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卻沒想到,椿想說的壓根就不是這個。
“荒野之心多,就了不起嗎?!”
“不對!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椿拼命喘息著,看著林懷恩,就仿佛是在看一個傻子:“你在得到荒野之心后,就沒有找專業的武器工匠,問過他的意見?”
“沒有?”林懷恩歪了歪頭:“說白了,白日竊賊小隊,就沒有武器工匠。”
“沒有武器工匠?!”
椿再次拉高了嗓門:“你們的武器平時是怎么保養的?!”
“不保養啊?”
林懷恩有些莫名其妙:“我的裝備都是地下城遺物,塔妮婭之前用莫辛納甘的時候,是自己保養,現在換了《白狼之吻》也不需要保養了,原夕暮一身的魔法裝備,沒有固定的法杖,很多裝備她都是用過之后就塞在背包里忘了再拿出來的。”
“你們…你們!”
椿看上去就像是被他們氣哭了:“上都市的探險者,都這么暴斂天物的嗎?!”
“我覺得不至于…就是白日竊賊小隊有些特殊罷了。”
林懷恩忍不住搖了搖頭。
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是存在“滾雪球”效應的,白日竊賊小隊的起點一開始就很高,現在頗有點越滾越大的趨勢。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很多對于普通探險者而言,算是常識的東西,他們都沒經歷過。
“可惡…狗大戶!”
林懷恩聽到椿低聲咒罵著,舉起了手中的灰青之怒:“你知不知道,在使用了荒野之心后,武器必須經歷重鑄才能發揮出完整的威力?!”
“重鑄?”
林懷恩愣了下。
“對!”神谷椿喘了口氣:“荒野之心之所以可以價值一千萬,你覺得它就只能解放個新能力嗎?”
“難道不是嗎?”林懷恩隱隱意識到了不對。
“當然不是!”
椿激烈地反駁道:“荒野之心的價值可等同一件一級遺物!因此它的價值,就是讓任何一件武器,直接變成一級遺物水平的地下城道具!”
“…一級遺物?”
林懷恩看了看椿手中的灰青之怒,怎么也無法將它和一級遺物聯系起來。
“你先解除它的形態轉化狀態,讓我看看怎么才能完成重鑄。”
林懷恩這才想起來,灰青之怒的本體是一只手臂。
他沒想到椿連這點都能看出來,便不再疑它,將灰青之怒解除了轉化。
當看到木乃伊手臂的那一瞬間,少女又沉默了良久,忍不住重重地嘆了口氣——
“真虧!你能用!這種原材料!戰斗!那么長!時間!”
少女的怒吼,幾乎要掀飛整個倉庫。
“你跟我過來!”
她拽著林懷恩,走到倉庫后面的鍛造室,指著墻壁上的圖鑒,她讓林懷恩抬起頭來——
“上面的武器,你選一個!選一個你家遺物無法轉換的類型,我給你鍛造出來!”
“木乃伊手也能鍛造的嗎?”
林懷恩忍不住搖了搖頭。
“你該說,木乃伊手也能用來戰斗嗎?!”
椿實在氣不過去,個頭又沒林懷恩高,看著他完好無損的右腳,忍不住就一腳踩了上去——
“正好!山姥切清光還有些沒能賣出去的邊角料,我先給你重鑄出來試試看!”
說完,林懷恩就被椿轟了出去,連武器類型都沒讓他選。
“重鑄嗎…怪不得山姥切清光是薙刀,而不是武士刀…”
林懷恩沒想到椿還有這個技能。
不過想想倒也能理解,她身為天水一心流的代師范,戰斗能力是頂尖的,還有“惡鬼變身”與寫,自然不需要那么多的戰斗技能。
因此估計沒少在鍛造術上投入技能點。
“比起靈能技巧,地下城技能更像是‘身體掛件’嗎…”
林懷恩感覺自己對地下城技能的理解更深了一層,搖了搖頭,走向了自己的客房。
因為失血與受傷,他現在的狀態遠沒有外表上的那么健康,剛才也不過是強撐著和少女溝通。
現在既然被她轟了出去,自然想找個地方睡個晚午覺。
不過等他回到客房,卻發現鋪在地上的被褥已經被收拾了起來。
他不知道放被褥的壁櫥隱藏在哪里,而身體又很疲憊,靠著房間里的墻壁旁就睡著了。
等到重新醒來,身上蓋著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來的被子,外面的夜色也已近昏暗。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一聲響動,柊跪在走廊上,輕輕拉開了客房的木門。
“你醒了…”看到林懷恩的樣子,她有些驚訝,不過看到她手中的餐盤,林懷恩知道她是給自己送飯來了。
“要同時照顧那么多人,不辛苦嗎?”
