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自己的房間里,林懷恩研究了一下午的武器裝備。
但腦子里卻壓根平靜不下來,他想到了很多事情,包括地下城協會一直以來提醒探險者們的,不要死亡太多。
現在來看,地下城通行證雖然可以挽回探險者的生命,但靈魂與靈魂碎片的磨損卻無法避免。
“而靈魂磨損的后果是什么?”
“福利部的洪部長的咖啡依賴癥?還有筱部長的腿部殘疾?”
“所以說,靈魂的磨損,會逐漸反饋到肉體上嗎…”
林懷恩聽說過,人類的神經系統是非常脆弱的,和人體的其他器官不一樣,大腦組織一旦缺氧,在短短的五分鐘時間內,就會因為興奮性毒性產生的連鎖反應,將腦組織燒成一片漿糊。
而人體的其他臟器組織,往往在心臟停跳超過30分鐘后,仍舊具有恢復正常的可能性。
因此能夠在地下城內復活探險者的地下城通行證,或許也無法完全避免大腦的死亡過程。
它只是無數次地中斷了這種死亡進程,但每次復活地下城探險者的時候,仍舊會對腦部造成磨損?
“但是這又無法解釋‘天命之力’與‘經驗值’…”
“所以為什么殺死其他智慧生物就可以產生經驗值?然后將經驗值累積起來,就可以產生‘天賦點’?魔力又是什么?靈能與通靈力的本質又是什么?”
“詛咒之力又是什么?”
“這些在人類文明的科學體系中,無法被納入詮釋的力量體系根基到底是什么?!”
林懷恩在自己的房間里,冥思苦想了一整個晚上,都沒有得到答案。
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和隔壁庭院的瓦斯科夫探討一下的時候,勇者祭的第一個晚上,已經在白狼一族的歡聲笑語中度過了。
“請隨我來吧,勇者大人。”
第二天一早,露就等在了林懷恩的房間門口。
“今天的演出不是也要等到下午才開始嗎?”
林懷恩有些困惑地詢問道。
“對。”白狼圣女點了點頭,“但是準備工作,從早上就開始了。”
端著浴袍的白狼族女性走入房間,林懷恩直到這時,才突然有些驚訝地發現——
“你們實體化了?”
確實,在林懷恩的目光中,露也好,她身后的侍女與衛兵也罷,此時此刻,他們的身體不再透明,而是像活物一樣栩栩如生。
“從祭典開始的那一刻,《永夜王國》就已經正式降臨了。”
露有些惋惜地說道:“很可惜您沒有參與游行,所以沒有看到當號角吹響的那一刻,所有白狼族人,隨著花街游行隊伍,從前到后全部變成活物的那一幕。”
“…原夕暮應該有拍下來,我之后會看一下。”
林懷恩沉默了一下,確實有一絲絲的后悔。
不過昨天一整天,他都沒心情想起來的事情,所以大體上他還是接受了眼下的現實。
“所以,一直以來,看著你們這些勇者大人邋邋遢遢地生活在這里,完全沒有機會親手為你們洗漱一番,現在我們終于可以這么做了。”
露微微笑著,隱約還能看到她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狼鼻子也一抽一抽的,似乎是聞到了林懷恩身上裝備散發出來的味道。
但在西伯利亞,洗澡是件很困難的事情,即便是莫斯科協會要塞也沒有這個條件。
至于來了《永夜王國》之后,他們也沒心情考慮這些事情,除了原夕暮洗了一次澡之外,大概連塔妮婭也一直保持著臭烘烘的狀態。
“好了,讓我們開始吧。”
隨著露拍了拍手,兩名身材壯碩的白狼族“少女”走過來,將林懷恩拖進了浴室。
“脫下來的裝備,我們也會幫你洗掉,祭典的第二天,請穿著我們提供的服飾。”
獲得實體的白狼族圣女優雅地曲了曲身體:“這是儀式的一部分,請您理解。”
林懷恩感覺自己就是即將被推上刑場之前,被洗白白的待宰乳豬,被白狼族的侍女們摁在浴室里揉來揉去,身上的死皮都被搓下來一層。
“這就是‘搓澡’嗎…好痛,這些白狼族,到底是從哪學來的給人類洗澡的技術…”
等到林懷恩穿著白狼族提供的白色長袍,從房間里走出來,萊昂納多和差不多他相同的表情,站在庭院中央,臉上肉眼可見地殘留著搓澡留下的紅印子。
只有原夕暮,不知道是因為之前洗過一次,或者單純是被白狼族侍女們手下留情了,除了臉上紅撲撲的,并沒有受到多少“虐待”。
“你們的裝備,工匠們也幫你們拿去修整了,這里是臨時的替代品,雖然不如你們之前的裝備,但按照你們的標準,也至少都是三級遺物。”
林懷恩看著面前和殉教者幾乎一模一樣的白色長劍,略微沉默了下:“這些裝備是特意為我們定制的?等到祭典結束之后,我可以拿走嗎?”
