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市的邊角處,冬季的積雪讓不算繁華的城鄉街道各處都覆蓋上了雪白的顏色。
各處宣掛著的大紅燈籠與“春”字掛飾,讓這片相對淳樸的地方更顯正月的喜樂意味。
但邊角終歸是邊角,無論怎樣,極少的人流量決定了這個地方的煙火氣味注定不會太旺。
街道盡頭,一幢一眼望去就知曉其年頭已久的自建爛尾小樓單獨坐落在這個地方,如同雪原中的單棵松柏一般傲然挺立。
并無外立面的樓頂數層因承重柱的斷裂而愈發傾斜,搖搖欲墜,興許哪天被發現已經塌陷成廢墟也絲毫不會有任何違和感。
當然,樓房的周圍也并無其他建筑,或者說不敢有。
岌岌可危的氣息如陰霾般彌漫在方圓幾十余米的范圍內,以至于任何途徑此地的路人都會選擇避開,生怕哪次回家途中偶然地經過此地,然后就偶然地回了老家。
而一間相當破落的老舊鞋鋪卻開在了這個客源顯然不會太多的地方。
位于小樓底層鞋鋪深處的,是一間極為簡易的廚房。
廚房的壁櫥旁站著一個形象有些邋遢的青年男子,此刻正身穿著和所處環境的氛圍有著高度一致性的冬季睡衣,破舊且廉價的面料似乎也在訴說著主人的生活過得并不怎么美好。
但男子卻顯得有些愜意,一邊哼著不知哪里聽來的小調,一邊往正在被電磁爐加熱的鍋內傾倒著剛從冰箱里取出的不知名盒裝食物。
若仔細查探,興許還能在蓬頭垢面間看到些還算清秀的面容痕跡。
但他那諸如“時不時從鍋中小心地揪出一塊,隨意吹吹后就塞進嘴里然后呼哧呼哧地一邊嫌燙一邊咀嚼”、
以及“嘴上說著好燙,然后趕忙將手指捏在耳垂上,隨后又嫌溫度不夠低而四處去捏家中金屬凳腿之類物件”的行為,確實與面容保持著極大的反差感。
咣咣咣!
“誰啊!”
林晟左手還端著鍋子,見有人敲門便大聲應道:“這個月的租金不是年前已經交了嗎!說好了不續了啊!”
咣咣咣!
來人并未應聲,仍是不停地敲動著店門,上面懸掛著的數枚沉重的鎖頭在連續敲動下只是微微震顫,顯然,這是一扇外觀簡陋卻十足穩當的大門。
“來了來了!急個什么!”
林晟將鍋內的食物盛入了桌上一個缺口極多的大碗之中,隨后趕忙去接應來客。
透過碗口,可以看見碗中都是些由受潮了的薯片或山藥片碎末,與泡芙面皮等東西在經熱水混合,并加入調味料后形成的糊狀產物。
“別急別急,開門呢。”
林晟將層層門鎖逐一提起,邊打開邊抱怨道:
“我說,今天可是正月初一,正月初一是什么概念知道嗎?意思就是除了少數飯館酒店之外,連下水道的老鼠都懶得出門營…”
大門打開,話音隨即戛然而止,站在跟前的是一個面容熟悉卻又相當陌生的靚麗女子。
“老鼠可是不會有過年的概念的。”
女子進門后看了眼門鎖說道,然后自顧自地走進了店鋪里面。
“見過為了安心而擺多道門鎖的,但還沒見過擺在里面的。”
半晌,林晟才從愣神的狀態中脫離出來,隨即開口道:
“門鎖在外的是怕不在家時有人進來,我這可就不一樣了,房租、催債,懂么?”
“這不過年呢,我可不知道哪天醒來看見債主站在我的床頭時,自己該用什么樣的表情來迎接他們。”
將門鎖逐一鎖上的林晟轉身將店內擺放凌亂的家具器械一一挪開,然后拉來了一張在店鋪中為數不多算得上“干凈東西”的懶人椅。
“所以這大年初一的,是哪股西北風把你明愿大小姐給刮來了。”
“我這閑著沒事就出來逛逛,走到這附近看到塊‘鞋具維修’的牌子,角落的聯系方式有些眼熟就賞臉給點業務嘍。”
南明愿坐下身來,隨后翹起了二郎腿,將右腳有些開膠的鞋底微微抬高,擺露在林晟眼前,笑著說道:
“來找你補鞋呀,不行嗎?”