看著這樣的和服少女,林懷恩忍不住開口詢問她道。
“身邊都是很痛苦的人,我不像椿那樣有戰斗的才能,所以只能盡量幫助她們。”
柊低著頭,將餐盤端了進來。
“你就沒想過,要有不一樣的人生嗎?”
林懷恩掀開被子,緩緩站起身來,在柊的攙扶下,向餐桌走了過去。
“什么樣的人生呢。”
柊扶著他坐下,然后將碗筷擺了上去:“我從小就在天水館長大,對于能被天水大人收養,就已經覺得很幸福了。”
“更清閑一點的生活?”
林懷恩想了想,用筷子戳起一片烤魚放進口中。
偏甜,但已經是相當不錯的廚藝了。
“閑下來要做些什么呢?”
柊看著林懷恩舉起筷子,稍稍往后坐了一段距離:“椿與優都有自己的事情,天水館的人們要不是生了病,也都有自己的生活,即便閑下來,我也沒事可做。”
“…你沒有朋友或者自己的愛好嗎?”
林懷恩看著柊,忍不住問她道。
“沒有。”少女只是搖了搖頭:“我也不需要,我只要有椿與優就足夠了。”
“即便一輩子都要這么度過,直到死的時候,也只做了一輩子的家務事?”
林懷恩思考著,反問道。
“只要優與椿能在我身邊,我就很幸福了。”
柊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著林懷恩強調道:“看到她們開心,我的心里就會感到開心,所以拜托你照顧好她們…”
“…哪怕優的病,很可能沒辦法徹底治好?”
林懷恩故意說道,他看到柊臉上流露出一種痛苦的表情——
“如果治不好,我也希望他能夠幸福的死去。”
她低下頭,似乎是在看地板,又似乎是在看自己的手指:“在這個世界上,我們本來就沒有太多的選擇。”
“…你和柊說了這些事嗎…”
晚上,林懷恩吃過晚飯之后,被天水優邀請了過去。
聽到林懷恩和柊的談話,他露出了有些痛苦的表情:“你還真是壞心眼呢。”
“是你們太熱情了。”
而林懷恩只是平靜地搖了搖頭:“我還沒決定好,要不要對付五彩鹿,畢竟它很強——今天剛剛得到的小心,天藍色的一只高級探險隊,在圍獵五彩鹿的時候全滅了。”
“所以你擔心我們太過熱情,是想要道德綁架嗎?”
優看著林懷恩臉上的表情,知道了他的意思:“放心好了,這只是‘報恩’——對于那15枚萬靈藥的報恩。”
“我明白…但與其說是在擔心你們,倒不如說我是在擔心自己。”
林懷恩忍不住搖了搖頭:“人類這種生物,是會自然而然地對善意做出反應——比如在命運之泉的時候,五彩鹿就照顧過我,所以我很自然地會考慮,‘恩將仇報’是否合適。”
“尤其是,當我們的‘善意’與五彩鹿的‘善意’被放在一起比較時嗎…”
優明白了林懷恩的意思:“所以你的判斷是?”
“人的善意,和‘動物’的善意,畢竟還是沒法比的。”
林懷恩平靜地回答道:“雖然五彩鹿對我很友好,但是若讓我將它和十多人的性命放在天平上做比較,我會認為人命更重要。”
說到這里,林懷恩頓了頓:“我們是地下城探險者,無論如何否定,我們都是地下城的掠奪者,為了地面世界的需要,而不斷制造殺戮。”
“相比之下,對于五彩鹿的幫助,我也已經幫它掩埋了迷宮之主,剩下的就是回歸獵物與獵人之間的關系了。”
“獵人與獵物的關系嗎…”
優輕輕地嘆了口氣:“林先生,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嗎?”
“請講?”
林懷恩知道,優君特意讓柊把自己叫到他的房間里,肯定是有話想對他說。
“我是想請你放過五彩鹿一條性命。”
優看著林懷恩,微微低下頭:“哪怕我沒有命也沒關系,我不希望你和椿染上五彩鹿的鮮血…”
“…為什么?”