而露有些啞然地笑了下,然后說道:“如果《永夜王國》消失了話,它們也會消失。”
“我明白了。”
林懷恩點了點頭,拿起長劍與劍鞘,圍在腰間。
與此同時,他看了看手上的懲戒之握,心中略微安定了不少。
在等到林懷恩他們準備完畢之后,露就引導著他們走出庭院。
由衛兵與騎士組成的儀仗隊,護佑在他們身側,面容威嚴地走向城市中心的方向。
而一路上,到處都有普通的白狼族,注視著他們在街道上走過,眼中充滿了感激與崇敬。
看著這樣的人群,林懷恩不禁有些困惑——
“我們是你們的敵人吧?為什么你們的族人要崇拜我?還是說他們崇拜的不是我?還是你?”
然而白狼族圣女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對于我們白狼一族而言,你們是能夠讓《永夜王國》存續的重要存在,你們人類的原始部落,不也會將進犯村落的野豬、以及作為食物的牛羊,作為部落的圖騰嗎?”
說到這里,露有些憐愛地看向儀仗隊外側的白狼族子民:“更何況,在他們眼中,你們是可以和圣王大人一較高下的勇者,還有可能是為整個王國吹響終末號角的死神,我們如此畏懼與崇拜你們,也是很正常的事。”
“明明是即將下鍋的食材,卻受到了最高等級的禮遇嗎…”
林懷恩身邊的萊昂納多,忍不住搖了搖頭。
“是‘獵物’與‘獵狼’的關系。”
然而露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道:“在我們白狼一族的文化中,‘狩獵’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
說到這里,露用一種微妙的崇敬表情,眺望向遠處的山峰:“在我們白狼一族的神話中,‘白狼神’就是一位吞噬了人類冒險者,獲得了智慧的白色魔狼。”
“所以,‘獵人’對我們而言,既是‘獵物’,也是賜予我們‘智慧’的重要‘母神’。”
“獵人與獵物的二元對立嗎…”
林懷恩略微點了點頭,明白了白狼圣女的意思:“我們既是獵物,也是獵人,和你們白狼一族的‘狩獵’,是公平且神圣的。”
“‘一切裁決交由雪原’。”
露點了點頭,似乎是說了句白狼族的諺語。
“我明白了。”
林懷恩點了點頭,微微閉上了眼睛。
隨著護衛勇者的儀仗隊離開街道,他們腳下的道路漸漸向上,一條數百級的白玉樓梯盡頭,就是《白色狼王》居住的王宮。
“平日里,圣王大人是整座《永夜王國》里唯一實體化的存在,但是只要接近王宮的范圍內,就會受到‘核心抑制’的影響。”
“現在因為這屆勇者里有三級勇者的存在,所以圣王大人解放了自己的抑制空間。”
露一邊說明,一邊在前面帶路。
隨著他們爬上山坡,便來到了一處鳥語花香,異常溫暖的平原。
這里的草坪兩側,鋪滿了一種細膩白皙的小花,整個山坡頂端都被一種異常的芬芳籠罩著。
而在他們視線的盡頭,有一位孤零零的白色身影,正屹立在那里。
“圣王大人。”
直到身邊的白狼族圣女單膝跪了下去,林懷恩才意識到,這位身材異常高大的白色狼人壯漢的身份。
林懷恩猶豫了下,不知道他和萊昂納多等人,是否要像露一樣跪下去。
但《白色狼王》似乎是讀出了他的猶豫,微微抬了下手:“你們人類勇者,就不需要對我下跪了,如果看得起我,向我略施薄禮即可。”
林懷恩和原夕暮對視了一眼,學著古裝電視劇里做法,舉起雙手,作了個揖:“圣王大人。”
“叫我阿古斯都就好。”
白色狼王點了點頭:“那是我的名字。”
阿古斯都向遠處的山坡下眺望了下:“其他人還沒有來,愿意和我聊會天嗎?”
阿古斯都的聲音非常威嚴,有著一種久居上位者的氣勢,但語氣卻異常地平和,有著一種看破一切的超然。
很難相信,這就是那位造成了卡德昌地下城潮涌污染的《夢魘級異常體》。
林懷恩猶豫了下,但直到這次,他才注意到他和狼王面前的一片白石林立的草坪,并非花壇——
而是一大片插滿了白色石碑的鮮花墓地!
林懷恩只是粗略一算,就至少有數百個逝者被埋葬在了這里!
“…這些是?”
