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妮婭將子彈塞進步槍,對準了遠處的狼人。
風向、風速、溫度。
這是塔妮婭最在意的三種射擊參數。
莫辛納甘是一桿老式的栓動步槍,雖然已經更換過槍管,但射擊精度仍舊有限,塔妮婭只能用它精確命中450米內的獵物,
“但是近也有近的好處。”
祖父的話語在她的耳畔平靜地響起。
老人喝著酒,凝視著遠處的獵物:“子彈的威力夠大,要考慮的東西就少了很多。”
“我們是獵人,并非軍隊里的狙擊手。”
“狙擊槍這種精巧的玩意,射擊距離固然不錯,但太貴,也太嬌氣。”
“我們需要的是一桿能夠隨著我們跨越山川河流,在極端的嚴寒中也仍舊保持著最起碼的射擊能力的‘獵槍’。”
“所以莫辛納甘是最好的選擇。”
老人看著塔妮婭,不知道是在說“它”,還是在說“她”。
“她”很粗糙,但不必擔心“她”會損壞。
塔妮婭退掉子彈,快速地轉移了陣地。
意識到攻擊的狼人們圍攏過來,但是等到它們找到塔妮婭的狙擊點,那里只剩下了一連串的腳印。
塔妮婭在森林間不斷轉移著陣地——
她在熟悉這片獵場。
“大型的狼人聚落有十二處,但都是普通的‘黑狼人’,并非‘白狼族’的高階勇士。”
“狼王的位置…我感受不到,但從獵場的排布,應該能感覺到,它就在獵場的中央。”
“隊長給我的任務只是拖延時間,但他卻沒有告訴我,如何才能解決《白色狼王》…”
“除了他和原夕暮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
“是因為我只是臨時隊員嗎?還是因為我是莫斯科協會的探險者?”
塔妮婭呼吸著獵場寒冷的空氣,靠在大樹旁,抬起了手中的獵槍。
“砰!”
麋鹿倒下,獵人少女走過去,割開麋鹿的內臟。
在進入獵場的時候,除了水壺,她沒有被允許攜帶食物,所以她在找到狼王之前,要先解決伙食與住宿問題。
“獵場是真正的獵場…不僅僅是要打敗狼王,在此之前,我還必須活下去。”
塔妮婭趁著麋鹿的血肉還沒有完全冷卻,大口吞食著生肉,美麗的容顏上沾滿了血污,但對此她已經習以為常。
“在雪原上,漂亮與溫柔都沒有什么用,能讓你活下去的,只有對狩獵與生存的渴望。”
祖父的話語在塔妮婭的腦海中回蕩。
她必須活下去,也必須狩獵。
或許在其他人看來,這兩者是完全矛盾的,但在塔妮婭看來,這兩者卻是完全一致的。
必須看著死,她才能夠活。
為了能夠活著,她必須面對死。
“塔妮婭,你要記住,這片凍原不承認弱者。”
“如果你不能殺掉它,不能適應這寒冷的環境,不能治好自己的‘魔染癥’,你就只能選擇去死!”
魔染癥 塔妮婭下意識地抓了抓自己白色的長發。
在她的村落里,除了三十歲以上的中年人,幾乎全部的年輕人,都有著一頭雪白的長發。
按照協會科研所的說法,這是因為《白色狼王》的魔力污染。
“地下城的魔力在污染我們的土地,在讓我們的孩子變得更像是地下城怪物,你從六個月開始,就能捏碎我的煙斗,卻始終需要氧氣才能夠呼吸。”
“為了治愈你,你的父親,你的母親,還有你的叔叔與舅舅,都選擇了‘圍獵’。”
“但他們都失敗了,只剩下我這個老頭子,以及亞歷山大那個懦夫。”
“但是他們都失敗了,只剩下了你自己。”
“我已經沒辦法去狩獵《白色狼王》了,所以你若是想活下去,就必須適應這片土地,適應這片空氣——”
“在我死去之前,你必須得到即便獨自一人,也能在這片土地上活下去的能力!”