林懷恩看著椿,神情有些微妙,他沒想到勸阻自己不要對五彩鹿出手的人,居然是優。
事實上,對于他想要獵殺五彩鹿的想法,原夕暮與塔妮婭都比他看得更透徹。
無論是演藝圈,還是西伯利亞,都是比上都市更加弱肉強食的地方,對于重視之人的安危,五彩鹿的性命,真的不是什么能夠放在天平上衡量的東西。
但眼前的少年卻不一樣。
當林懷恩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就覺得他身上有某種悲天憫人的東西。
“林先生,你知道柊為什么要和你說‘自己沒有太多的選擇’嗎?”
而面對林懷恩的質疑,優沒有直接回答。
“…因為她是你和椿的姐姐?”
林懷恩想了想,回答道。
而少年笑著搖了搖頭:“你可以這么說,但在我看來,更本質的問題,是我們生活在一個島國上。”
“島國…”
林懷恩咀嚼著這個詞,突然意識到優準備說什么。
“是,我們生存在一個島國上,所以才會逃無可逃。”
優平靜地看著林懷恩道:“我知道,對于你們這些來自大陸的探險者,這或許很難理解,但我和柊都生活在一個島國上,在這片狹小的國土上,并沒有太多能讓我逃離的‘荒野’。”
“你知道‘神道教’嗎?就是我們國家的國教。”
“就是信仰天照與八百萬神明,有著紅白巫女的那個‘神道教’吧…知道,怎么了?”
林懷恩略微點了點頭。
“你知道,‘神道教’的本質,是屬于‘泛靈教’嗎?就是信仰‘萬物皆有靈’的‘泛靈論’。”
聽到優的反問,林懷恩略微點了點頭:“我對宗教稍微有些了解,你可以繼續。”
“好的。”優點了點頭,“或許你不知道,我學習的是陰陽術,因為和宗教有關,所以我研究了很多宗教的東西。”
“在我看來,‘神道教’是很奇怪的宗教,因為正常來說,信奉‘萬物皆有靈’的‘泛靈論’是一種很原始的信仰,相比之下‘祖先崇拜’的道教與‘一神論’的基督教,都更容易理解。”
“是巧合嗎?還是說是一種必然?我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
“然后發現,對于我們這種島國文明而言,‘泛靈論’是最好的宗教形式。”
“…為什么?”聽到這里,林懷恩忍不住追問道。
“因為對于島國而言,所有生物資源都是有限的。”
優看著林懷恩,眼神平靜:“對于大陸文明而言,一群麋鹿被殺死了,還有另外一群麋鹿,而如果麋鹿全部死光了,還有駱駝,馬匹,犀牛,總而言之,你們有數之不盡的替代品。”
“但是對于島國文明而言,我們卻沒有那么多的東西——”
“狼一旦死完了,那就是真的滅絕了,無論如何都無法找到它們。”
“自然資源也是這樣,任何的植物,動物被屠殺殆盡,那么身為島民的我們,就絕對無法找到替代品。”
“因此在我們的文明發展過程中,形成了以‘神道教’為核心的泛靈論宗教,我們相信萬物都有靈,一旦攫取過度,自然就會向我們降下懲罰——而這也就是那些八百萬神明。”
“…因此島國文明是泛靈教的天然土壤嗎…”
林懷恩品味著優的說法,點了點頭:“就像是大河文明形成的‘家文化’一樣。”
“嗯,或許其他地區也能自然產生‘泛靈教’,但是在其他地方,‘泛靈教’卻競爭不過其他先祖崇拜的‘多神論’或者‘一神論’,所以自然而然地消亡了。”
“因此神道教,才成了現代社會最為發達的‘泛靈教’。”
優回答道:“所以你能明白,我為什么阻止你不要獵殺五彩鹿了嗎?”
“…如果不殺掉五彩鹿,那么每隔一段時間,它都會脫落一段鹿角。”
“如果殺掉它,短時間內雖然可以得到很多萬靈藥,卻是涸澤而漁…幾乎不會有未來了嗎?”
林懷恩略微沉默了下,已經明白了少年的意思。
“是。”優點了點頭,神情懇切,“相比未來其他人的性命,我的性命并非特別重要,所以我懇請您放過五彩鹿,椿那邊我會勸導她的。”
林懷恩略微沉默了下,卻站起身來,搖了搖頭——
“抱歉,我不能答應你的請求。”
“為什么?!”
優愣住了,他覺得林懷恩已經完全理解了自己的想法,卻不明白為什么他還要堅持原本的做法。
“因為…哪怕五彩鹿活著,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林懷恩緩緩走到房門前,拉開了門扉,望向庭院外暗紅色的東京天空——
“我救不了所有人,我只能幫助你們這些現在還活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