林晟上下打量了一下對方,上至妝容下至衣著,十足成熟的氣息讓他不由得抿了抿嘴:
“補…你這破鞋嗎?”
“你放屁!”
南明愿當場氣得瞪大眼睛,想起身反駁:“我可…”
但隨后,她又硬是憋了回去,如泄了氣的皮球般,坐在原地干瞪眼。
無人應聲,場面隨即沉默了下來。
沉默,是身為現代人極為重要的品性之一。
都說禍從口出,沉默是金。
必要時的沉默,能夠讓人避開不合時宜的聊天內容,也能夠讓對方明確感知到你對當前話題的不喜。
但此時兩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似乎只是讓氣氛或多或少顯得有些微妙且尷尬了起來。
“沒事的,算起來,你也快24了吧,你的性子我知道的,但其實只要平時放開點就好,以你的條件肯定是沒問題的。”
林晟率先打破了沉寂,用一臉“我理解的”的表情輕聲安慰道,但認真的表情下卻藏不住戲謔。
“你!”
“我?”
“你!啊~”
南明愿突然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哎呀,人家這是潔身自好,到你這可就是大齡…”
“說吧,到底來做什么的。”
林晟打斷了她的發言,在無視掉對方那急得想要吃人的表情后隨手找了張滿是積塵的椅子,點了根煙也坐了下來。
“既然選擇這個時候過來找我,那你應該也很清楚我沒幾天好折騰的了,難得有個大好的假期,我可不想就這樣用干瞪眼來浪費掉。”
林晟直直地伸了個懶腰,隨后靠坐下來,開始抽煙。
“以你的薪資水平,不說別的,鞋子之類的東西想怎么換就怎么換吧,用得著跑到我這城鄉結合部來粘鞋底嗎,有事說事,說完麻利的滾蛋。”
南明愿聞言怔了怔,意識到也該進入正題了,于是擺正了身姿。
“實際上我是為了什么來的…你也早就猜到了吧。”南明愿的語氣顯得有些低沉。
“你說呢?”淺淺地吐了口煙,繚繞的煙霧在空氣中緩緩散開。
“檔案數量,在這幾年間已經快要破萬了,這還只是不完全統計,你知道的,現實事件難以偵測的同時,很多夢境事件也無法被提前偵測到。”
“當然,我昨天剛撞上一起,老巢的人來的那叫一個慢喲。”
南明愿皺了皺眉,“你昨天遇上了?”
“那看來不是老巢叫你來這的了。”
“…總之,這幾年的事件在數量與難度方面都在與日俱增,但成員的增速卻有些跟不上減員的速度了。”
“所以呢?”
林晟滿不在乎地靠了下去,繼續吞云吐霧。
“我想現在的矛盾之處…在于那些人大多只愿意接手有檔案的夢境復蘇事件,因為有著相關信息記錄,哪怕復蘇后有很多變數,生存率仍然是能大幅提升,而那些沒有檔案記載的,和現實中的就…”
南明愿頓了頓,然后繼續說道:
“況且,多人夢境和架空夢境越來越多了,甚至本來銷聲匿跡一段時間的現實事件這幾個月來也開始頻繁出現,伯勞鳥…現在已經應接不暇了。”
說到這里,她的語氣變得十分誠懇:
“我希望…你能回來,這只是我的個人請求,按照你的情況,即便回來,根據新規你也不再需要接受分配下來的任務,而是可以自行選取,不會束縛住你的。”
林晟的面部情緒并無任何波瀾,仿佛在聽故事一般,“你這一套一套的,來這之前稿子都寫好了吧。”
南明愿見對方油鹽不進的模樣,頓時神色有些無奈下來。
“…我知道你們的分歧所在,可是你也很清楚,在那幾年的情況下還堅持人道是不可能的…但如今的變化真的很大,我相信你應該多多少少也能察覺得到。”
“組織也好…事件也好…”
“現在的情況…和原來已經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