塔妮婭擦了擦嘴,把鹿皮剝下來,制成了斗篷,將凍結的血肉朝外,就能制作成一頂很暖和的小帳篷。
用來熬過第一個晚上,再合適不過。
但,這一切不過是借口。
塔妮婭將鹿皮披在身上,四處漏風的鹿皮,仍舊扛不住獵場極度的嚴寒。
但她卻已經不冷了。
從鹿皮內看不到的地方,她手上長出了長長的白毛,雙手也變成了爪子,而這正是她已經適應了地下城與凍原,在這個世界上獲得生存權的證明。
換上了魔染癥的幼童,只有不到20的生存率。
而只有那些感染者中的姣姣者,才能夠獲得狼人變身的能力。
這種能力就像是斬炎的靈能技巧·炎一樣,都是天生的。
它不是技能,所以也不會顯示在塔妮婭的技能面板上。
邊境的獵人們保守著這樣的秘密,偶爾會接納來自其他區域的魔染癥幸存者。
久而久之,西伯利亞以外的人們,都覺得她們是天生的白發者。
甚至就連莫斯科協會內部,也只有極少部分人,知道魔染癥的秘密。
“畢竟對于北聯而言,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丑聞…”
亞歷山大叔叔面對塔妮婭的困惑,只是如此回答道。
他嘆息著,表情落寞:“凡是在污染區停留超過十年以上的人類,都會換上魔染前期癥,而他們生下來的孩子,就會是魔染個體。”
“當我們知道這些的時候,你父親已經把你生了下來,為了尋求僅有的解決方案,他和其他一些獵人們,選擇了參與‘狩獵’。”
“我很弱,大概是同齡人中最弱的,所以我一直沒有找到喜歡我的女性,也沒有生下白發的孩子。”
“當我知道魔染癥的存在時,我和你的嬸嬸,都決定不要小孩,這樣我就不必為了自己血脈的延續,而去挑戰狼王。”
“我有你就行了。”
亞歷山大笑著,揉了揉塔妮婭的腦袋。
“不要殺了我…求求你,不要殺了我…”
亞歷山大跪在塔妮婭的面前,哀聲求饒,他渾身都是血污,看得出來,已經被阿拉斯卡的那些畜生們,虐待了很久。
而在此之前,他卻擔當了雇傭兵的誘餌,將塔妮婭引誘到了森林里,將她團團包圍起來。
只不過,沒有人知道魔染癥的秘密,所以被她強行突圍了出去。
“但是,如果你真的是亞歷山大叔叔的話…怎么會不知道魔染癥的秘密…”
塔妮婭深深吸了口氣,將亞歷山大按在地上,用獵刀切開了他的腦殼。
從切落的頭蓋骨下,冒出濃郁的血腥味,而在那里,除了一條黑漆漆的蠕蟲,已經一無所有…
“柳拜…我只剩下你了。”
塔妮婭抱著懷中的狗仔,失聲痛哭。
但是直到她醒來,才意識到,早在她突圍的時候,柳拜就已經被阿拉斯卡的雇傭兵們給打死了。
“在這片雪原上,只有足夠粗糙且堅固的東西,才能夠活下來。”
塔妮婭摸了摸臉上的冰晶。
在西伯利亞,即便是睡夢中的眼淚,也會凍住。
所以除了在夢里,她不會在任何地方流淚。
混沌的碎片,在塔妮婭的腦海中不斷撞擊,將她逐漸引向冰原盡頭的一位浩瀚的存在。
“你來了。”
白色的狼王背對著她站著,高大的身影仿佛《永夜王國》中的圣山。
支撐著整個王國。
“看到你時,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子民。”
阿古斯都轉過身來,神情平靜地看向塔妮婭:“在我執政的最近幾年,不斷有白狼族的半體,侵入進來,想要殺掉我,但從血脈上來說,我才是你們的國王。”
“你們為什么要這么做?”
為什么要這么做?夾在人與狼之間的我們這些怪物嗎?