林懷恩不需要問,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曾經死在了《永夜王國》的人類勇者。”
阿古斯都平靜地指了指面前最高大的那面石碑:“埋在那里的,就是最初和我一起締造了《永夜王國》的‘圣勇者’。”
“他成功了?”林懷恩猶豫了下,但還是坦然問道:“他晉級為‘白卡’了?”
“一半。”
阿古斯都搖了搖頭:“如果不是趁著他晉級的時候,偷襲了他,我也無法擊敗他。”
白色狼王的眼中不乏對圣勇者的溢美——即便對方是毀滅了整個白狼一族的劊子手。
“他很強大,是我對決過的最強大的對手。”
阿古斯都的嗓音異常地洪亮且悠長:
“但是在成為‘圣勇者’的最后一刻,他仍舊暴露了自己的弱點,所以輸給了我。”
“相對而言,在我遇到過的所有人類勇者里,對我造成最大傷害的人,反而是一位連四級勇者都算不上的‘普通人’。”
說到這里,白色狼王撩起自己面部的劉海,林懷恩這才意識到,在狼王的額頭下面,居然殘留著一塊巨大的傷疤。
那處傷疤就像是某種玻璃制品碎裂所殘留的疤痕,散發著一種莫名誘人的銀色光芒。
狼王放下自己的劉海,看著林懷恩有些恍然的表情,點了點頭:“這就是心之傷。”
“可惜它太弱小了,不然確實可以毀滅我。”
說著,阿古斯都向林懷恩展示了一下——
在林懷恩錯愕不及的速度中,它掰斷了自己的手腕,劇烈的咔嚓聲,讓林懷恩絲毫不懷疑,那是真實的骨折。
然而讓他不寒而栗的是,阿古斯都的手腕,就在他的視線下,肉眼可見地恢復了正常——
那不是時光倒流,單純就是一種無比恐怖的再生能力。
而隨著阿古斯都的再生完成,周圍圍攏著的白狼族衛兵不約而同地捂住了胸口——
“咳咳——!”
露低下頭,拼命喘息著,等她直起身體,雪白的爪子上,已經殘留著一片血跡。
“這個是…?!”
林懷恩有些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而阿古斯都點了點頭:“這也是《宣言》的一部分。”
他的神情平靜,從山峰頂端俯瞰著自己的王國——
“我既是王國,王國既是我。”
“你們要殺死我,必須毀滅整個王國。”
他傲然屹立于山峰之上:“王國不死,則我會不斷重生!除非使用《心之傷》命中我的心臟或大腦,否則你們無法徹底殺死我!”
在瓦斯科夫與其他兩位勇者到來之后,阿古斯都向其他人重復了自己的宣言,然后他率領著山坡上的白狼族成員以及八位勇者一起,面向勇者墓地低頭祈禱。
感謝勇者的死與付出,感謝自然輪回的偉大與不朽。
在阿古斯都的祈禱中,林懷恩沒有感受到‘鱷魚的眼淚’。
所有白狼族人,都沒有對人類勇者的死亡感到惋惜,而是將他們的死亡,視作自己得以存在的原因。
這讓林懷恩想起了早期人類的宗教雛形之一的“泛靈論”。
也就是信仰“萬物都有靈”,過分的悲憫與過分的濫殺都是不好的。
現代日本的“神道教”就是典型的“泛靈教”。
這個教派的特征,就是很擅長在原始宗教的基礎下,維護農獵資源的“可持續性”。
換句話說,當野豬或者馴鹿,作為一種重要資源,一旦被屠殺殆盡就會找不到可替代品時,早期的人類文明,會用宗教的形式,告訴自己的子民,應該尊重自然,并有限地索取自然資源。
不然大自然就會降下“懲罰”。
比如說野豬與馴鹿這些珍貴的農獵資源,徹底從海島上消失。
《永夜王國》無疑是孤島。
而人類勇者,也是非常稀有的“資源”。
所以白狼一族產生對“獵物”的崇敬之心,似乎也很正常。
這一切既不能稱之為“善意”也不能稱之為“惡意”。
只是因為它“應是如此”而已。
林懷恩在心中思索著,默默地注視著白狼一族的祈禱。
和他在一起的其他人,臉上的表情千奇百怪。
有氣憤的,有絕望的,有平靜的,也有傷感的。
而最吸引他注意力的,就是最后兩名陌生“勇者”。
他們一位個頭矮小,一位個頭高大,但兩個人都被寬松的兜帽遮住了面部,似乎故意不想向其他人暴露容顏。
“算了,在狼王的監視下,他們也做不了什么…”
林懷恩和兩位兜帽男的位置,一東一西,所以他也懶得繼續深思。
只是等著祭祀結束,就前往表演開始的競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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