么為什么唯有秦國可以按著別的國家打呢?

  嬴政百思不得其解。

  “你要知道,這些法給的利益里面,同等戰功,秦國的戰功得利最大!”鞠子洲笑了笑:“爵位,特權,賞錢,土地,奴隸。”

  “只要有功勞,這些都可以有!”

  “因為利益很大,所以秦國才能比其他國家強?”

  “也不對!與利益大小無關!”鞠子洲笑了笑,鉆出馬車,坐在車轅上。

  嬴政也跟著鉆了出來。

  “你看那些田里的人。”

  “那些是什么人?”嬴政問道。

  “稟主人…那些卑賤的野人!”一邊的蒙衍湊過來說道。

  “同樣的利益條件,野人上了戰場,會比士人更加悍不畏死,更加勇猛作戰。”

  “什么?”嬴政有些疑惑:“為什么?”

  他很早就想問一句為什么了。

  “還有,師兄…”嬴政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感覺這個問題與我之前就想問的問題很相似——一斤黃金就可以讓游俠們為我賣命,但放在儒生們身上,一斤黃金,他們似乎并沒有多么感謝我…他們不也是很窮困的嗎?為什么給了一斤黃金他們甚至都不怎么感激我呢?”

  六名儒生來投之時,嬴政按照游俠們的待遇,給了他們每人一斤黃金。

  但這六個儒生沒有多么感激,更沒有絲毫要為嬴政效死的念頭。

  嬴政感覺很納悶,總覺得自己虧大了。

  如果早知道無法與之結成“關系”,嬴政是絕對不會給這群家伙黃金的!

  “因為游俠和儒生身份不一樣啊!”鞠子洲笑了笑:“身份不一樣,所能夠得到的機會就不一樣!”

  “儒生們投效你可以獲得一斤黃金,但是投效別人,也同樣可以獲得一斤黃金,甚至可能更多。”

  “但游俠,就沒有這么多機會!”

  “機會?”嬴政咽了一口唾沫:“跟蒙衍拜我為主的那個“機會”一樣嗎?”

  “一個意思。”鞠子洲笑了笑:“蒙衍想要向上爬,能夠擁有的機會只有你,儒生們想要往上爬,可以有許多機會,游俠們如果不是遇到你,連一個機會也不會有!”

  “機會的數量不一樣,那么機會的重要性也會不一樣!”

  “機會少了,機會很重要,但也沒有性命重要;機會多了,選擇和權衡就會更重要,而機會本身就不那么重要。”

  “如果完全沒有機會,那么機會就無比重要,甚至可以用命去換取一個機會。”

  “所以…”嬴政點了點頭:“野人們需要的其實是機會!”

  “而秦國的法,是秦人們沒有機會時候的機會?”

  “并非如此!”鞠子洲還是搖頭。

  “那師兄你說,不是利益大小,也與機會無關,那到底是為什么?”嬴政索性不猜了。

  因為他知道,鞠子洲知道答案,并且鞠子洲會告訴他答案。

  “因為公平。”鞠子洲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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