塔妮婭默默地思考著,然后才抬起頭來,看向阿古斯都——
“哪怕我是‘怪物’。”
“保護我,教育我,撫養我的——”
“仍舊是‘人類’。”
“我愛這片土地上的‘人類’。”
“所以我要保護他們。”
塔妮婭長長的眼睫毛,緩緩抖動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已經從‘半狼’狀態,進入了‘全狼’狀態,整個人都變成了一頭白凄凄的狼人。
但防風的斗篷遮擋著上方的視線,只要近在咫尺無法俯視到她,就沒辦法將她的全方位視角,轉移到大競技場內。
而這也是阿古斯都在狩獵開始前,向塔妮婭說明過的事情。
至于夢境中的事情,她還記得,但卻沒有任何驚異。
早在開始記事開始,她就能時不時地連接上凍原中央的那片“海洋”。
尤其是在她身體異常虛弱,不由自足地轉化為狼人,將死未死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靈魂,就仿佛是被海洋吸引過去了一樣,變成了它的一部分。
但每一次,她都能醒悟過來,憑借著對“生”的渴望,重新爬回自己的身體里。
所以塔妮婭很清楚,《白色狼王》是自己的敵人。
“大概是為了補充死去白狼的靈魂…”
塔妮婭默默地整理著身上的衣物,在轉化為狼人之后,她身上的長袍被撐大了兩圈。
幸好她的束腰是特殊的系法,在拉力特別強的時候,就會自動散開。
這才沒有將腰帶繃斷。
“只要《白色狼王》還活著,魔染區就會不斷擴大,像我這樣的半人半怪物的存在,也會越來越多。”
“而只要《白色狼王》還活著,它早晚有一天,會把我的靈魂吸入到《永夜王國》中。”
“即便離開西伯利亞,抵達遠離凍原的上都市,這種對我靈魂的吸引力,仍舊沒有變弱…”
塔妮婭明白這是什么感覺——
對于她半狼的那部分靈魂來說,《永夜王國》就是她的故鄉,也是魂飛魄散時的歸宿之地。
而這一次,她要親手毀滅自己的二分之一的故鄉——
只是為了自己剩下的那二分之一的故鄉。
“你到底準備怎么做,以干掉那么多的狼人?”
看著貴賓臺上林懷恩老神在在的表情,萊昂納多忍不住站了起來。
而林懷恩只是默默地看了看手機,就閉上了眼睛:
“放心好了,我已經呼叫了場外援助,剩下的就只要等待就足夠了。”
“場外援助?”萊昂納多愣了下,“那是什么?”
而原夕暮主動站了起來,向其他人進行了解釋——
“林懷恩已經通過我的直播間,和上都市地下城協會的工作人員溝通過《永夜王國》內的情況了,他們正在聯系莫斯科協會的工作人員,確定最終的處理方案。”
“最終的處理方案?你們到底想怎么做?”
這一次,就連西格爾都忍不住站起來,他喘著粗氣,眼神赤紅:“你說要我聽從你的指示,但從‘最終狩獵’開始已經過了40分鐘了,你為什么仍舊沒有動靜?!”
“因為我已經呼叫‘場外援助’了。”
林懷恩坐起身來,看向西格爾,眼神冷靜:“我說過了,要你在今天的‘狩獵’中配合我,但那并不是要讓你大開殺戒。”
說到這里,林懷恩看向瓦斯科夫——
“這是戰爭,而不是屠殺。”
“戰爭…?”
瓦斯科夫略微沉默了一下,代表所有人,向林懷恩詢問道:“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本來,我確實考慮過,是不是需要和你們一起,大開殺戒。”
林懷恩點了點頭,向其他人說道:“但那就太血腥了,也不符合我的美學。”
“一拳一腳地干掉150萬白狼人,確實有一定的可能性,但這也太辛苦了。”
“所以,我和原夕暮確認《永夜王國》所在的這些空間,并非在異世界,而是扔在西伯利亞的這片雪原上。”
“上都市地下城協會和莫斯科協會的內務部部長進行了確認,在《永夜王國》內開始下雪的同時,西伯利亞也發生了降雪。”
“而在西伯利亞的降雪結束之時,《永夜王國》內的降雪也隨之停止。”
“所以你知道《永夜王國》的位置在哪里了?”
其他人面面相覷地看了眼,萊昂納多率先出聲詢問道。
“但是西伯利亞的降雪面積那么大…你是怎么通過一場降雪,鎖定《永夜王國》的位置的?”
“我沒有啊。”
林懷恩有些訝異地睜開了眼睛,舉起了手中的手機——
“我只是拜托原夕暮連上了我的手機,然后打開了北斗地圖的定位系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